试论新时代儿童文学的价值准则
2020-01-09刘丽莎
刘丽莎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730070)
在中国当下文学图书市场,儿童文学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份额。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作家很多,每年出版大量的儿童读物。在中国当下作家每年的收入排行榜中,最惹眼的也就是儿童文学作家。人们在艳羡儿童文学作家收入的同时,也发出了质疑,“质”与“量”是不是对等?也就是说,每年出版如此之多的儿童文学作品,能够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究竟有多少?事实上,人们对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现状表现出普遍性不满。人们普遍认为能够纯化儿童心灵、启迪儿童心智、教育儿童向真向美向善方面的作品太少,甚至有的作品虽然很受市场欢迎,但它不是教人学好的,而是教人如何淘气、如何世俗的。
面对新时代的儿童文学创作现实,儿童阅读需求成为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重要问题。缘于此,我们就必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好的儿童文学是什么?我们应该给儿童提供什么样的读物,才能有利于儿童健康成长。面对这个问题,作家阿来有个观点,他说:“其实,以我的浅见,古往今来,好小说的标准无非是两种。一种,有没有创造出一种新的人物形象,并通过这样的形象表达了作者对于某一个时代社会生活的感受与思考。再一种,有没有在小说这种文体上有一定的创新”。①阿来:《好小说的两个标准》,《小说评论》2013年第2期,第196页。而我们当下的儿童文学缺乏的就是“新的人物形象”,缺乏通过塑造新时代“儿童形象”来表达对时代社会生活的感受与思考。此外,在儿童文学文体上的创新也较为滞后,甚至旧有文体作品质量较高的也比较匮乏,有的文体如寓言,更是“质”与“量”均堪忧。
一、现实生活与未来图景:真情书写与激情想象
好的儿童文学是直面现实的,是对现实理想的真情书写,是对美好未来的激情想象。“现实题材的儿童文学是对真实生活的再现,真实生活通过作家艺术的加工和创造,生成能够直抵人心的故事情节和生动可爱的人物形象。这些故事和人物形象承载着寓教于乐的功能,并将教的思想内化成清泉般的滋润和抚慰。这在中外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中都有很好的表达”。②刘丽莎:《儿童文学要有精神底色——从超长假期让孩子读什么说起》,《光明日报》2020年3月4日第14版。在这里,我们可以把现实看作是“现场”,也可以看作是评论家齐泽克所讲的“幻想空间”,是一种想象界与象征界共同创造的“现实世界”。这种“现实主义”是启蒙理性的结果,也是现代社会赋予主体的一种“编码方式”。“现实主义”为我们提供了介入现代社会的能力和权力,也为现代社会提供了一种“全景知识幻觉”,这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的扬弃与超越。可以这样说,“现实主义”这种通往实在界意义上的“真实”方式,激活了现实意义介入的“寓言”文本。在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中,存在大量并非“真实反映”的文本,这不仅是一种反映手段欠缺的表现,还是一种“过度掩饰”之后的“矛盾文本”。
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是多样的,也是复杂的。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有必要进行学术研究与思考,以期助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健康发展。中国当代的一些儿童文学作家,其创作观就存在一定问题,他们是“成人本位”文学观,而不是“儿童本位”文学观。一个“作家有什么样的儿童文学观,决定其作品的主体内涵和审美追求。创作观作为文本的灵魂,对文学传播内容的立意、选材和文本建构有指导作用,也决定了传播内容能否受到接受者的欢迎”。①王倩:《儿童文学作家创作观的困境与文本传播》,《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1期,第57页。关于儿童文学观,朱自强认为,儿童文学观“是成人对儿童生活和心灵世界进行观照而生成的对儿童生命形态、性质的看法和评介,是成人面对儿童所建立的人生哲学观”②朱自强:《中国儿童文学与现代化进程》,杭州: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214页。。我们的儿童文学是成人对儿童生活和儿童心灵世界的观照,但问题是未能“生成”对儿童生命形态、性质的看法和评介。这样的儿童文学是“成人儿童文学”,而不是真正的儿童文学。这也就是我们的儿童文学难以表达出真正童心、童趣的原因所在。我们的儿童文学往往以成人的思维方式来讲述故事和塑造人物形象。现实在成年人的眼睛中“很现实”,所以儿童文学就是表达或者书写这种“现实”,至于那些充满“现实理想”真情的东西,则成为了一种“奢侈”的美好愿望。
