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福星 史画两栖“六君子”
2020-01-08吴志菲
吴志菲
著名美术史论家、美术教育家、书画家邓福星是美术学学科的最早倡导者之一,也是中国美术史论研究的引领者和先行者,在美术学学科建立、发展的过程中发挥过重大作用。他扎根生活,注重理论和实践结合统一,其严谨的学术风格、丰厚的美术思想、寬阔的学术视域、科学的研究方法为美术界所称道。
邓福星表示,美术学的形成和兴起是在美术实践活动发展到一定阶段,需要相应的理论加以诠释和反映的条件下而产生。“当下的学科又存在着分解与交叉、重合双向的发展趋势,美术学就是在对美术进行多方面研究、多层次研究的情况下整合的结果。美术学学科的建设,不是一代人所能完成的,我们所能做得只是为这个学科大厦的建设添砖加瓦。”
凭自身的学术魅力赢得读者市场
1990年代初,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中国艺术研究院不再给下属各研究所提供办刊经费。于是,美术研究所原有的期刊《美术史论》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要么停办,要么与他人合办而使刊物“从俗”。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美术研究所所长兼《美术史论》主编的邓福星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其实,长时期以来,他对此一直有所考虑,他决心要把眼下《美术史论》的生存危机作为一个转机,对期刊的内容和学术取向进行调整和重新定位。
邓福星认为,作为所刊,不仅是所内研究人员发表研究成果的平台,是研究所学术水平的标志,而且它还应该是美术研究者同美术界联系的纽带,是研究与创作互动的桥梁。他想改变美术研究所多年来以治史为主的研究现状,以拓宽研究视野和研究领域,更加关注现实。“美术研究者不能只顾在案头寻章觅句,还应该关注甚至参与当代美术的实践活动,把理论与实际结合起来。如果办起一个切入当代美术,又有学术深度的期刊,对于美术研究所的研究工作,就会起到积极的作用。”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他认为,刊物绝对不能停办,而且也没有接受把《美术史论》改成美术史,或者评论,或者鉴藏某种单一性期刊的意见,而决定办一个综合性的期刊,内容包括美术家及作品、美术研究、市场与鉴藏、外国美术以及美术界关注热点等,刊名定为《美术观察》。
提出好的创意固然不易,但使创意成为现实更难。把《美术史论》(季刊)编辑部升级为《美术观察》(月刊)杂志社,等于重新申办一家新的杂志。1995年秋创刊的《美术观察》月刊,明确提出“用观察家的眼光审视美术,用美术家的眼光观察世界”为办刊宗旨,它以开阔而前瞻性的眼光,对中国美术进行观察、审视和研究,以客观、包容、科学的态度,做出严谨、生动而新颖的反映。在经济迅速转型、文化观念不断更新的社会环境中,《美术观察》如一泓清流,令读者耳目一新,从中获得启迪并引发思考。它从美术本体的角度发现并介绍当下具有代表性的优秀的艺术家和作品,梳理艺术思潮和观念。同时还不断揭示问题,针砭时弊。总之,《美术观察》承担了促进当代中国美术发展的责任和使命,很快赢得了读者的好评。在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引文统计中,其引文数量居美术期刊之首。两年后,《美术观察》荣膺“国家级艺术类核心期刊”,成为最具学术性的权威美术期刊,在美术界产生广泛影响。
