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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善言儿女”探究

2020-01-08张明晶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0年8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摘 要:傅玄作为魏晋时期的名臣,“天性峻急,正色白简”,而其诗歌创作,以婚姻爱情和女性命运为题材的作品不仅在数量上非常突出,其所塑造的多元化女性形象,寄寓了深广的思想内涵,被张溥称为“善言儿女”,究其原因既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傅玄个人的生活经历及性格特征有着密切的关系,也与其“袭故”与“拟古”的创作追求有莫大关联。

关键词: 傅玄 女性形象 善言儿女

文学作品中把女性作为描写对象,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从《诗经》之《静女》《硕人》,到《楚辞》之《山鬼》《湘君》,汉乐府及魏晋古诗中的思妇怨女,如刘兰芝、秦罗敷、洛神宓妃等,都是光照千古的不朽经典。将女性作为文学题材,展示女性生命的丰富多元,探究女性生存的境遇出路,历代作家从不同的角度各自做出过不同的努力。魏晋时期的傅玄,就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位。

傅玄(217—278),字休奕,北地郡泥阳县(今属陕西)人。傅燮之孙、傅干之子。傅玄少随父逃难河内,专心经学,州举秀才,除郎中历官至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西晋时晋爵鹑觚子加驸马都尉,泰始五年(269)升太仆,转司隶校尉,被劾免。

作为魏晋之际的著名文学家,傅玄以诗、赋见长,其诗歌颇具特色,明张溥称:“休奕天性峻急,正色白简,台阁生风。独为诗篇,辛婉温丽,善言儿女。”a魏晋之际抒写儿女之情者并不在少数,尤其晋一代诗人亦颇有以“情多”闻名者,如陆机、陆云、张华、潘岳等,或有缠绵深挚的思妇诗,或有一往情深的寄内诗,而张溥单单以“善言儿女”概括傅玄诗歌特点,不管是张氏所谓“强直之士,怀情正深”,还是其他原因,都是很值得思考的。

一、傅玄“善言儿女”之表现

傅玄诗中儿女之作,与前人特别是魏晋诗人相比所表现的突出之处有几下几点。

(一)数量、比例之突出

张溥云傅玄“善言儿女”,乃指傅玄诗作中有很多是以爱情婚姻为题材,其实,表现男欢女爱、相思怨别是魏晋诗人所共同青睐的主题,只是在绝对数量及相对比例上傅玄此类诗作都极为突出。傅玄保存下来的完整或基本完整的诗作有五十余篇(不算其歌功颂德的郊庙乐府),其中以夫妻怨别、女性命运、女性事迹为题者有二十余篇,占其作品总量的三分之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二十多篇中有十七篇是乐府诗,占其乐府诗总数(现存三十余篇)的二分之一,看来傅玄在创作乐府诗时,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些题材上面。同时期其他诗人,如曹植也善写儿女之情,但他的诗歌总量比傅玄诗歌多出数倍,其集中也仅能找出十余首儿女之作,而且其中一大部分其实并非真正在写男女之情,而是通过写思妇怨妇来自寓;徐干善写缠绵深挚的思妇诗,但也仅有三首(《情诗》《于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室思诗》一首六章)。又如张华,钟嵘称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但他的儿女之作也仅有《情诗》五首。由此可以看出,傅玄抒写“儿女之情”之作,无论是数量还是比例,都表现得非常突出。

(二)多元化的女性形象

魏晋诗人多喜欢以代言体的形式作女子相思、闺怨之情的思妇之辞。傅玄描写思妇的诗篇,如《饮马长城窟行》《怨歌行朝时篇》《秋兰篇》《车遥遥篇》《杂言》《云歌》等,突破了这些艺术形象的范畴,以女性命运为中心,塑造出多样化的女性形象,有哀怨无端的弃妇,有超凡绝尘的佳人,也有坚贞刚烈的节妇,诗作涵盖面宽广,所采用的表现手法也更多样。

