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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目录学传统的当今表现
——目录学去哪了?

2020-01-09陈志新

图书馆 2020年7期
关键词:目录学编目书目

陈志新

(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学院信息管理系 北京 100875)

目录的编制即编目。“目”指篇(局部章节)卷(整体文献)的名称,“录”是关于文献的内容、作者信息以及对其评价等的说明。目录,也称书目,是读者与文献之间发生联系的中介、桥梁乃至目的地。

长期以来,《目录学概论》是图书馆学、情报学的重要核心课程。但是,近十几年的图情学科专业教学改革,使得它逐渐边缘化。如今,开设这门课程的图书情报学专业已经不多了。正在开设的信息组织(分类主题)、信息描述(编目)和文献学(古籍的流传、类别与现状)(目前,还并不是每一所高校都开设文献学)等三门课程,已经涵盖、能够涵盖《目录学概论》课程的要旨了吗?

1 中国目录学的千年传统

中国目录学传统重视内容编目,而不是形式编目,具有“重分类,轻编目”的特点。

王重民先生通过研究甲骨认为,中国目录工作的雏形,在殷商时期已经出现。老子做过周朝史官,负责管理图籍;孔子编书删定六经、制定教书育人教材,都属早期的目录活动。

汉代刘向、刘歆父子,广览博收,穷尽图书,逐一校雠,增删材料,条别篇章,确定书名和篇名,勘核文字,写成定本,提要钩玄,编写叙录,按照当时的学术认识,序列分类。书有所属,非孤魂野鬼;类有所指,非空而论道。《七略》重点创建了7大类,38小类,形成6略38种603家的我国第一部图书分类总目录,比西方第一部正式的图书分类法《万象图书分类法》,足足早了一千五百年[1]。

汉代班固,开创史志目录,继承刘向、刘歆父子的传统。魏晋南北朝时期,西晋荀勖著《中经新簿》,反映史学新特点,改七分为四分,显后代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端倪。隋唐时期,魏征在《隋书·经籍志》中,明确我国经史子集4大类、40小类的分类定制。宋代郑樵,主张通录古今、类例之法优先、泛释无意和互著别裁,发展了汉代以来的目录学。清代目录学家章学诚指出,目录应能使读书者“即器亦明道”。他的代表作《校雠通义》旨在“宗刘”(继承刘向、刘歆)、“补郑”(弥补郑樵的不足)和“正俗”(纠正时弊)。清代收纳天下图籍,筛选近一万种图书,将经史子集传统发扬光大,形成4大类、44小类的详细分类系统,容纳手抄的7部《四库全书》,分藏全国各地。

中国的目录学传统,在学术原理上为读者指示门径,沿门径,直达经过筛选校订的最佳原始文献,面向真问题,解决真问题,取得不朽业绩。中国古代目录的主流,并不是拘泥于某个具体的图书馆(藏书楼)。中国古代杰出的目录编制者,没有止步于文献校勘,也没有拘泥于财产清单,而是高屋建瓴,在文献整理的基础上进行知识梳理。一方面,形成从具体到抽象的纵向维度上最长的以分类为主的语义网络,另一方面,形成从此类到彼类的横向维度上最宽的以分类为主的语义网络,最终实现目录学腾飞,以带有提要和类序的分类目录体例,开辟从“图书整理”到“知识整理”的道路。今天,本体、知识网络负责学术原理上的指示门径,集成众多参数指标的搜索引擎算法排序自动展现最好的信息原文,呈现信息编目、信息组织与搜索引擎三者合流的特征。自动化技术手段,再现并拓展中国古代目录学的优良传统。在互联网、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环境下,集成的、方便的、一体化的信息产品,正在如人所愿、如火如荼地积极建设之中。

然而,在老子、孔子的时代,在刘向、刘歆的时代,在隋唐宋元明清,我们华夏儿女一直拥有这种信息组织、信息编目与信息原文一体化,并且能够与千年之时代俱进的信息产品!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以停上《目录学概论》课程的方式,认为我们的千年目录学传统是没有意义的从而必须放弃呢?

