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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和诗文的厦门书写

2020-01-08吴思捷

台湾研究集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诗卷全集厦门

吴思捷

(1.厦门大学 台湾研究院,福建厦门361005;2.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协同创新中心,福建 厦门361005)

素有“台湾新文学之父”美誉的赖和,生于中日战火纷飞的甲午年间(1894年),卒于台湾光复的前两年(1943年),一生基本跨越了台湾日据时期。赖和从小就在家人的引导下入书房习古文,14岁入小逸堂拜黄倬其为师,打下了深厚的汉文基础,并开始尝试汉诗创作。赖和作为一个跨越新旧文学的双栖作者,其汉诗写作贯穿了文学生涯的始终。他的第一首汉诗《题扇画》作于1908年,较之新诗处女作《祝南社十五周年》早了14年,[1]较之白话小说的尝试之作《僧寮闲话》则早了15年。若想全面、完整观照赖和的文学创作历程,特别是早期的文学、社会活动及其精神状态、思想进展,自然不可忽略数量众多的汉诗作品。近年来,学界在继续关注赖和新文学创作的同时,也渐渐注意到其汉诗中呈现的扎根民间的人道主义关怀,以及对殖民现代性、国民性问题的探讨。[2]

赖和的家庭背景与书房启蒙形塑了他的汉民族意识,使其能抵抗日本殖民文化的同化,[3]并对祖国大陆产生向往与依恋之情。日据时期,许多台湾知识分子在日本殖民统治下抑郁难舒,前往广阔的祖国大陆一展雄心蔚为风潮,如洪弃生、张我军、陈虚谷、杨树德等等,赖和也是其中之一。赖和的厦门经历是其唯一一次大陆经验,也是其一生重要的节点之一。关于其入厦缘由,林瑞明分析或因长子志煌的病逝给赖和很大的打击,其欲转换环境减轻悲痛;或因反日离开台湾,并以总督府医员身份为掩护,欲施仁术救济同胞,且方便观察大陆政情。[4]具体原因无从得知,但从他与好友石锡烈、詹本的诗文往来,可知两位好友早年赴厦就学对其影响甚深。赖和在《得石锡烈詹本二君书知学有进益书此上贺》中有“初心无愧令人羡,学业有成知己欢”,表达了对友人学业有成的钦羡。从“近来我已无为了,只爱怡情小说看”[5]可见赖和不满于台湾的闭塞、荒凉,似乎渴望同友人一道脱离孤岛,奔赴大陆开阔眼界、融化新知,慰聊其关怀祖国之情。赖和因此有了《归去来》中“冥蒙秽毒神所弃,复为摈之东亚东。四顾茫茫孤岛峙,昂头无隙见苍穹。扰扰中原方失鹿,未能一骑共驰逐。……雄心郁勃日无聊,坐羡交交莺出谷”[6]的感叹。1918年2月25日,赖和从基隆舟行厦门,得以“十年愿望一朝偿”,以医员身份任职于鼓浪屿博爱医院。

赖和于1919年7月退职归台,[7]在短短一年半的旅厦期间,留下了五十余首汉诗作品。[8]若说诗歌是“发愤以抒情”,[9]借文字杯酒浇胸中块垒,则可见厦门之行对赖和的冲击之大、感触之深,以至于他在5年后的《中秋日回忆·戊午在厦门》中还有“残棋劫后没人收,袖手宁禁感慨不。辛苦一行空负负,鹭江闲泛月中舟”[10]的喟叹。“旅行是一种时空转移的过程,是在遭遇陌生他者时体验、审视、反思自我的过程。旅行者面对与自身原有的环境截然不同的时空,在历史现实和身份认同上往往会有深刻的体验。”[11]通过故国异乡的空间体验,赖和对厦门/祖国大陆有怎样的理解,对自身身份有怎样的感知与体会,面对动荡的现实,他如何书写一己之恸与生民之悲,进而如何反思、观照台湾的殖民地生存处境,以及这对他的文学生涯、精神境界又有怎样的影响,这些问题需要从旅厦诗文中寻找答案。