在这几类女性当中,傅玄对弃妇倾注了最多的笔墨,《短歌行》《苦相篇》 《明月篇》 《董逃行》 《西长安行》《昔思君》这六篇都是描写弃妇处境的。在诗中,他反复描摹在那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女子遭弃后尴尬的生活境况。《苦相篇豫章行》:“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b《昔思君》:“昔君与我兮形影潜结,今君与我兮云飞雨绝。”c之所以这么多女子轻易遭弃,是因为女子在那个社会里没有独立的价值和地位。《历九秋篇董逃行》:“妾受命兮孤虚,男儿堕地称珠,女弱虽存若无。” d从一出生,男女的地位便有了天壤之别,婚后女子就更加没有地位,“贱妾如水浮萍”,女子依托于丈夫,如同浮萍依托于水,男子一旦变心,如同水干涸了,女子将何所适从?傅玄明确地把她们的生存困境摆在人们面前,意在引起读者的思考。

《艳歌行》 《艳歌行有女篇》《吴楚歌》《美女篇》《失题》(有女殊代生)几篇所塑造的是美丽绝尘的佳人形象。其中的《艳歌行》《美女篇》常被讥为不成功的模拟之作,而短小的《吴楚歌》却常被后人激赏:

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e

燕赵佳人如兰似玉僻居山野,要乘云车风马去求访,但风云不足恃,无以慰解思慕。诗中女子超绝风尘,高洁脱俗,但空让人思慕却无由得见。诗作用意精深,古意盎然,明陆时雍在《诗镜总论》评曰:“傅玄得古之神。汉人朴而古,傅玄精而古。朴之至,妙若天成;精之至,粲如画鬼。” f此类足以当之。

还有一类是坚贞刚烈的节妇,如《秋胡行》《和班氏诗》《秦女休行》三篇。这些诗篇中刻画的都是令男子相形见绌的奇女子,前两篇均为咏秋胡妻,一略一详,一四言一五言。秋胡仕宦还家,却见色忘义,悦于路旁妇人,秋胡妻为丈夫的不义不孝深感羞愧,投河而死。傅玄对其既赞且叹“美此节妇,高行巍峨”“清浊必异源,凫凤不并翔”,秋胡妻与秋胡,一清一浊,一高贵一卑贱,傅玄将赞赏之情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烈女子。

傅玄在诗歌体式上也多所尝试,有些乐府古题,前人未曾以“儿女之情”入诗,傅玄也尝试将其写入诗中,如《短歌行》《秋胡行》《董逃行》等。傅玄在语言体式也颇多变化,其诗除以五言为主外,另有三言、四言、六言、七言、杂言、骚体等语言,体式之丰富多样,同时期其他诗人罕有此种情况,这是一种可贵的文学探索精神。

(三)深广的思想内涵

傅玄不仅刻画了多样化的女子形象,而且他对女子命运的思考也较他人更深入。此前之思妇诗,多集中于女子在家苦苦等候、绝不变心的描写,此类描写的确表达了文人对女性独守寂寞的同情,但其更多的乃是一种静止的观察,较少涉及她们处境的终极结局。毋庸讳言,许多思妇的终极命运将极有可能是弃妇,“由‘思妇而成‘怨妇‘弃妇,亦为虽不必然、但却不无可能的发展”g。既然弃妇是社会所确实存在的女性群体,那么作为真正关注社会的文学家就要真实反映她们的存在,傅玄的女性诗歌恰是做到了這一点。这方面以《苦相篇》尤具代表性。

《豫章行苦相篇》,短短的一百余字,概括了在封建社会中身为女子的悲苦一生。“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只要生为女儿身,命运便注定了卑微低陋,“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就是在父母家里,也得不到怜爱与珍惜,“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年龄稍大一点,就要深藏内室,不能再随便出来见人了,婚后到了婆家,地位降得更加卑微,一天要跪拜无数次。虽也有一段与丈夫“情合同云汉”的日子,但随着自己年老色衰,丈夫多半会将之抛弃去另寻新欢了,“胡秦时相见,一绝逾参辰”,以至于再想见上丈夫一面都不能够了。这就是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女子的一生写照,在诗里,傅玄对其所描绘女子的真实生活苦境倾注了深切同情,感动着此后千百年的读者,萧涤非先生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中说:“傅玄此作,实为仅见。时至今日,犹觉读之有余悲也。”h