2 中西编目的差异

在发展的内在逻辑和侧重点等方面,中国古代编目与西方近现代编目存在差异[2]。

西方近现代编目条例包括三大组成部分——书目著录(bibliographic description)、检索点选取(access points)和规范记录(authority records)。目录职能包括两个——特定检索和聚合检索。特定检索要求著录时完全照录题名页,聚合检索则要求具备统一(uniformity)的特性,即同一著者的统一标目、同一作品的统一题名和同一主题的统一标题词。中国古代删繁就简,排除目录的上述两种功能的矛盾,直接到最核心和最重要的领域发力——从秦汉始,形成不惜万难千苦搞定最佳版本、提要钩玄叙述该书大义、归入学术分类门径的做法,彻底超越了西方近现代的书目实践和书目理论。

西方编目一直盛行“著者原则”(author’s principle),识别著作责任者是其编目的重要步骤。几个方面的原因形成“著者原则”:第一,西文尤其拉丁文语系,由于语法上的倒置形式,常使书名中具有实际意义的词汇不突出,书名中无实际意义的语法功能词却位于书名之首,若以书名字顺排序,造成书名以“the、and和of”等语法功能词开头的书籍集中在一起,无益识别与检索。相反,著者姓名具有较强的区别性,通过著者,更能集中同一个人的不同著作,起到某种聚集的功效。第二,西方14世纪兴起文艺复兴运动,人文主义盛行,强调人本身的价值,反映在文献著录和检索中必然突出著作的责任者。第三,欧美各国历来将著作视为个人财产,并由国家法律予以保护。因此,在人们的心目中总是容易联系到该著作系何人所著。关于“著者原则”,中国与西方截然不同。中国古代并无上述森严壁垒,圣人著书,为天下,非为一己,责任者和财产属性并非第一考虑。直奔书,直奔知识自身,直奔学术脉络,是我们的优良传统。

从19世纪至今,西方的编目实践,其发展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潘尼兹将“查检式目录”推进到“图书馆资源的有效指南”,从一书扩展到一馆资源。卡特提出特性检索(查询)和族性检索(集中),即查询和集中并重,进而实现目录多途径检索的功能。第二,从20世纪40、50年代起,奥斯本、柳别斯基等重视编目原则和目标,强化特性检索和族性检索的概念,该主张出现在目前流行的书目记录的功能需求(FRBR)、资源描述与检索(RDA)中的“作品”概念以及“发现、识别、选择和获取”的编目四功能之中。第三,20世纪60年代之后,通讯技术和计算机技术渗透至编目领域,出现书目著录标准化、书目控制、资源全球化以及强化检索等现象。第四,21世纪,随着社会进步和读者个性化的发展,传统图书馆已从文献信息的加工,发展为对信息的组织,进而达到知识管理的层次。从分类编目到信息组织再到信息资源管理,就是一个对传统分类编目工作不断扩大、更新与升级的过程,增加了目录的“导航”(navigate)功能,即通过书目实体之间的等同、相关和从属关系,从已知作品导向其他作品。至此,图书馆目录的功能扩展为:确认、聚合、选择、导航和获取,实现从知识导航到信息筛选再到提供原文的全过程——扫描、复制、电子化、数据库、云存储和大数据如此方便、快捷,使得线索与原文,不需转换,没有阻隔,电脑终端前,可以获得一切原文信息,电脑终端即资源。这样,提供文献线索,过度注重信息描述,反而成为累赘的事情。中国古代已经实现了的“线索与原文没有阻隔”在当代正成为逐渐扩大实现的现实。

1998年由国际图联组织编写的《书目记录的功能需求》(FRBR),从实体、属性、关系的角度,重新定义书目记录的内涵。FRBR不把个别的数据作为分析的对象,而是将从众多的数据中提炼出的共同点作为研究的客体,目的在于让信息编目实现本该由信息组织实现的类聚检索职能。以FRBR和RDA为代表的西方最新编目实践,把原来属于信息组织和信息检索的东西,比如,规范、时间地点特征描述、知识体系、主题图以及本体等,增添进编目,目的在于要实现一条龙式的贯通服务。在这一点上,中国古代目录学传统格外高明——“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一方面,从学问之源头入手;另一方面,落脚于直接给读书人提供最佳的信息原文[3]。