孩子们的成长需要那些至真、至诚、至纯文字的滋养,需要那些直抵人心的好故事和可亲、可敬、可爱的人物形象。这些满载着教育意义的文本世界,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抚慰着孩子们幼小的心灵。孩子们需要那些能够给他们带来快乐和趣味的,且表达真性情的文学作品。这样的作品才能够打开他们幼小心灵世界的大门,才能够激发起孩子们对美好生活的幻想和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可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启蒙。孩子需要现实的浇灌,在现实的烛照中快乐成长。中国当代的儿童文学最缺乏的就是这种极具现实张力品格的、书写真情和理想的作品。我们的很多儿童文学作品,一读感觉就是虚假的,并不是真实生活的反映,而是成年人自我想象的表达。真实的生活呼唤好的故事,只有那些好的故事才能激发起孩子们阅读的兴趣,才能让他们感觉到生活是美好的,世界是温暖的,人性是善良的。评论家马原说:“我个人以为好的小说最重要的特质是一定要有一个好故事。没有一个好故事,一定不会是一个好小说”。③马原:《我理解的好小说的特质——自述》,《小说评论》2019年第3期,第72页。一部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也一定是一个好故事。好的故事是真实的,是充满真情的叙事,是希望与梦想的栖息地。譬如,陶耘的新著《梦想天空》就是一部书写儿童梦想的作品。作品通过几个孩子在乡间的成长经历,从少年主人公顾小麦的视角,充分展示了新时代人们坚守理想、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同时也为读者徐徐展开了一幅现代乡土文明的画卷。“作品起笔于少年的梦想,实则承载了一家三代人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和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追逐梦想与寻求自我价值的不懈努力”。④崔昕平:《精神原乡,晋土童年》,见陶耘:《梦想天空:序二》,太原:希望出版社2019年版,第7页。可以说,“作品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努力而积极向上的;一切遥不可及的愿望,都像小麦仰望飞机心生理想一样,逐渐成为现实”⑤崔昕平:《精神原乡,晋土童年》,第11页。。作品在乡土写实与乡土浪漫中点燃了理想主义的亮光。问题是,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品中,像如此有生活、有梦想、有真情的作品太少了。
“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接地气’,书写和反映现实生活,让小朋友从小就懂得生活的不易,懂得珍惜,懂得爱和温暖。好的儿童文学不仅仅是脚踏大地,而且还应该仰望星空,让小朋友从小爱幻想,对未来产生无限的向往”。⑥刘丽莎:《儿童文学要有精神底色——从超长假期让孩子读什么说起》,《光明日报》2020年3月4日第14 版。现实生活和理想未来是儿童成长的两翼,缺一不可。现实生活的“真实性”让儿童回归到真实世界,充分理解和感受现实生活的酸甜苦辣。理想未来让儿童产生学习和奋斗的欲望,是成长的助推剂。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即如何将儿童文学写得让孩子们喜欢看,并在阅读的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形塑自我。中国当代的儿童文学往往不是温情叙事,而是热衷于尔虞我诈和权术阴谋的表达,不是对真善美的书写,而是教人如何学坏,把淘气和天真混为一谈。生活的艰辛与苦难,爱和温暖无处可见。童年是一个人睁着朦胧的眼睛看世界时期,有着极大的可塑性。童年对一个人的一生影响至关重要,会成为人一生的“集体无意识”。儿童文学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帮助儿童认识自我、认识他人、认识世界,在认识的不断拓展中成长自我。
二、事物形色近于童心:趣味性和教育性的有机融合
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是“寓教育于趣味之中”,是趣味性和教育性的有机融合。儿童文学的要义是趣味性和教育性。在20 世纪二三十年代,儿童文学是小学语文教科书的主体,其编写宗旨就是增强儿童阅读兴趣、涵养儿童性情、激发儿童的想象和思考。我们翻阅那时候的文献资料,发现“木石有思想,狐狸能说话”,神仙鬼怪皆能入教材的教科书既有宣传国耻的《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和歌颂民族英雄的《班超定西域》等课文,也有童话《白猫捉小鸟》等,还有儿歌《杨柳条》等。这些作品今天读来,仍然趣味盎然,有着一定的阅读意义。早在1914年,周作人在《玩具研究一》文中便说:“盖小儿如野人然,喜浓厚之正色者也。故选择儿童玩具,当折其中,即以儿童趣味为本位,而又求不背于美之标准。如事物形色近于童心,而又具调和变化均齐匀称诸德,合于艺术之则者,斯为上选矣”。①周作人:《玩具研究一》,见钟叔河主编:《周作人散文全集》卷1,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22页。周作人提出的“儿童本位”说,在儿童文学研究界产生了持续的影响,但在当代的儿童文学创作中贯穿得却明显不够。儿童文学作家们在创作的时候往往忘却了“儿童本位”这个初心,写出来的作品烙有“成人本位”的印迹。这方面的例证不胜枚举。