在中国文学史上,同情妇女、描写妇女悲惨命运的作品并不少见,在《诗经》中就有关于弃妇的描写,《氓》《谷风》中的女子就是辛劳一生终遭丈夫抛弃;古诗《上山采蘼芜》中勤劳能干的旧妇也终被新妇取代;更有脍炙人口的《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蕙质兰心却无故遭遣,而萧涤非先生为何称《苦相篇》“实为仅见”呢?其原因大致有二。

首先是个别与一般的区别。《氓》等作品中的妇女形象是一个独特的个体,她们是独特的这一个。她们的命运固然代表了一类女子的命运,但人们往往记住的,还是她们自己独特的命运,也就是说,它最终描写的还是一个人的悲剧,而不是一类人的悲剧。如《诗经·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丈夫本来是一个憨厚忠诚的小伙儿,“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有对婚前思念的详细描写,“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淇水汤汤,渐车帷裳”,有对结婚过程的描写,至于婚后自己如何早起晚睡操劳,丈夫如何逐渐变心,都有明确的交代。《孔雀东南飞》中的人物就更加具体,刘兰芝与丈夫焦仲卿,有名可考,有籍可查(至少在作品中这样),至于刘兰芝如何辞别夫家,还家境遇,相约殉情,每一步都有鲜明生动的描写,所以这是一个更加具体的人物。虽然我们在这些个体身上也可以看到群体的不幸,但这些不幸更多的还是属于她们个人,是具有典型性的個性人物形象。而傅玄《苦相篇》则不同,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她的身份是女子,她一生悲苦的命运的根源是因为“身为女”,她不是某个具体的女子,而是任何一个女子,作者所关注的不是个别人的独特命运,而是这一类人共同的命运。应该说,《苦相篇》的出现是对无数个氓妇、刘兰芝的命运进行思考并加工提纯的结果。它虽不及前者鲜明生动,但却有着更广泛和更普遍的意义。

第二是偶然与必然的不同。在构成氓妇、刘兰芝等悲苦命运的各种因素中,往往能找出比如丈夫变心、婆婆蛮横等具体原因。在《苦相篇》中,却很难找到悲剧背后的具体凶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们是女子和男尊女卑的社会风气,生为女子注定了她们悲苦的命运没有任何侥幸逃脱的余地,所以与刘兰芝们相比,她们的命运有必然与偶然之不同。不把悲剧归咎于个别的、偶然的原因,而是力图找出其根源所在,这是傅玄高出于前人与同时代人的地方,这也就是萧涤非先生所说《苦相篇》“实为仅见”最为重要的原因。对此,徐公持先生也认为:“自幼年至长成,写身为女子之不幸。这一主题在此前尚无人集中描写过,可以说它是中国诗歌史上《诗经》中《氓》《柏舟》等篇之后为女性鸣不平之又一篇。”i 叶嘉莹先生评价此篇:“在傅玄以女子口吻所写的诗篇中,于温柔、美丽、婉约之中常常带有一种酸辛悲苦的感情,他不像别人,一写男女之情就只是欢爱缠绵、相思怨别,他独能从中写出女子不幸命运中的种种酸辛与悲苦。这真正叫‘善言儿女之情。”j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傅玄的“善言儿女”之作,不仅在数量及比例上占着绝对性的优势,而且他描绘了更丰富多样的女性形象,尤其他对女性的命运作了清醒的思考后所作的弃妇诗,具有极其广泛深刻的意义。

二、傅玄“善言儿女”原因探析

傅玄诗作“善言儿女”这一特点,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傅玄个人的生活经历及性格特征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一)当时妇女的处境与傅玄独特的生活经历

自从人类进入父系社会后,妇女与男子的地位便有了天壤之别,女子总与卑弱、谦下、顺从紧紧相连,而且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魏晋时期,虽然由于儒家独尊地位的丧失使封建礼教、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受到严重冲击,社会给了妇女一定的关怀和尊重,《世说新语·贤媛篇》中就有不少对妇女故事的记载,作者的赞扬之情溢于言表。但这只是极少见的现象,是少数贵族妇女特立独行的结果,人们之所以对其津津乐道,是因为其罕见而不同寻常,并非生活的常态,对绝大多数的女子来说,她们的生活并不可能发生根本的变化,这些是当时的社会现实,是傅玄创作的大背景。