一、郁结心境与认同纠葛

纵观赖和厦门时期诗作,内容极为丰富,涵盖了羁旅、思乡、寄友、地景、咏史、时局、社会、人物、抒怀等不同题材,并且同一首诗中涵容多重主题,达到了情景交融的状态;在情感内核上,“身如萍梗泛天涯,独自思量独怨嗟”[12]的孤寂心境、郁结不得舒展的悲凉情愫贯穿始终。为何染上浓郁的“悲”的氛围?这自然与他当时的生命状态有很大关联。入厦前,赖和未满月的长子宏儿忽染病身亡,对他打击极大,甚至对自己的医术产生怀疑。[13]他本已郁郁寡欢,又背井离乡,更添思念故土亲友、欲归不得的落寞。比如思友:“骚坛何日续鸥盟,回首苍波一苇横”;[14]“驿头一别到而今,雁断天边绝好音。遥想诗情方日丽,遂教望眼入云深”;[15]“一别诸罗犹昨日,萍踪今复寄天涯。……念我羁愁纷剥茧,羡君词藻艳生花”。[16]又如念亲:“孰使双亲劳望眼,还怜一妹未成家”;“亲心常使悲行役,子职何堪累弟兄”;“一宵辗转都无寐,坐看家书直到明”;“卿怜寂寞予飘荡,两地相思泪暗弹”。[17]再如怀乡:“虎头山外归帆乱,盼断乡园眼欲穿”。[18]

愈是怀念故乡亲友,就愈增加对异乡异景的不适感和自身的落寞感:“落魄何妨志少降,违亲碌碌入危邦。依人活计惭中马,寂寞春深客鹭江”。[19]这又强化了思乡之感与还乡的渴望:“有恨凭谁诉飘泊,无才未敢怅流离。海滨此日空回首,归信沉沉未有期”。[20]或许是久思成疾,抑或难适应新环境而水土不服,赖和入厦不久就染上风邪,[21]精神愈加敏感,对自身的飘零之感也有更深的体悟。“客梦夜飞瀛海外,病魂春绕鹭江边。只余一事堪相报,江岸高楼出半天”;“落日海天神独往,残春风雨病初瘳。有时怨别诗吟就,客里同声何处求”。[22]赖和入厦之初的诗作,多表现一己郁结的心境,满载一江“鹭水”向东流的“春愁”。

诗人纵然情绪低落,但依然是怀有报国之志跨海而来,对此次厦门之行应有较高期待。纵然“落魄”也不降其志,即使“违亲”也要勇“入危邦”。然而他任职的厦门博爱医院虽是当时闽南设备最先进的医院,却是日本南进政策的产物。“日本自1895年占领台湾以后,对于海峡对岸的华南地区以及东南亚各国,始终未放弃占领的企图和野心。特别是在大正年间开始实施南进政策后,积极在华南地区和东南亚各国进行各项企业的进出和移民事业的推展,并且投入巨额的设施补助费及人力。”[23]1917年,总督府在前年12万元的基础上再拨款30万元,计划在厦门筹设医院,明确提出此举为“南支政策”。[24]1918年3月博爱医院落成开院,台湾总督府民政长官下村宏还寄语祝贺,[25]标榜“日中亲善”。日本在厦门开设医院、学校、银行,表面上带来了现代文明,有部分台湾文人还赋诗颂扬。[26]赖和怀有强烈的汉民族意识,自不会为其歌功颂德,然而碍于日本医员身份,无从实现报故国之志,仅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来观察时局,方有了“自怜热血空腾沸,敢乞先生一扇风”[27]的悲哀。且看《中秋寄在台诸旧识·肖白先生》:

莽莽神州看陆沉,纵无关系亦伤心。迴天有志怜才小,填海无功抱怨深。

萧瑟客途秋复半,凄迷庭院月初阴。乱离世界良宵景,料定先生有壮吟。[28]

面对沉沦战火的故国,既然“纵无关系”为何又会“伤心”呢?台湾是因为祖国衰败而被迫割让的,日本据台后,许多台湾民众心向故国,却不得不接受被异族统治的局面,这也是赖和认同纠葛的由来。赖和早年有诗作感叹身世之悲,如“身世想来魂欲断,可怜落拓我犹君”;[29]“身世长零落,愁怀未易消”;[30]“客中寂寞多愁思,身世凋零信命乖”[31]等。因此,赖和同许多台湾有识之士,将摆脱殖民统治的希望寄托于祖国,密切关注对岸情形,寄望于祖国强大。然而祖国常年军阀混战、疲弱不振,无力顾及台湾,给了他们很大的刺激。赖和报国无望,加之内心对祖国的依恋与外部不得不维持的总督府“官方标签”的相互拉扯,造成了其身份的“撕裂”状态,时时折磨着他的内心。诗人纵然“迴天有志”,也终因无处施展而“填海无功”,只能声声哀怨,以诗寄友宣泄忧愤。这是造成他郁结心绪的深层因素。

