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博物馆破译文物“DNA密码”
2020-01-08胡珊
胡珊
在宁波博物馆主馆的南侧裙楼一楼,有一扇不太起眼的木门。推开这扇门,仿佛进入了一个实验室,一个能打开时空通道与古人对话的实验室。
这里是宁波博物馆的文物科技保护中心。记者见到马涛时,他手里正捧着一个战国时期的鍪,小心翼翼地进行青铜器修复工作的最后一步——全色。
马涛是宁波博物馆文物科技保护与研究工作的“创始人”, 工作已6年有余。他常年与各种仪器打交道,研究文物的微观世界。虽然干的是实验室的活儿,但马涛却不是物理、化学专业出身,他从本科到博士学的都是侧重于人文领域的文物保护专业。这使得他在解读文物时并非单纯将文物视作冷冰冰的材料,而是有了很多有趣的角度。得益于此,这些年来他取得了许多成果。
马涛的日常工作中有很大一块内容是对文物的成分进行检测分析。他的工作室有两台斥巨资引进的仪器——显微共聚焦激光拉曼光谱仪和显微红外光谱仪。通过这两台仪器,他不仅能验明文物的“真身”,甚至还能追溯文物的“家世渊源”,并为文物保护修复和鉴定研究提供科学依据。
“你知道,在陶瓷文物中,最难鉴定的就是康熙、雍正、乾隆这三代的瓷器。目前清三代瓷器的造假技术已经达到肉眼难以分辨的程度。”马涛说。两年前,他曾鉴定过一对乾隆时期的粉彩碟子。在送到实验室前,这对粉彩碟子已经被许多专家确定为真品。但当他把碟子放到光谱仪上后,却发现碟子上使用的黄色颜料与馆藏的乾隆时期瓷器普遍选用的黄色颜料的光谱图大相径庭。“光谱图在电脑上显示为一条曲线,每种物质都有其特有的谱图特征,这条曲线就相当于它的‘DNA密码。如果是相同时期的同类物质,这条曲线的波动应当大致吻合。”马涛说。后来,他进一步研究黄色颜料的构成,发现这是1890年才发明的一种新型颜料,而用在瓷器上则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对粉彩碟子是当代或现代仿品。
“虽然文物不能说话,但科学方法能告诉研究者很多事情。”马涛说。2018年初,江苏盐城建湖县的大同铺遗址刚刚发掘时,专家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这个商周时期的聚落遗址是何性质。2019年,发掘单位将遗址里的土样送到了宁波博物馆。在送来的土样中,马涛发现了许多片状晶体。这些晶体经过分析确定为霰石。霰石是碳酸钙家族中一种不常见的矿物类型,在自然环境中天然分布,但也可人为产生,即煮沸海水提取海盐时留存。结合大同铺遗址其他出土器物和盐城文献记载的制盐历史,这个聚落遗址应该是当时的一处制盐作坊。大同铺遗址的“身世”之谜由此解开,成为研究盐城制盐史最为直接的实物证据。
比较有趣的是,由于宁波博物馆在文物鉴定硬件上的优势,近几年马涛接触过不少古代的仿制器物。在他看来,古仿器物并非完全没有研究价值,如果把仿制器物放到较长的历史时间中去观察,它也是社会经济生活的侧面反映。比如,2018年7月在余姚发现的巍星路窖藏,里面出土了很多纹饰古朴的青铜礼器。考古人员进一步研究发现,该窖藏或许与南宋时期的一处学宫(记者注:学宫相当于现在的公立学校)有关。“南宋时期的学宫为什么要大量仿制商周时期祭祀用的礼器?”马涛问道,“进一步结合时代背景就会发现,宋代在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战乱,迫切需要一种稳定。这种稳定不仅仅是社会经济层面的稳定,更是思想上的‘大一统。因此统治阶级提倡复礼,想从思想上加强民众,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对君主的忠诚度。那通过什么方式来实现呢?仪式感超强的祭祀活动成为首选。当时各地祭祀活动的程序都必须严格按照礼制进行,祭祀时使用的礼器自然也要仿商周时期的式样,这样才能给参与祭祀的人带来一种神圣感,达到统一思想的目的。也正因为统治阶级提倡复礼,宋代的文人以古為雅,他们对古器物的特殊偏好,使得社会上涌现大量仿制古器物,对宋代金石学研究和青铜器铸造工艺的恢复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
目前,马涛正在为他经手的文物建立“DNA数据库”,尤其是越窑青瓷。“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不同窑厂的青瓷胎、釉配方存在明显差异,有的质地莹润,釉面光亮,即便拿到现代也符合国家标准,但有的不仅釉面没有光泽,颜色也不好看。造成差异的原因在于釉料配方和烧成气氛。工匠需要对釉料中的铁含量进行严格控制,并使用匣钵密封形成强还原气氛,如此烧造的青瓷,才可能出现最好的天青色,即秘色。”马涛说。根据这种差异可以确定青瓷的“出身”,他计划检测不少于5000件越窑青瓷样品,尽可能形成一个趋于完整的越窑青瓷“DNA数据库”。有了这个数据库,宁波博物馆不仅可以轻易鉴别出越窑青瓷的真伪,甚至连这件青瓷的产地、窑厂都能一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