傅玄特殊的生活经历,使其对女性的不幸命运有了超越同时代人的深刻认识。从上面一章我们已知,傅玄幼年孤贫,史书云其“少时避难于河内”,魏明安、赵以武《傅玄评传》认为曹丕即位后为营建洛阳,充实京畿而大规模徙民,“避难河内”或即指此,此时傅玄年仅四五岁。幼年失怙,家境贫寒,又历经颠沛流离的避难生活,是母亲将其一手带大,又对其进行早期教育,这些经历使傅玄对母亲的操持劳苦应该是深有体会,同时也使他对生活在下层的广大妇女的痛苦生活比一般作家有着更多的了解与同情。因此表现女子卑弱的处境,描写她们痛苦的生活状态,傅玄当是以此为己任的。而且傅玄“博学善属文”,又“与东海缪施以时誉选入著作,撰集《魏书》”k, 所以他既是文学家,也是史学家,这样的身份使他既对社会现实有着敏锐观察与深刻的体会,对史书的编纂也使他深谙史实、传统,对社会各阶层的人了解得较他人更充分和深刻,对女性这一个群体的关注自然有着超越于同时期其他作家的地方。

(二)以儒者身份批判社会弊端,倡言礼义教化

萧涤非在《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中说:“吾国社会,男女不平等,西晋之世,风气尤为轻薄,故休奕有《秋胡》之作,以阐明夫妇之道。” 其实阐明夫妇之道,以矫正当时风气之轻薄者,并非仅有《秋胡》之作,而是贯穿在傅玄多数儿女之作中。

男子好色好享乐的结果就是千千万万个女子痛苦凄凉的生活以及必然遭弃的命运,男子为享乐广纳姬妾就是“淫”,为了新欢而忘掉旧妻就是不讲“信义”,这些儒家所批判的无德行为,引起了傅玄高度的关注。傅玄尊儒尚德,疾恶浮虚,他的家族风教整肃淳厚,家族成员重人伦之道,以儒家仁义孝悌行事,那么他对整个社会风气的不满,自是可以想见的。他自觉秉承先王作诗之“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创作理念,充分地认识并运用乐府诗这种文体 ,发挥它的教化作用,通过刻画弃妇、烈妇等形象,来批判社会弊端,谴责背信弃义,呼唤世人遵循儒家伦理,希望整个社会纳入儒者所希望的那种敦睦、淳厚的轨道中来。

傅玄是同时期诗人中创作弃妇诗最多的作家,而且他把造成此现象的原因多归之为男子的背信弃义,同时,傅玄歌颂那些优秀女子的可贵品德,有意和男子薄幸或懦弱作一比较,谴责和歌颂是显而易见的。秋胡故事最早见于刘向《列女传》,《秋胡行》这一诗题曹操、曹丕、陆机、嵇康等也有作,但他们并未真正咏秋胡妻本事,而仅以此为乐府诗题而已;傅玄却不仅用其题,而且真正咏其事,且是再三咏叹,四言一首,五言一首,由此可见傅玄的兴奋点与关注点所在。

(三)“袭故”与“拟古”的创作追求

傅玄生于汉建安末年,卒于晋咸宁四年,此时距太康时代的到来仅只一年。建安是一个“气多”的时代,而太康也是一个“情多”的时代,而傅玄恰好是关联建安风骨与太康诗风的一根重要纽带,在他的创作里,正在悄悄发生着气少情多的变化。

傅玄出生这一年(建安二十二年),王粲与“徐、陈、应、刘,一时俱逝”,建安风骨的主创者骤然间同时离世,但建安文人那种热切关注生命的深情,对苦难的深切忧思和对弱者同情的可贵情怀永不会过时,傅玄就继承了这种建安精神。在建安文人的诗赋中,妇女题材非常常见,因为在乱世中,妇女往往是最软弱无靠的,她们的命运和归宿最能引起敏感文人的关注和同情,建安文人几乎都曾在诗赋里为她们一掬同情之泪,如王粲《七哀诗》、曹植《弃妇篇》等。妇女问题是一个永恒的问题,它不会随着战乱时代的结束而结束,战乱时期的许多女性固然生活得痛苦无助,但在非战乱时期,她们又有着另外形式的命运悲剧。傅玄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写出了在社会相对稳定时期的女子多样化的生存状态及她们深刻的命运悲剧,做到了“袭故而弥新”。

