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图时代的自我呈现及其反思
2020-01-09李凌
李 凌
(三江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2)
一、美图时代的新媒体审美特性
一般意义上的美图软件,指的是在智能手机普及的前提下,随着人们对自身审美要求的提高,应运而生的智能手机应用。这种美图应用通常自带滤镜效果,或是可以修饰身材、五官上的不足,从而达到“颜值提升”的效果。由于其相对于Photoshop等专业软件来说相对便利的操作,在年轻用户中普及率极高。美图软件自从2008年诞生以来,经过了12年的发展,人们对各种美颜滤镜已经习以为常。美颜应用,因为其极高的社交渗透性,已成为绝大多数年轻人的“装机必备”。
审美历史的发展过程,无疑就是艺术品的“膜拜价值”与“展示价值”天平权衡的过程。早先的艺术作品与生存、信仰密切关联,随着人类文明进入工业社会,艺术活动逐步从膜拜的母题中解放。美图时代的新媒体审美特性,是以技术赋能为基础的。显而易见,当代社会的审美行为和审美倾向与媒介使用紧密相关。因此,美图时代中的新媒体审美行为,带着强烈的可复制性特征。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指出:“艺术作品在原则上总是可复制的,人所制作的东西总是可被仿造的。”[1]。对艺术品进行技术复制的方法日趋多样,艺术品的可展示性便大幅度增强,从而产生了大量复制性艺术作品。这些作品在社会中流通极大,并且具备了商业价值,久而久之形成了一部分社会通行的审美模板。
美图工具的“瘦脸”、“大眼”、“磨皮”滤镜,显然迎合了社会通行的高颜值标准,轻松实现了外在升级。这种千篇一律的审美模板一方面遭到了众多质疑,另一方面,却也是普罗大众心照不宣的选择。
二、美图时代的自我呈现与自恋文化
数字原住民一代几乎是在智能设备的全程记录下长大的。从出生伊始,他们每一步的成长都由父母长辈们用相机记录留存。对于自我的关注从出生、学步、升学、工作等等成长阶段,都有着工业设备的参与。
正如拉什在《自恋主义文化》中所陈述的:“照片形象为我们的生存提供了证据,没有它我们即使是重述个人历史都十分困难。”[2]在数字环境中成长的年轻人,出生伊始就浸润在美图文化当中,对于自我的审视贯穿于他们的成长轨迹。相比起文字,图片的视觉表现力显然更强。即便我们已经进入短视频时代,然而图片因为其直观便利,以及对流量空间要求较小的特性,依然占据着社交媒体的主流。因此,美图时代的自我呈现往往具有在线社交化和高度自恋化的特质。
1.自我呈现在线社交化
互联网时代的自我呈现往往带有极强的社交目的性,并且往往具有强烈的自恋特质,美图软件所记录下来的形象泛滥损害了我们对现实的感觉。最为明显的表现即在于社交平台上的自我呈现。美图软件在某种程度上“拉平”了个体之间外在的区别,满足了个体的自我意识。因此,我们很容易发现,个体自恋程度几乎是伴随着自媒体的发展而同步增长的。
2008年美图公司成立,便开始从软件和硬件两个领域深耕美图文化,先后打造了美图秀秀、美颜相机、美图手机等产品。如今,美图软件作为工具,已经日渐摆脱其工具属性,逐渐成为新媒体时代日常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延伸着我们的手和眼。
互联网独特的沉浸性特质正从方方面面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绝大多数情况下,现代社会成员都已经接受现实生活和网络空间的割裂与共存。美图软件又从影像及自我审美的角度强化了这种沉浸。美图幻想源于现实,又通过滤镜磨平了现实中的诸多瑕疵,这无疑使得沉重的现实生活与美轮美奂的网络图景联系在了一起。互联网一方面大大拓宽了审美的边界,一方面又将审美感受与社交体验高度结合。
社交网络中人们所营造的绚烂的日常生活离不开滤镜的点缀,美图软件不仅仅为自我审视提供了渠道,更是赛博时代社交网络的敲门砖。心理学相关研究表明,个体的自我认知与评价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与他人参考比对而形成的。图片带给人们的视觉冲击,外貌、身材、生活方式以及背后的社会层次,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下,显然更容易被拿来参考比较。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美图软件滤镜下的颜值比拼,是一种无声的社会竞赛。
米德及其“主我客我理论”可以说是自我呈现理论的源头。米德认为:“自我”由意愿与行为主体的“主我”及满足他人与社会期待的“客我”两部分组成,主我客我不断互动,互动的介质就是信息。罗伊·鲍迈斯特从行为的角度考量,进一步明确提出自我呈现是在与人沟通的过程中,通过有选择性的发生一系列行为,从而在他人心目中建立、维持或是精炼他人对自己的印象的一种行为方式。
在大数据语境下,自我呈现的方式已经逐步符号化,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用某组精准的数据体现出来。外卖软件记录着我们的口味,打车软件记录着我们去过哪里,在线音乐平台总能随机出我们喜欢的歌曲,我们的生活已逐步从线下移步至云端。如今的云端社会,人们的自我呈现出现了在线社交化的趋势。这种以符号代码为载体的场合,更加需要我们遵从社群规则。也就是说,无论表面上拥有多少选择,实际上人们的选择是越来越单一了。当个体的审美意识被社会通行的审美标准所同化时,在具体的自我呈现过程中,个体如果想要获得认同,就必须向整个社会的价值准则做一定的妥协。