中国的儿童文学有个奇怪的现象,要么过分强调和突出趣味性,要么过分强调和凸显教育性,往往不能将二者有机地融合在一部作品之中。中国当代的儿童文学,一段时期只讲教育性,却忽略了作品本真的特性,即文学性和娱乐性。当市场经济的大门进一步打开之后,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品又滑向了另一个极端,即只看市场和销量,吸引孩子眼球成为了唯一的目标。世俗化、感官化、暴力化成为追逐的方向,肤浅和简单成为儿童文学作品的标签。那些儿童文学作品中应该有的正直、正义、善良、同情、悲悯、乐观、爱和远方等基本的精神底色缺席了,不见踪影。我们不要认为现在的小孩特别聪明,知道的事情、懂得的事情特别多,是小大人,不需要精神的引领。这其实是我们认知的错位。事实上,孩子们迫切地需要那种春风化雨的智慧启迪和人文艺术的熏陶,只是要求我们作家如何很好地将这种教育性以一种恰当有趣的方式书写出来而已。这样,“儿童文学成为儿童生命成长的精神通道与喜闻乐见的想象游戏,既为孩子们提供了阐释的娱乐,也成为儿童语言学习的资源,它对于儿童‘化影无形、润物无声’的浸染和抚慰、昭示和引领,沉潜在童年生命里,并最终成为陪伴孩子一生的精神结构和心灵气质”②李学斌:《在儿童与文学之间——试论儿童文学对童年成长的意义》,《宁夏社会科学》2014年第4期,第164页。。通过儿童文学的浸染,儿童的独立人格、精神需求和生命形态得以确证,真正实现“儿童被发现”。这样,儿童文学作为“给儿童”的文学,其艺术价值和艺术使命才能有效地彰显出来,儿童的童年情态、童年愿景才能得到很好表现。
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教育性往往融入到趣味性、游戏性、文化性,甚至是人文关怀之中。譬如,引领儿童进入一个充满奇思异想世界的《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充满欢乐、美妙和神秘的海底世界的《海的女儿》,尽情挥洒荒诞不羁的《爱丽丝漫游奇遇记》,贪婪无尽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昏庸皇帝一丝不挂的《皇帝的新装》等。这些儿童文学作品以一种趣味性,甚至是荒诞性给予儿童以教益。诚如周作人评价《格林童话》对儿童的教育意义所言:“格林之功绩,茀勒贝尔之学说,出世既六十年,影响遍于全宇,而独遗于华土,抑何相见之晚舆”③周作人:《童话研究》,见王泉根主编:《周作人与儿童文学》,杭州: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1985年版,第72页。。赵景深对《格林童话》的教育价值认识更为深刻,称格林兄弟为“教育童话家”。他认为,《格林童话》“不荒唐、不恐怖、不粗鄙”④赵景深:《童话家格林兄弟传略》,见赵景深主编:《童话评论》,上海:上海新文化书社1925年版,第187-188页。。赵景深之言,可谓醍醐灌顶。《格林兄弟传》的作者赫·格斯特纳甚至说:“实指望它能成为一本富有教育意义的书,因为我找不出一本比它更富有教益、更为健康、更为开阔视野、激励意志的书适合儿童的天性与心理特征”。⑤赫·格斯特纳:《格林兄弟传》,顾正祥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37-38页。我们当代的儿童文学,尤其是童话,满篇都是“荒唐之言”“恐怖之言”“粗鄙之言”,让人读之生厌。我们当代的儿童文学,缺失的就是那些充满“诗意的幻想,诗化的意境”①王泉根:《现代儿童文学的先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页。,给孩子们“美和教育”的,充满“爱与善”的作品。
儿童文学的教育性表达是要讲究方法和策略的,要将“教育性”融入到“创新性”“隐喻性”以及“真实性”之中。譬如长篇童话《布伦迪巴》,就是“以童话的形式来写作,它超越了战争本身带来的血泪,意在引导孩子们铭记历史,反抗暴虐,争取自由”②王小环:《试论〈布伦迪巴〉的文学价值与历史意义》,《出版广角》2017年第6期,第85页。。《布伦迪巴》隐喻了二战时期德国纳粹集团惨无人道的暴行,以及面对这种强权统治人们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如果作品直接正面书写战场血腥屠杀这种暴力美学,就会突破孩子们心理接受的极限,难以唤醒孩子们对战争的思考,其教育意义就会消减。