傅玄不仅在题材的选择上对建安文人多有继承,而且对先秦以来的“言情”之作亦加以模仿。中国诗歌,自先秦以来,“言情”之作,历代不绝,《诗经》《楚辞》、汉乐府、汉末古诗,“言情”是中国诗歌的一个传统,这为傅玄提供了足够多的可资模仿的对象,傅玄又“解钟律”,对汉乐府的拟作、更是所在多有,而汉乐府中以描写爱情、婚姻为题材的作品本来就占有着十分突出的地位。从傅玄现有作品来看,他是一个特别喜欢模仿的诗人,拟作、代作占其作品颇大的篇幅,或模仿立意、题材,或模仿风格、语言,或就他之前的描写儿女之情的名篇佳作整篇加以模仿,如《艳歌行》仿汉乐府《陌上桑》,《青青河边草》仿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女篇》仿曹植《美女篇》等。模仿明显者,他在题目或序中直接标明,如《拟四愁诗四首》仿班固《四愁诗》,又有《艳歌行》仿乐府民歌《陌上桑》;而高妙者,需味之者才能体会,其《短歌行》篇,写一弃妇秋夜不寐,嗟怨愁苦的情思,全诗模仿《诗经》四言句式,又巧妙地运用《诗经》中的常用意象感物起兴:

蜉蝣何整,行如军征。蟋蟀何感,中夜哀鸣。蚍蜉愉乐,粲粲其荣。寤寐念之,谁知我情。l

诗作既创造了悠远的情境,又衬托了弃妇悲苦的情怀,全诗古意盎然,仿佛弃妇不竭的哀怨从远古幽幽传来。再如《吴楚歌》:

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则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云无期兮风有止,思多端兮谁能理? m

全诗对《诗经》《楚辞》、古诗的典故、风格、语言巧为糅合,手法较之上一首更为高妙,读来唯觉此诗芳香竟体,风神飘飘,有着无尽的美好韵味。傅玄喜欢拟古、善于拟古的写作追求,加速了他对古诗精华的汲取,也使他的儿女之情的创作呈现出精深、淳厚、抒情方式多样化的特点。

总之,傅玄的“善言儿女”之作并非都是写儿女之情,而是以女性命运为中心,刻画了多样化的女子形象,真实地再现当时女子的种种生存状态,为当时及后世的人们走进她们、了解她们打开了一个窗口。尤其是他的作品表现出的对弃妇这一个群体的深情关怀,对她们命运的清醒认识,融入他自己的身世感慨,多处都能发前人所未发,与一般的描写儿女之情的诗篇不可等同视之。同时,作为一位尊崇儒家德行信义的儒者,傅玄疾惡浮虚,希图反拨男子背信弃义之不良社会风气,所以他不仅在政论文中大声疾呼,更将此思想渗入他的诗歌创作中,后人也许批评其将诗歌功利化,但这确乎反映了这位淳淳儒者的良苦用心。而且,这位性格刚正峻急的强直之士,以他对女性的深情挚意,他还站在当时所能及的高度力图发现她们身上的可贵价值,找出她们不幸命运背后的凶手,歌其可敬,哀其不幸,带给后人无尽的感动和反思。傅玄的“善言儿女”之作,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尤其是在思想内涵上所表现的深度,绝非是对女性泛泛关注便能达到的,这些诗篇乃是其倾注极大精力所作,因而被后人评价为“善言儿女”绝非是偶然的。

a 〔明〕 张溥:《傅鹑觚集·题辞》,《七录斋合集》卷二十六,齐鲁书社2015年版,第464页。

bcdelm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一,第556页,第565页、第562页,第562页,第553页,第562页。

f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丁福保:《历代诗话》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405页。

g 梅家玲:《汉魏六朝文学新论——拟代与赠答篇》,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64页。

h 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93页。

i 徐公持:《魏晋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79页。

j 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77页。

k 〔唐〕房玄龄 :《晋书》卷四十七《傅玄传》,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317页。

作 者: 张明晶,文学硕士,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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