更让诗人愤慨的是,一些台湾地痞以不法手段偷渡来厦,借“日本国籍”的保护从事贸易,牟取暴利,甚至走私鸦片,扰乱治安,行“黑帮”勾当。[32]赖和在《厦门杂咏》中控诉这些“台湾呆狗”狐假虎威、扰民害民的恶行:“门牌国籍注分明,犯禁公然不少惊。背后有人凭假借,眼中无物任纵横。”[33]稍后入厦的张我军亦发文指出日人利用台湾浪人在福建动用武力,引发了闽人大规模的排日运动:“此辈受利用横行霸道以来,受害的中国人逐渐和台湾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加之盛传故意驱使台湾人敌视中国人的,是日本政府当局的政策,因此我对日本统治台湾的方针和‘日华亲善’的前途,不免感到很大失望。”[34]日本阴谋挑拨下的两岸骨肉相残之事,最是令赖和悲痛难忍,也更加撕扯着他郁结难解的内心。

赖和当时作何思考,今人不得而知,所能看到的,是他的“热心积渐欲成灰”:

故国相思三下泪,天涯沦落一庸医。此行只为虚名误,失脚谁能早日知。

流水萍踪游子恨,秋风莼脍楚囚悲。近来生活无须问,赢得伤离几首诗。[35]

有论者认为这是赖和看清祖国真实状况,痛思此行是一个无法弥补的失误,[36]此说实有待商榷。赖和虽然对祖国政局感到忧心失望,但若后悔赴厦,不再认同祖国,又为何有“故国相思三下泪”的浓烈情感呢?诗中“楚囚悲”出自“楚囚对泣”的典故。春秋时期,楚人钟仪因为战败沦为郑国俘虏,又被转送至晋国,沦为“楚囚”。他因怀念故国而悲痛不已。赖和以此自比,是否也因失却民族身份而忧伤悲愤呢?如此说来,“虚名”“失脚”不就是诗人深感以日本官方身份赴厦的失误与懊悔么?这样的身份焦虑深深伤害了赖和,使他发出了“天涯沦落一庸医”的叹息。

除寄友诗外,赖和亦有许多览胜之作,如《秋日登日光岩绝顶》《郑成功废垒用张春元韵》《登观日台》《万石岩》《中岩□老人会》《顶岩》《仙洞》《金鹤亭》《白鹿洞》《曾厝鞍》《由红厝坪而龙须亭观土桥》等。值得一提的是,赖和诗作中屡有提及郑成功在厦之古迹,如“谁使英雄终有恨,顿教竖子浪成名。水操台上苍茫处,道是延平昔驻兵”;[37]“废垒萧条感乱离,茫茫秋草夕阳时。成功已往清庭□,今古兴亡一例悲。耿耿星光陨九天,郑王弓剑己无传。鹭江潮落西风里,独立斜阳吊昔贤”。[38]郑成功在挥师台湾、驱逐荷兰殖民者前曾操师厦门、对抗清军。“日据台湾以来,台湾文人出于高涨的汉民族意识,众口称颂褒扬郑成功。”[39]赖和赋诗追吊郑氏,隐晦地表白了民族认同。

二、诗境转阔与“诗史”精神

赖和早年诗作,多是抒发青春闲愁、人情之念,不乏“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作。在祖国的一年半载,使其识尽愁滋味,身世之悲、郁结之绪终得依归,诗中情感也有了动人肺腑的张力。另一方面,诗人早年咏史之诗,因对历史的认识仅由史书得来,故缺乏主体生命的介入,也缺乏对现实的体认。赖和赴厦期间,正是军阀混战时期,政局极不稳定。“一九一七至一九二〇年乃直、皖两系对抗期,福建属于皖系的势力范围。其间,驻防在粤东,统领二十营粤军的陈炯明,曾在一九一八年五月进攻闽南,占有漳州之地……当地土匪亦伺机为虐,民众苦不堪言。”[40]随着诗人融入当地生活,游历见闻不断增多,诗的视野也逐步摆脱了一己之怀,产生了感时忧国的情怀与置身历史洪流的苍茫感,诗境勃然壮阔。如《中秋寄在台诸旧识·古月吟社诸公》:

乱世奸雄起并时,中原残局尚难知。茫茫故国罹烽火,飒飒西风陨旧枝。

万里客怀伤寂寞,百年大局费支持。亚欧变幻良宵月,定入樽前感兴诗。[41]

