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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写作技巧刍论

2020-01-09

课外语文 2020年16期
关键词:稼轩清平乐辛弃疾

焦 健

(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广西 桂林 541001)

稼轩为词,兼有豪放之气,婉约之风。同时代的诗论家刘克庄认为辛词“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所未见。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辛稼轩集序》)。清初词人邹祗谟亦赞辛弃疾道:“稼轩雄深雅健,自是本色……中调、短令亦间作妩媚语。观其得意处,真有压倒古人之意。”(《远志斋词衷》)辛弃疾的词作于豪迈中见精致,于秾纤处见旷达,这与他善用各种写作技巧不无关系。

一、用典灵活

岳珂在《桯史·稼轩论词》中评辛弃疾作词“用事多”,这确是公论。但与苏轼等其他词家相比,他在具体的用典方法上又有所不同。东坡用典多为正用,而稼轩却善于反用典故。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他反用张翰典故:“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表示自己不愿忘怀家国大事,“休说”二字傲视古今,见其襟怀;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他反用廉颇典故:“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作者以古之名将自比,“凭谁问”三字睥睨宵小之辈,颇具雄肆之风;在《摸鱼儿》中,他又反用陈皇后典故,写出自己不被朝廷重用的落寞之情:“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依靠上句的铺垫,“脉脉此情谁诉”更添无奈之意,更助悲凉之情。

除反用典故,辛弃疾还善于以各种形式借用、化用典故。如在《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中,作者巧妙地借用了曹操“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三国志·先主传》)的语典,改为“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词人在“曹刘”已被双立为“天下英雄”的语典上借力,引入孙权与二人成为“敌手”,这样就将曹刘二公的英勇、睿智转移到对孙权的衬托上,使观者于短短九个字中就能够强烈感受到孙权的豪杰之气。另如“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阮郎归·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暗用屈原《招魂》典故,表现了词人屡遭排斥,频繁调任,无法施展抱负的愁闷。又如“最苦浔阳江头客,画舸亭亭待发”这句词(《贺新郎·赋琵琶》)化用白居易《琵琶行》中“浔阳江头夜送客”的语典,抒发作者同白氏一样的“迁谪意”。

可见,辛弃疾用典不是“时时掉书袋”(刘克庄《跋刘叔安感秋八词》),而是依据需要对典故进行选取,并在此基础上对其略加“改造”,以委婉曲折的方式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正可谓“用事不为事所使”(张炎《词源》),清代诗人赵翼在《瓯北诗话》曾说“借彼之意,写我之情,自然倍觉深厚”。稼轩之词不失为此语写照。

二、写景含蓄

宋词大家大多长于写景,但方法各有不同。欧阳修是善于铺垫的,如《采桑子》,从“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写到“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以游冶之盛反衬出人去之静;柳永是善于铺陈的,如《望海潮》,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城市写到“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的人物,两相映照,更见风情。

而辛弃疾的词作却更擅长以朴实的场景含蓄表现出丰富的内蕴,试看《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词人在前两句的景物白描后接入“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一句,“吴音”两字不光为作品加入声音,且为下句铺垫——“媚好吴音”者究竟为谁?居然是一对“白发翁媪”在互相应答。这是作者有意造成的婉曲,“如幽匪藏”(《二十四诗品》)之笔使整阕词顿时鲜活温馨起来。下片中处处白描却处处留白,“大儿锄豆溪东”使人想象到溪水轻响,遍地豆荚之景,“中儿正织鸡笼”使人想象到满院鸡鸭漫步之状,第三句中“小儿无赖”“卧剥莲蓬”的形象是自由闲适生活的一个具体表现,因此“最喜”两字也间接表现了作者对闲散生活的满足。

不难看出,辛弃疾在选择意象时,更善于在意象中留出读者的想象空间,利用读者的感受婉曲地表达出更全面的情景和更深刻的感情。他在《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中写道:“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仅四句就勾勒出一个生动的生活小品,“偷”“惊”“闲”这些带有感情色彩的状语给观者留下了想象空间,生动活泼的行状表现出作者轻松闲逸的心境。又如他在《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写道:“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之所以“茅店”是“旧时”,那是作者以前来过;之所以说“忽见”,是因为时间长远,记忆已模糊,这两句词,虽只写一桥一店,却含蓄道出了作者经历的沧桑和久别重逢的惊喜。另如“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鹧鸪天》)“鸡鸭成群晚不收,桑麻长过屋山头”(《鹧鸪天·戏题村舍》)等句皆以一个情景片段入词,以达到含蓄蕴藉、语浅意深的效果。

当然,作为婉约正宗的柳永和李清照等词家,在写景时当然也会注意“委婉”和“留白”,但从以上分析不难发现,辛弃疾写景时题材更为广泛,因此也能调动人们更多的审美心理。这其中有“红巾翠袖, 揾英雄泪”(《摸鱼儿》)的风月之情,也有“龙蛇影外,风雨声中”(《沁园春》)的雄风雅量,又不乏“溪上青青草”(《清平乐·村居》)的闲散自适。正是因为世间万象皆可入稼轩之词,其词境自然更为开阔。

三、虚实结合

清代沈三白在《浮生六记》中说到建造园林之法时强调:“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其实诗词之道也在于此。辛弃疾的词在意象的选取上正可谓“或藏或露,或浅或深”,这也使其“词境”更为高妙。

如在《阮郎归》中,作者从“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的实景写到“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的往事,再转到“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的感慨,从实入虚再由虚入实,一进一出,带出了深切的沧桑感。又如在《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中,作者从“醉里挑灯看剑”的现实写起,转入“梦回吹角连营”的虚境,再到梦醒时的“可怜白发生”,真可谓“冯唐易老”,令天下人不禁同为之一哭。在《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中也是如此,作者由“破纸窗间自语”的现实转入到“平生塞北江南”的往事,再转出到“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作者虽不说江山破碎,但读者更能感到其中“无语凝噎”的悲怆之情。特别是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一词中,作者将江山之“实”与历史之“虚”相结合,通过追怀往事,抒发对现实的不满之情和表现昂扬的战斗精神。

当然,“虚实结合”的写作方法并非稼轩所独创,在前人之作中多有善用此法者,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夜泊牛渚怀古》,杜甫的《月夜》《登楼》,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李清照的《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等皆是其中佳作。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诗词大家能绕开这种写作技巧。而辛弃疾则很好地继承了前人的经验并将之运用自如。

总而言之,稼轩之词影响深广,不仅因为其人“才情富艳,思力果锐”(周济《介存斋论词杂着》),更在于他善于运用各种写作技巧,故周济又在《宋四家词选序论》中对其作品评道:“有辙可循,南宋诸公,无不传其衣钵。”此语十分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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