《美术观察》还经常策划、组织学术活动,举办包括个展、联展、专题展以及全国性和国际性大展,举行学术研讨会。在举办“当代艺术体验与阐释国际研讨会”同时,在北京音乐厅举办了由法国艺术家演奏的管风琴音乐会。这些活动或以杂志社名义,或与美术研究所联名,有时还联合院外专业团体和相关单位合办,但在每次活动中,《美术观察》总是凭着其人脉关系的优势起到积极的主导作用。首届全国美术学论文奖征文通告在刊物上登出之后,很快得到响应,各地数百篇论文纷纷寄来。论文评选专家就是刊物的编委。评选结果在刊物上公布后,在美术史论界产生了反响。《美术观察》通过组织、举办各种美术活动,密切了同美术界的关系,也扩大了其学术影响。
《美术观察》是市场经济下的产物。它是第一个断绝“皇粮”被推“下海”而自谋生路的美术学术期刊。如今,办刊的模式已经多样化,自负盈亏的刊物司空见惯,不过完全不用国家拨款而又保持严肃学术品位的期刊依然是难以为继的。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术观察》以自筹资金创刊,在不断改进、提升中订数持续增长,资金出现盈余,完全凭自身的学术魅力赢得读者,也赢得了市场,这在当时确属于一个奇迹。
淡泊宁静不失热情奔放
邓福星在京东潮白河畔的居室,名为颐园。他退休后,谢绝社会应酬,重拾画笔,潜心于书画创作。这时,他不再画工笔人物,改小写意花卉,并从写梅开始。
说写梅,是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坚持研习书法,以书入画,得心应手。他在院中种植梅花名品,经常细心观察。他研究历代画梅的名家名作,博采众长,但不拘成法而别出新意。他喜欢画游龙老梅,用笔雄强苍健,一改古人折枝画法,取多株组合,着重表现梅的清寒淡雅、铁干虬屈,画中笔走龙蛇、气象磅礴。在画梅的同时,他还研究画梅的历史与理论,对历代画梅名家一一点评,出版了画梅专著《梅谭》。他的书画创作与研究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他借表现梅的刚健、挺拔、清香、冷峻,抒写个人的情志、理趣和胸怀。孙其峰先生看了他的画说:“福星作画发乎于‘道,不拘于‘器。他画梅花,不像一般画家那样,在‘形上下功夫,而是看重梅花所表达的清香高雅, 不畏严寒的意义,梅花所体现的人文精神。他更看重画面的气韵。他的画在形迹之外,有文化性。他的书法功底也好,以书入画,很多画家做不到。”欧阳中石先生说:“邓先生在画梅花的同时,大概对梅花有一番专门的研究,他画的梅花既有工笔的严谨,又有闲逸的情趣,感觉达到了冰清,很淡雅, 很清虚,紧紧抓住了梅花的瘦,抓住了梅花的清香,而不是艳丽。很有骨力,很有生气。”2018年春,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画学会和北京画院联合为他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了“乾坤清气——邓福星画梅作品展”,观者如潮,在京的许多名家前往参观,赞赏有加。
作为美术史论家的画家,邓福星绘画作品不限于怡情悦目,而总寓意厚重的文化内涵。早在2016年仲秋,他在山西大同举办了《碧池清影——邓福星画荷》专题书画展,同时出版了《荷风荷语》书画作品集。这个展览取义于宋代哲学家周敦颐《爱莲说》对莲的颂扬,意在赞美清廉高洁的君子风范。展出作品是画家吸纳传统文化及古典诗文中荷文化精粹,结合自己对荷的感受而创作的,正所谓“写莲之神韵,抒己之胸臆”。作品用笔遒劲老辣,并锐意拓展,在工笔、没骨、泼彩上均有出新,将婀娜多姿的荷及其蕴含的古韵幽情以多种手法表现出来。中国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吕品田到会祝贺,盛赞邓福星的“绘画作品独具风貌,正是其长期学术研究养成的人文气质,在他的画面上造就了一种清雅的书卷气”。