面对纷乱的战火,变动的政局,似乎眼前的中秋月都变幻莫测起来,引发了诗人人生无常的感叹。纵然如此,“百年大局费支持”,诗人还是鼓励积极入世,祈盼国运转佳。上层争斗不断,底层生民又如何呢?“此地居民参胡羯,不知谁是主人翁”。面对“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残局,厦门居民身无颠沛之苦,心有流离之感。诗人无能为力,只能留下“错把生民做草菅,医贫医病两维艰。谁令吾辈无知觉,敢以人群付等闲”[42]的无奈。

赖和的厦门诗作广泛触及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不禁让人联想到安史之乱中以诗见史的诗圣杜甫。赖和十分推崇杜甫,这可从他作于1926年的《谨复某老先生》一文得到验证:“现代的台湾杜甫、放翁!请勿吝惜,把石壕吏那样的作品,来解解小子们文学上饥渴,就如杂诗,表现自己生活的片面的,也可满足。……若能把精神改造,虽用旧形式描写,使得十分表现作者心理,亦所最欢迎……”[43]此时正是台湾新旧文学论战高潮时期,赖和作为新文学身先士卒的实践者,批判旧派文人因循守旧,却也没有将古典文学一概抹杀。他特别提到杜甫的《石壕吏》,渴望诗坛能出现这样反映社会民生的作品。由此可见赖和眼中,文学的新旧之别不在乎形式,而在于内容是否表现了当时社会/自身的生活状态,是否表现了作者的真情实感。这也从观念上解释了为何他在投入新文学创作后依然没有放弃汉诗写作。我们最早可从他的厦门诗作中,听到杜甫诗史精神的隔代回响。

一般史书聚焦于某时某地社会状况的总体陈述,无法深入具体幽微的个体生活。而赖和诗作广泛触及了当时厦门各阶层的生存状况与精神状态。他的《厦门杂咏》从洋人写到乡民,从权贵写到将校,从军士写到文吏,从绅商写到学生,还有“眼中无物”的台湾浪人,可谓厦门社会的群体写生。我们能从诗作中获得史的认识,也能读出诗人的情感指向:对上层奢靡的嘲讽与民间疾苦的深切关怀。

“在诗史中,诗人呈现的是当下史现实,而且自己就是直接参与者,是诗史的主体。诗史强烈的人文力量,即在于此。”[44]赖和不仅是观察者,同时也将强烈的个体生命投入其中,诗作由此获得了巨大的情感力量,这是相比入厦前最突出的转变。在《曾厝鞍》一诗中,赖和入村与野老交谈,得知屋主南洋客“因不堪无赖亲族之扰,官府之借端剥夺,故复去之外洋,寄人篱下之非人格生活转较安然云”。“自家有福生难受,又作飘蓬不住身”,[45]诗人讽刺了当时执政者的残暴扰民,表现了深切的同理之心。而《由洪厝坪而龙须亭观土桥》更是写出了底层村民的惨况:

一村总剩十余家,问到居人只叹嗟。粟豆不登田尽废,军储粮米岁增加。

屋舍参差别有村,竿头高挂旭旗翻。瞻乌未识归何处,一角西山日欲昏。[46]

“竿头高挂旭旗翻”一句指有村民挂日本旗来保全生命家财。《台湾日日新报》“厦门近况”亦有此类描述:“全市街所揭日章旗数正日增,裁缝店无不彻夜制作之。勿论稍与帝国民有关系者,或全无关系,亦于章旗下,求生命财产之万全。”[47]与总督府借此宣扬“帝国威武大张”相反,赖和看到的是农村的凋敝,听到的是村民的嗟叹。他对遭难的底层民众深怀同情,恰响应了杜诗《石壕吏》中“为天下穷苦无告之人伸张正义”的民本精神。《入秋》中“天地行秋令,人间杀伐多。战争一家事,扰乱万民何。入山有虎豹,浮海患风波。无处移家好,哀哀漫放歌”[48]同样展现了对战事伤民的批判与民众悲苦的关切。

身份认同的纠结让赖和颇感痛苦,但从另一面看,不倾向大陆任一政治、社会团体的中立视角使他获得了直陈事实的书写自由。不虚美、不隐恶,“深刻体现了这种根于道义而书法不隐的良史精神”。[49]如《于同安见有结帐幙于市上为人注射玛琲者趋之者更不断》:

人病犹可医,国病不可医。国病资仁人,施济起垂危。

今无医国手,坐视罹疮痍。禹城四百州,鸦片实离离。

无贤愚不肖,嗜毒甘如饴。沉痼去死近,惘惘谁复知。

又嫌费吐吞,倩人注射之。受毒日以深,转喜得便宜。

四体针既遍,症结成蛇皮。受者滋感悦,我泪滂沱垂。

作俑而有后,天道益堪疑。[50]