儿童文学“从来就不仅仅是‘文学’,它体现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深刻、最基本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关切”③李敬泽:《儿童文学的再准备》,《人民日报》2015年7月17日第24 版。。儿童文学有其特殊性,也就是“儿童性”问题。儿童文学对人类经验、现实生活的反映要契合“儿童性”。换句话说,人类经验、现实生活等这些层面的东西若要进入儿童文学的世界,我们如何把握意义和拿捏分寸,如何让这些经验和生活的东西成为有教育意义的文本。“儿童性”的重视和回归,是儿童教育和成长的切实诉求。“‘儿童性’必定是历史的、具体的,那么我们如何认识这个时代中国的‘儿童性’?当我们谈论‘中国式童年’‘中国式成长’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如何在本土的历史和经验语境中认识儿童生活中的种种现象,如何确立中国儿童文学的文化主体性?这些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大问题。再比如价值观问题,这是儿童文学的首要问题,但是,任何一种美好价值落实到儿童生活中去的时候,都需要在具体的时代条件下做周详的辨析和妥帖的安顿”。④李敬泽:《儿童文学的再准备》,《人民日报》2015年7月17日第24 版。这些都是我们当代的儿童文学作家必须要面对和进行深刻认识的事情。
三、民间与民族:儿童文学的沃土与精神
好的儿童文学是民间的,也是民族的,民间与民族是儿童文学的沃土与精神。民间文学的天空是博大、浩瀚的,是各种文学重要的源流之一。民间文学的“民间性”“幻想性”“非现实性”“非合理性”,以及体现出的“单纯性”和“模式化”,既是民间文学明显的局限性,同时也是民间文学的独特性之所在。正是因为民间文学这样的特殊属性,才能引起人们阅读的兴趣,才能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一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往往借助民间故事来启迪和教育儿童,儿童在生动有趣的故事中被感染,从而获得教益。“民间童话能够帮助现代的儿童驾驭处于成长期所面临的心理问题,应对现存的困境和无意识中发生的事情:摆脱自恋的失望,恋母情结窘境和兄弟间的竞争,变得有能力终止童年期的依赖,获得自我中心和自我价值感、道德义务感,总之,民间童话能够启发儿童寻求人生意义,帮助儿童心灵的成长”。⑤朱自强:《民间文学:儿童文学的源流》,《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第108页。诚如,贝特尔海姆所言,从民间童话中“可以比从其他任何儿童可以理解的故事中,学到更多关于人的精神问题的东西,更多地正确解决他们在任何社会中的困境的方法”⑥布鲁姆·贝特尔海姆:《童话世界与童心世界》,舒伟,樊高月,丁素萍译,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页。。由此可见,民间童话中蕴涵的人生奥秘和思想智慧或隐或显地影响着人的一生。
民间故事是民间童话得以产生的沃土。本雅明说:“直到今日,民间故事仍然是儿童的启蒙老师。曾经,民间故事是全人类的启蒙老师,秘密地在故事当中延续生命。……民间故事教导先民,并且直到今日都还在教导儿童,那是一个最具智慧的方式——以狡诈和喜悦的心境面对神秘世界的力量”。⑦杰克·齐普斯:《童话·儿童·文化产业》,张子樟译,台北:台北东方出版社2006年版,第225-226页。正因为如此,民间故事才在这个世界永久流传。夏尔·贝洛因为搜集民间故事改写而成的童话集《鹅妈妈的故事》的世界性影响,被尊为“民间故事之父”。我们不论这个尊称得当与否,但至少可以确定贝洛是在以“儿童的世界”为视角进行自己的民间故事写作。贝洛的《鹅妈妈的故事》之所以产生了如此巨大的世界性影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故事来源于民间故事,而他也采用了民间故事的写作手法。可以说,民间故事的元素成就了贝洛的《鹅妈妈的故事》的文学意义。事实上,众所周知的《格林童话》和贝洛的《鹅妈妈的故事》一样,也是来自民间故事,用的是民间故事创作手法,只是《格林童话》比《鹅妈妈的故事》更具儿童读者意识。同样,安徒生也深受民间故事的影响。他自己曾说:“我的第一本童话集,只是像玛萨乌斯那样,把我孩提时代听到的童话用自己的语言复述出来。那是最自然不过的叙述语言,它发出的悦耳音调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①安徒生:《我的童话人生》,傅光明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年版,第283页。可见,民间故事对儿童作家的影响是潜在的、深远的,甚至会成为儿童作家的“集体无意识”。