在FRBR书目实践中,“作品”、“载体表现”和“单件”分别与规范记录、书目记录和馆藏记录相对应。“作品”是FRBR提出的全新编目概念,是被后来2009年《资源描述与检索》(RDA)重点实践的编目事项。抽象实体的“作品”,是指独特的智力或艺术创作,不能把某一个单独的具体事物与“作品”对应。虽然“作品”需要通过某些个体或者某些内容表达来实现,但是“作品”本身只存在于不同内容表达的共性之中。对于FRBR和RDA,上述解释是其核心的内容之一,也是中国编目界在理解国际最新编目变化时,比较难以处理和理解的内容。然而,历史具有惊人的重复特征,今人认为最新的东西,在原理的角度上,古人早已具备。FRBR和RDA最为晦涩难懂的“作品”,汉代刘向、刘歆父子已经实践过——“作品”虽然是抽象的编目概念,它难道比《七略》的6大类38小类更抽象吗?现代编目,虽然逐渐添加分类、主题的标示,逐渐祥尽揭示内容特征,其做法,难道比刘向、刘歆父子为每部书撰写题录、提要、小序,更加详尽吗?

3 目录学的未来

历史是唯物的,历史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中国延续了两千年的目录之学,不会随着当今中国大学取消了目录学课程,其实践活动便停止了,其理论价值便消失了。在大数据、可视化、云存储、人工智能、FRBR、RDA、本体、主题图等理论和技术的综合作用下,目录之学将以崭新的面貌重新焕发自身内在的永恒力量与永久魅力。

展望未来,古老的《目录学概论》课程将凤凰涅槃、历久弥新。我们将继承发扬目录学的光荣传统和精神魅力,不仅做古人已经做过的事情,借助大数据、人工智能还能做古人不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目录工作已经走出了一个个图书馆、档案馆、情报所,走出一个个数据库,走出一个个局域网。如何在这无垠的信息海洋中发现信息、整合信息、重组信息,建立信息与知识之间的联系,使之纳入一个巨大的有序知识系统,跨越各种障碍实现最大限度的共享和互操作,提供高精度的检索等,也就成了文献编目的重要任务。老子、孔子、刘向、刘歆等无数古代中国人,穷经皓首,孜孜以求,选定好本,校订无误,编写提要,做出叙录,揭示学问门径,用个人的智慧和力量,指示后人以学习之路、学习之法,奉献后人以最好的信息文本。新技术条件之下,可以用机器生成各领域可视化的、本体化的知识揭示之地图,可以像搜索引擎那样通过算法,把最好的信息,首先推荐给用户。古代完全靠大学问家才能做校勘并选定最佳文献原文的事情,由于大学问家的人数有限、精力有限,毕其一生,仅能就那些重要和重大的学科门类,展开这种知识揭示和信息提供工作。我们的机器和算法,力大无边,可以日日夜夜地在各个领域一刻不息地做这样的加工和整理工作。

搜索引擎化的编目,编目化的搜索引擎,信息组织化的编目,编目化的信息组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不分。这一趋势表明我们的工作,正在淡化信息描述、信息组织、信息检索和信息服务的界限;表明我们的工作环节,融合了用户调研、采访、编目、流通、外借与典藏;表明我们的信息工作类型,混合了书本、文稿、电子的、网络的、音乐、缩微等各种载体形式。信息管理的新特点和新趋势,日已呈现。

4 结语

笔者不是主张恢复本科生十几年前《目录学概论》教学的原样,而是认为应把中国古代优秀的目录学理论与实践的精华,摆在未来目录学课堂教学的第一章,大力探讨如何在大数据、云存储和人工智能的信息环境下,更好地实现和发展古人的精神与追求,创制出更加优异、便捷的目录产品。新开设的《目录学概论》课程,应总结和提出更好的技术路线与实现方案,继往开来,以适应伟大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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