文化工业的生产流水线产出了大量可供销售的审美模板,审美的权威并不掌握在生产者手中,而在于资本的博弈和商品交换的价值。具体到个体的生活体验方面,如果个体实践与这样的文化工业价值取向不匹配,个体便会逐渐丧失真实自主的主观体验,转而对工业审美进行妥协、模仿。
艺术作品在原则上是可以被复制的,人类所制作的东西总是可被仿造的。本雅明这种审美艺术的变迁概括为“后审美的艺术”。在他看来,这种审美艺术不具备直接的审美属性,它的审美属性是间接的,后来赋予的。这种后审美艺术,“由于失去了膜拜基础,因而,它的自主性外观也就消失了。”[3]审美艺术的存在不再是自主的,而是依附在展示价值上。
2.自我呈现高度自恋化
互联网独特的沉浸性特质正从方方面面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绝大多数情况下,现代社会成员都已经接受现实生活和网络空间的割裂与共存。美图软件又从影像及自我审美的角度强化了这种沉浸。美图幻想源于现实,又通过滤镜磨平了现实中的诸多瑕疵,这无疑使得沉重的现实生活与美轮美奂的网络图景联系在了一起。互联网一方面大大拓宽了审美的边界,一方面又将审美感受与社交体验高度结合。
“自恋的核心特点是以一种非常积极的、膨胀的观点来看待自己。自恋程度较高的人认为自己在社会地位、外貌、智力水平和创造力方面都比其他人优秀。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4]苏珊·桑塔格认为相机有很多自恋性质的用途,其中最重要的用途之一就是“自我审视”,这不仅因为它提供了不断进行自我审视的技术手段,而且因为它使一个人对自我的感觉依赖于自我形象的消费。
社会学视角下的传播研究的问题归总起来其实无外乎是,个人活动与社会变迁的之间的关系问题。人生来就处于某种社会模式当中,并且,通过个人的生产活动,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社会。当然,社会本身复杂多变,社会历史向人类提出的疑难问题本身也时有不同。“一般来说,当个体处于他人面前时,他会用各种标记来强化他人的活动。个体活动若要对他人发生影响,他就必须积极调动他的活动,使它在互动期间内表达出他所自以为有的各种能力。”[5]
社交媒体的泛滥让人们越来越沉迷于自我满足与浅层的社交关系。现代人生存发展压力大,因此更倾向于通过“晒”这种方式来找寻内心的平衡,各种美图软件的修图使得“晒”这件事变得更轻松更有吸引力。在个体心理层面上,这种平衡是有益处的。通过外在通行证来换取社交货币的行为,在短期内或许可以令个体得到心理满足。然而这种满足是速成的、不符合审美活动规律的。作为传播研究者,我们在看到美图软件带来的短期自信的同时,也需要关注到这种虚假自信背后带来的负面影响。一味地追求大眼、磨皮、瘦脸特效的背后,是整形产业的扩张。是传媒社交货币在现实领域的延伸。社会层面,宽松信贷又为这种虚妄的风气进一步传播提供了便利。然而放眼社会层面,这种浮躁、自恋的心理长期看来会带来个体的孤立、自我中心,亲密关系弱化,最终会给社会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
三、美图时代的自我呈现及其反思
审美活动几乎是贯穿一生的活动结果,它是个体价值、文化和态度的综合体现。当简单易行的审美模板大行其道时,一些个性化的趣味和价值取向就容易被边缘化,从而进一步激化个体的从众心理。[6]在美图公司的官方数据中,用户的基本操作大多集中在瘦脸、磨皮和祛痘等。这就意味着如今受众的审美取向越来越趋于单向,越来越以从众心态为主导。因此,我们需要对“美颜”软件所裹挟的审美霸权及其消费逻辑进行再思考
如前文所述,当社会通行的审美意识正在被机械化的标准所取代时,个体想要获得认同,就必须遵循大众文化通行的价值准则。审美已不再仅仅是个体行为,美图软件精修下的自我展现,也不仅仅是生活的记录,而是在大众文化价值标准下的个人魅力与表现力的较量。越来越多同质化的工业产品会导致审美角度的单一,社会价值的单向度,直接导致了审美标准的单向度。
美图滤镜下的自我认知,是工业流水线的产品。这种产品会导致审美维度的单向。马尔库塞认为,在技术的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经济都并入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制度,这一制度吞没或拒斥所有历史替代性选择。这一制度的生产效率和增长潜力稳定了社会,并把技术进步包容在统治的框架内。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7]“颜值即正义”等极简主义的价值判断准则不断盛行,成为全社会通行的价值判断准则。美颜软件在这类价值判断的基础上提取了媒体上千篇一律的美颜公式:瘦脸、大眼、磨皮、瘦身等等,并通过技术手段将这种模板套用到每个用户身上,用户无需借助假想或医美手段,便可轻松实现颜值提升,从而在网络空间获得通行的社交货币。长此以往,会导致审美真实体验逐渐流失。
诚然,审美认知的构建不仅仅是新媒体和美图软件的结果,并且,我们并不否认美图软件的独特功能性与便利。审美的独一无二性与审美体验的不可替代性,使得我们必须注意到,我们在享受美图软件构建的美好世界的同时,也需要生活在现实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