民族性是儿童文学另一个重要的特性。我们如果读《安徒生童话》就知道是丹麦的,读《哈利·波特》就知道是英国的。《哈利·波特》之一的《魔法石》,其间就充满了英国的气息。中国的儿童文学也有着自己民族民间的鲜明特征,譬如《西游记》中孙悟空形象、哪吒形象,《聊斋志异》中狐狸变美女等。可喜的是,一些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自觉地为此而不懈努力着。譬如,谢军乐的《魔幻老虎智慧童话系列》就志在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智慧老虎”形象。新疆维吾尔族的“阿凡提形象”也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的经典形象。这些丰富的形象为世界提供了中国文本,折射出中华民族的厚重与博大。此外,一些神话童话故事也具有明显的民族性。如极富有生命教育意义的“割肉喂鹰”故事。这个故事看似荒诞,却给孩子们强烈的冲击和震撼。这种舍身精神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种子。再比如,佛陀本生童话故事,“释迦牟尼前生曾经是国王、王子、长者、贤士、善神、天人,甚或是动物中的羚羊、鹿、猕猴、大象、狮子等,经过无数次的善行转世,最后才成佛”②杨富学:《印度宗教文化与回鹘民间文学》,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93页。。儿童通过这样的童话故事认识到了生命中的“善”,从而形成了“以善为美”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和审美观。就像王泉根所言:“21 世纪的世界文明秩序仍然需要儿童文学,需要儿童文学高扬‘以善为美’的美学旗帜”③王泉根:《论儿童文学的基本美学特征》,《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第53页。。中国当代的儿童文学缺失的就是这种具有民族品格的作品。
儿童文学的“民族性”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体现。如汉族的《三根金头发》、彝族的《淌水儿》、壮族的《达架与达仑》,以及《西藏民间故事》《阿凡提的故事》等就是中国多民族民间故事文本。这些童话故事都体现出不同民族文化信仰和习俗,甚至体现出了一种民族精神。《三根金头发》《淌水儿》《达架与达仑》都可以说是“灰姑娘”故事的变体,但这些“灰姑娘”形象明显带有各民族的独特色彩。再如维吾尔族长篇儿童小说《楼兰古国的奇幻之旅》,展现了维吾尔民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族风情。小说中有萨满教仪式感极强的传统节日,有维吾尔族人民对土地、天神、祖先和各种动植物的崇拜和祭祀,有楼兰公主、维吾尔少年、坎儿井、魔鬼城、千佛洞、回纥文、英雄史诗、民族服饰、民族食品、民族娱乐活动等,是一幅维吾尔民族风情的画卷。“民族性”和“地域性”得到了极大的彰显。孩子们读了这样的作品,对这个民族以及民族历史、文化、风俗人情都会有所了解,尤其是蕴藏其间的民族精神触动着每一位读者。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将“民族性”和“儿童性”融为一体,应该“真实地讲述本民族的故事,表达着儿童的情感与心理,不露声色地将‘民族性’融入到现实的日常生活之中,真正抓住了‘民族性’表达的精髓”④王欢:《少数民族儿童文学叙事之思考:以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为中心》,《民族文学研究》2020年第2期,第175页。。
当然,好的儿童文学还应该具有现代性和世界性。笔者在《儿童文学要有精神底色——从超长假期让孩子读什么说起》一文中曾说:“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是现代的,也是世界的,现代性是品格,世界性是视野。现代性的世界是孩子们生活的真实世界。现代性的世界是全球化的、流动的、速变的世界。身处这个世界的孩子们无时无刻不深受时代生活的影响。这就要求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品要与时俱进、深度融入,要和时代同频共振。只有这样才能产生无愧于这个时代的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品”⑤刘丽莎:《儿童文学要有精神底色——从超长假期让孩子读什么说起》,《光明日报》2020年3月4日第14 版。。我们的儿童文学不能仅仅局限于森林、乡村,还应该有现代化的都市和摩天大楼。我们可以将儿童文学的笔触伸向现代都市,书写都市中孩子们熟悉的生活和事物。好的儿童文学应该表达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性问题,譬如希望、梦想、奋斗,以及真善美等。这才是一部成熟的儿童文学所具有的“世界性”视野。
总之,我们判断一部儿童文学作品的优劣,或者说“好的儿童文学是什么”,就要看其是不是对现实理想的真情书写,是不是能够反映充满爱与疼痛的现实生活,是不是体现了趣味性和教育性的有机融合,是不是既是民间的又是民族的,是不是既有现代性的品格又有世界性的视野。这些都将成为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是否优秀的内在价值准则,也是我们判断一部儿童文学作品优劣的参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