翻看史书,厦门自鸦片战争后就饱受毒品之痛,直至民国也毫无止歇。鸦片的高额利润诱使各路军阀纷纷投身于此:“民国6年(1917年),控制厦门周围地区的军阀为了筹备军饷,诱使同安、金门的农民种植罂粟,从中征收‘田赋’。几年间,厦门成为精制土产鸦片的销售中心,大量鸦片从厦门走私到香港、上海等地。”[51]此诗真实反映了当时同安地区公然注射毒品的现象。诗人不仅批判了执政者利用毒品交易横征暴敛、大发国难财,也对底层民众“嗜毒甘如饴”的愚昧深感痛心。“受者滋感悦,我泪滂沱垂”,诗人悲痛不已,却无计可施,只能期待觉悟者“施济起垂危”。更重要的是,诗人认识到医治“国病”比医治“人病”更为紧迫,这与鲁迅的“弃医从文”有相同的旨趣。他对祖国的现状深感忧愁:“茫茫大陆遍疮痍,蛊病方深正待医。蠢豕直成真现象,睡狮犹是好名词。”[52]面对故国沉沦,赖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痛陈其疾,远与杜甫《北征》“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的忧国精神一脉相承,近与鲁迅批判国民精神顽疾、试图唤醒民众的努力异地同响。至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赖和后来既有《不幸之卖油炸桧的》《补大人》等新文学创作,也不忘以同题汉诗来直陈台湾社会之疾了。此皆以对厦门的思考为发端。从这个角度而言,厦门时期是赖和诗风、思想走向成熟的关键阶段。

三、另类的“他者”镜像——对台湾的再体认

厦门之行好似一面镜子,映照出台湾之情状。赖和离厦之际,在《归去来》中写道:“此行未是平生志,误惹傍人艳羡仙。酬世自知才干拙,思乡长为别情牵”,可见其壮志难酬。紧接着他又写到归乡见闻:“一身沦落归来日,松菊荒芜世亦迁。诗坛寂寞啸霞死,风流太守长致仕。市人趋利日奔驰,故旧成金多得意。镜前自顾形影惭,出门总觉羞知己。饱来抱膝发狂吟,箧底残篇闲自理。”[53]久违的故乡并未给诗人温馨之感,反而是诗坛寂寞,市人逐利成风。时空的转移似乎使诗人获得一种崭新视角,类似于戏剧中的“间离效果”,与故乡拉开距离,产生一个理性思考的空间,从而对台湾有了冷静分析、批判的立场。

“他者”是后殖民、形象学等研究中与“自我”相对的重要概念。当自我与他者相遇时,如巴柔所言:“‘我’注视他者,而他者形象同时也传递了‘我’这个注视者、言说者、书写者的某种形象。”[54]一般而言,他者形象常常表现为对他者的否定和对自我主体的认同。然而赖和在书写厦门这一他者之地时,更多表现的是对其境遇的感同身受与融入其间的渴望。究其原因,他所居的鼓浪屿与台湾有诸多相似之处:同是孤岛,同处异族势力入侵、人民受压迫的弱势处境,更是同根同源、令诗人魂牵梦绕的故国之地。因此,赖和的厦门书写,形成了一种另类的“他者”镜像:他者成了反思自我的一面镜子。作者对大陆社会的体验、思考,同时也是一种反思自我、反思台湾的过程。这一思考成果表现在其日后的文学创作中,赖和归台以后的作品,视野更加开阔,对台湾社会的思考也更加深刻了。

(一)现代性的反思——《戒奢侈说》

赖和入厦前,曾一度钦羡日本繁荣的现代文明,早年游东京时曾吟咏“入夜电光欺白昼,参天树色绿成春。吾侪自庆多荣幸,共沐恩波拜紫宸”。[55]入厦后,诗人目睹鼓浪屿租界地、富人区穷奢极欲的现象,开始反思现代化的弊端。驻厦期间,其发表于《台湾日日新报》1918年6月12日第6版“彰化崇文社课题”[56]上的《戒奢侈说》论辩文,便展现了其思想轨迹的演变。“戒奢侈说”是崇文社拟定的一个征题,也是赖和以其大陆经验介入台湾社会思想讨论的尝试。赖文经该社文宗评定,最终名列第十。因前人未曾提及此文,林瑞明编《赖和全集》也未收入,在此将全文录入如下:

窃默考夫奢侈之所由生,盖与社会之经济、人文之程度,大有关系存焉。方今世人心理,远与古殊。衣食足则优游逸乐之心萌,知识备则好奇务巧之情生。故富裕乃养成奢侈之培基,人文为发生奢侈之胚胎。观夫穷奢之区,必也经济富足之社会,人文萃聚之巨都。穷乡下里不可得而见,不学愚鲁者不能得而相效。况艺术之进步,多有挽乎奢侈之促进。似乎社会与奢侈,不能两离者。虽然苟善用其财则可,不善用者,其害伊于胡底也。方其时也,社会经济,虽呈圆滑之观,而其固有己(疑为“已”)渐耗于不觉;人文似极发达之美,过此以往,已画而不进矣。且人之奢侈也,以花酒资娱乐,凭宴游为交际。虚荣是尚,道德遂亡。制服必巧择神针,创戾必上穷鬼斧。纵情极欲,务求适忘,身体流于嬴(疑为“羸”)弱,生殖因之不繁。启人民怠惰之心,挫国家富强之势。影响所及,岂浅鲜哉?洋极东西,事证今古,其例诚不可枚举。兹有慨于斯,故为是说焉。欲与世之同志,黾勉共戒而已。[57]

西方现代文明的传入虽然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与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但也助长了骄奢淫逸的风气,造成贫富分化日趋严重。一面是极少数的列强及富人“风鹤不惊宵不警,笙歌惟此是升平”,另一面是底层劳苦大众“零乱瓦砖余劫火,流离骨肉感飘萍”。[58]奢侈之风盛行,助长了社会崇尚虚荣的恶习,更带来道德的沦丧。正是这些自顾享乐之人“挫国家富强之势”,弃民众于水火而不顾,导致“茫茫大陆遍疮痍”。赖和此文言辞激烈,对既得利益者的批判不遗余力,可与他的诗作等量齐观。难解的是,为何赖和会提出“况艺术之进步,多有挽乎奢侈之促进”的观点呢?联系前文所提《归去来》一诗,这里或许有一种自勉自诫的况味:赖和应是对厦门一些文人借吟咏风月而大兴宴乐之风颇为不满,进而反思己身及台湾文界,告诫文人不要把学问当作逐利的工具,而不顾民间疾苦。

(二)被殖民社会再认识

赖和入厦前的诗作,虽有家国兴亡之慨,但对殖民当局以现代文明为诱饵压榨台湾民众的手段尚缺乏清醒认识。诗人描述日人在台营造蔗糖会社,呈现的是一种看客心态:“风景看来异昔常,新高会社半村庄。平田绿蔗均肥瘦,随水溪云混紫黄”。[59]在厦门,赖和目睹了日人的作为如何引发当地强烈的排日情绪,进而认识到殖民者标榜的现代化,实际是官商勾结的野蛮掠夺,广大民众逃不了被盘剥的厄运。其作于1919—1920年的《郊行杂诗》之 “传来一事皆愁恐,搾蔗工场欲再添”道出民众被蔗糖会社压榨的惨相;“粟青贱卖来完税,生怕官厅督促严”[60]道出沉重赋税下的民众对官僚的恐惧。所谓“民间忧患知何似”,在厦门所感的民间苦难很自然地启发诗人立足乡土,站在被损害者的立场重新思考殖民与被殖民的关系。

赖和入厦前有关乡村的诗作,多是王维式的闲适与淡远,表现田园生活之乐。如《村行》:

一湾绿水抱柴扉,四面高墙又竹围。扶丈老翁随犬出,策鞭童子放牛归。

群鸡庭上争余粟,红树溪头渐落晖。三两渔舟摇傍岸,携来换酒鲤鱼肥。

小小柴门紫翠间,自无俗事昼常关。此中应有高人在,与世都忘尽日闲。

闻吠暂为驱犬出,相逢一笑见温颜。山重水复行无路,指点穷头一转湾。[61]

而入厦后的作品,则一转而为杜甫式的沉郁、悲愤基调,描写农民的困苦与无助,如《苦雨》:

去年天何怒,降罚及三农。狂飙时一发,不雨过残冬。

饥寒遍四郊,示罚何重重。年始多雨霖,田畴正莳秧。

……

哀此无告民,仰天徒悽怆。闻昔帝尧天,十雨五日风。

今兹复何日,民劳汔小康。[62]