2018年10月16日,在昆明市博物馆举办的“君子之风——邓福星绘五君子画展”更是别开生面,创意新奇而具有深意。众所周知,多少年来,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梅、兰、竹、菊为花中“四君子”,何来“五君子”之说?作者在画展“前言”中写道:梅、兰、竹、菊为“四君子”已经约定俗成。宋代大儒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莲,花之君子者也”,其说令人信服。因此,莲与梅、兰、竹、菊合为“五君子”。这是第一次以“五君子”之名举办画展,在绘画史上前所未有。“五君子”之说堪称这次展览独有的一个特点。展出的70余件梅、兰、竹、菊、莲“五君子”作品,各具形貌,风神万种,透露出浓厚的文化意蕴,笔墨的恣肆奔放与严谨凝重相得益彰,或工或写,墨彩交映,重气韵而讲构成,奇绝多变的题跋与绘画完美结合,在传统表现手法中不乏现代审美元素,作品典雅清新,古朴而具有现代感。作品汲取众家之长,同时渗入个人情怀。典雅精细寓于天成粗犷,淡泊宁静不失热情奔放,刚柔并济于一体。
“五君子”画作中的阮芷香兰、茂林修竹,凸显了邓福星赋予自然物象的个性创造,体现了个人的学识、情感和修养。在人格观念上,画家追求与自然物象“物我合一”的内在精神。梅绽放于严寒而无畏,兰生于幽谷而发奇香,菊傲秋霜,竹经冬不凋,莲出淤泥而不染,“君子之风”即通过描绘特定的五种花木,寓意并赞颂高尚的道德情操、坚贞磊落的风骨和高雅淡泊的品格,表现中华民族独具的文化意象和美学精神,体现新时代国人的文化自强与自信。这就是“君子之风”画展的主旨。这些画作也体现出画家本人立于混沌之外、不趋时流、清高雅洁的精神风貌、品格和追求。一定角度看,邓福星可谓“六君子”。
重拾画笔而“染指”翰墨
早在20世纪70年代,邓福星创作的《周总理和我们在一起》《打焦赞》等作品广受好评。后来,他潜心治学,成为我国首届美术学博士,在美术史、美术理论研究中成就斐然,其学术著作《艺术前的艺术》《绘画的抽象与抽象绘画》《美术概论》等在学界具有较大影响。他曾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名誉所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美术理论界的很多工作都是在他的指导下组织开展的,并且都是些奠基性、框架性的工作,如他主编的《中国美术史》、“美术学文库”丛书、美术比较丛書等等。在为人方面,他对人非常宽厚。他组织的好多大型学术活动,不只是出成果,更带出了很多学者,日后成为美术学界的精英人物或栋梁。
近年来,邓福星重拾画笔、再“染指”翰墨。刘大为把邓福星从美术理论研究向中国画创作转型的行为称作“华丽转身”。
邓福星画梅以书入画,兼工带写,着重表现梅的冰清淡雅、铁骨冰魂。同时,在作品中吸纳新的绘画元素,注重用色,讲究构成,画面颇具视觉张力。他创作与研究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经历多年命运的跌宕起伏,邓福星的画作由磅礴奔放步入含蓄厚重,下笔更为凝练自如,构图更为平和恬淡,又渗入了书法与西方绘画手法,使得冷傲寒梅既富有古意和情趣,又添了秀逸与含忍。欣赏之时,仿佛寒香阵阵,沁人心脾,也让人愈发感受到千年古梅铸乾坤、万载中华立天地的浩然之气。
邓福星曾告诉笔者,进入古稀之年后,他以书画创作为主,几乎不再写文章了。自2019年年初以来,笔者却又读到他的几篇长文,包括刊登在《民艺》2019年第一期的《民艺的名与实》,《美术》杂志和《美术观察》月刊先后发表的两篇论述王朝闻美学思想的重头文章,合起来有4万余字。还有《美术》2019年第8期刊出的两万余字的《新中国美术70年的现代转型》。这六七万字的理论文章,不付出相当的精力是写不出的。我不能肯定,是因为这些内容为邓先生所熟悉而又感兴趣,还是因为出于一种应有的责任和使命,他才破例地应约又去写作的呢?其实,答案邓先生早说过了,也就是本文开始引述的那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