此诗与前述《郊行杂诗》都表现了为被奴役和被损害者伸张正义的人文关怀,正是厦门诗史精神的延续。可见厦门之行对赖和影响之深。

(三)革命思潮的洗礼

赖和入厦时,辛亥革命已逾七载,国内形势虽混乱不堪,但“民主共和”等观念逐渐深入人心。他在漳州曾游历革命党人陈炯明所建的漳州公园,发现“中立一柱四面镌自由平等平和博爱等字,皆革命先辈手书”,并赋诗曰:“牛马生涯经惯久,一闻平等转添忧。此间建立平和柱,几次人间碧血流”。[63]这里的“牛马”意象反映了本地民众在战乱中的悲惨处境,更在赖和之后的诗作中多次出现,或自比、或书陈台湾民众在殖民者压迫下毫无人权尊严的景况,同时也展现了诗人的民族意识。[64]这是诗人以大陆经验观照台湾社会的又一确证。而“自由”“平等”等字眼也在赖和1919年后的诗作中不断出现,[65]表现其社会理想,应是受到了大陆革命思潮的影响。

四、结 语

赖和由厦归台隔年(1920年6月),日本作家佐藤春夫也由打狗(高雄)乘船抵达鹭岛展开旅行,随后于1922年在东京新潮社出版了《南方纪行:厦门采访册》一书,详述旅途见闻。不同于赖和郁结的心境与强烈的现实关怀,佐藤春夫的笔调充斥着沐浴于异国情调的悠闲与陶醉,以及作为“一等国”的优越感与对邻邦的轻慢。[66]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厦门处于五四运动余波中,反日声浪巨大,佐藤春夫面对当地人与在厦台人时有强烈的“相互皆为他国人”之感。他的向导——居住在台湾的厦门人小郑与同行的台人小陈用闽南语交谈时,他因为语言不通,自外其中而闷闷不乐。他对日本读者说明:“台湾人并非洋人,乃是台湾籍的中国人。”[67]反观赖和的厦门书写,恰是一个“台湾籍中国人”将自我投入祖国多舛的历史与现实,并从中汲取滋润其精神世界与艺术心灵之养分的绝佳例证。

赖和写于1919—1920年间的《送子庚君之南闽》诗曰:“男子生成志四方,有人惭愧困家乡。欲行得行乃君福,得意失意休我忘。脱网定知鱼快乐,出笼贮看鸟翱翔”,[68]依然把奔赴大陆的自由和快乐比作鱼之脱网、鸟之出笼。1923年,陈虚谷远赴大陆,赖和以《送虚谷君之大陆》赠别:“为什么?学已成就,/再想乘风破浪,远渡神州。/那要将陆沉的锦绣河山,/也许人们自在优游,/随地征歌索笑,/到处选胜探幽。 /但我很盼望——/——汝——早日归来,/为同胞洒几点热血,/替乡里出一臂气力。/这才算——是/吾们莫大的事业,正当的理由。”[69]赖和劝好友切勿只顾赏玩,希望他早日学成归来,为家乡打拼。这应是诗人的经验之谈。

注释:

[1]南社创立于1906年,林瑞明据此推断此诗作于1922年。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新诗散文卷》,台北:前卫出版社,2000年,第4页。

[2]台湾方面如林瑞明《赖和汉诗初探》(《台湾文学的历史考察》,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01年,第94-157页),施懿琳《从沈光文到赖和——台湾古典文学的发展与特色》(高雄:春晖出版社,2000年)中有关赖和汉诗部分,陈万益《赖和旧诗的时代精神》(见康原编《种子落地》,台中:晨星出版社,1996年,第84-137页)。大陆方面如朱双一《闽台文学的文化亲缘》(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中有关赖和部分,《从旅行文学看日据时期台湾文人的民族认同——以彰化文人的日本和中国大陆经验为中心》(《台湾研究集刊》2008年第2期),陈美霞《殖民现代性与弱小民族的解放——论赖和汉诗的现代因素》(《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7年第1期),张羽、陈素丹《日据台湾报刊文献中鼓浪屿的地景书写与历史叙事研究》(《台湾研究集刊》2017年第5期)。

[3]赖和在总督府医学校修习五年后,依然发出了“我生不幸为俘囚”的感叹。其一生坚持以汉文写作,着台湾服出诊。

[4]林瑞明:《赖和与台湾新文学运动》,见《赖和的文学与社会运动之研究》,台南:久洋出版社,1989年,第14-15页。

[5]赖和:《得石锡烈詹本二君书知学有进益书此上贺》,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台北:前卫出版社,2000年,第43页。

[6][53]赖和:《归去来》,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94页。

[7]有关赖和归台的报道见《台湾日日新报》1919年9月13日,第6版,“彰化特讯”栏。

[8]赖和赴漳州、泉州游览时也留下若干诗作,不计在内。

[9]屈原:《惜诵》,林家骊译注《楚辞》,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108页。

[10]赖和:《中秋日回忆·戊午在厦门》,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461页。

[11]陈美霞:《日据时期旅行文学论述:身份认同与现代性》,《台湾研究集刊》2008年第4期,第94-102页。

[12][17]赖和:《客思》,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8页。

[13]赖和有诗作《宏儿生未满月忽染病以死又蒙省白先生以诗慰诲聊此鸣谢》曰:“坠地曾经得几时,可怜一病便难医。他人有子多无恙,何事偏殇到我儿。自念行医术未全,生来又不是神仙。误人应也时难免,报应随教现眼前。”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15页。

[14][22][42][52]赖和:《同七律八首》,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6-377页。

[15]赖和:《寄王敏川先生》,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7页。

[16]赖和:《寄奇崖学兄》,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8页。

[18]赖和:《寄锡烈君》,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2页。

[19]赖和:《答林肖白先生并和瑶韵》,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6页。

[20]赖和:《再寄敏川先生》,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9页。

[21]《台湾日日新报》1918年4月21日,第6版,“彰化短信”栏刊载赖和“本年二月应厦门博爱医院之聘,近日市街传闻氏在厦偶患天然痘,亲友闻言无有不废书而叹者。昨日氏寄书其家,谓偶不慎为风邪所侵,卧病可半月,现已就痊。”

[23]卞凤奎:《日据时期台湾籍民在大陆及东南亚活动之研究(1895—1945)》,合肥:黄山书社,2006年,第18页。[24]未署名:《督府对岸筹设医院》,《台湾日日新报》1917年5月26日,第5版。

[25]下村宏:《厦门医院开院祝辞》,《台湾日日新报》1918年3月22日,第3版。

[26]如当时游历厦门的陈其春写道:“不分种族视同仁,博爱为怀及比邻。国手犹能称妙手,他时鹭岛自成春。”见陈其春:《渡支杂咏·祝厦门博爱病院落成》,《台湾日日新报》1918年5月5日,第3版,“南瀛词坛”栏。

[27]赖和:《端午日寄肖白先生》,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79页。

[28]赖和:《中秋寄在台诸旧识·肖白先生》,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5页。

[29]赖和:《寄石锡烈艺兄》,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88页。

[30]赖和:《写怀》,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143页。

[31]赖和:《感怀》,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145页。

[32]日据初期,日本官方要求台人出境须携带旅券,但有部分“无旅券不逞籍民”偷渡到厦门,从事不法贸易,屡禁不止。民国初年,大陆秩序混乱,新来的“台匪”不断聚集,以致厦门黑社会结构发生巨变。1919年五四运动后,驻厦门领事藤田荣介开始有意识操纵黑帮籍民,以“维护自由贸易”游行示威,并成立所谓“台湾人自卫团”,压制厦门的反日运动。当地人对其切齿痛恨,呼之为“台湾呆狗”。见王学新:《日本对华南进政策与台湾籍民之研究(1895—1945)——兼论台湾黑帮籍民的形成与演变》,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博士论文,2007年,第59-92页。

[33][58]赖和:《厦门杂咏》,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5页,第384页。

[34]张我军:《排日政策在华南》,见张光正编:《张我军全集》,北京:台海出版社,2000年,第89页。

[35]赖和:《得敏川先生书及诗以此上复》,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4页。

[36][40]施懿琳:《从沈光文到赖和:台湾古典文学的发展与特色》,高雄:春晖出版社,2000年,第420页。

[37]赖和:《秋日登日光岩绝顶》,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5页。

[38]赖和:《郑成功废垒用张春元韵》,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5页。

[39]朱双一:《闽台文学的文化亲缘》,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67页。

[41]赖和:《中秋寄在台诸旧识·古月吟社诸公》,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5页。

[43]赖和:《谨复某老先生》,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杂卷》,第94页。

[44][49]邓小军:《杜甫诗史精神》,《安徽教育学院学报》1992年第3期,第1-6页。

[45]赖和:《曾厝鞍》,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90页。

[46]赖和:《由洪厝坪而龙须亭观土桥》,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91页。

[47]未署名:《厦门近况》,《台湾日日新报》1918年9月15日,第6版。

[48]赖和:《入秋》,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3页。

[50]赖和:《于同安见有结帐幙于市上为人注射玛琲者趋之者更不断》,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93页。

[51]李启宇:《厦门史略》,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43页。

[54][法]达尼埃尔-亨利·巴柔:《形象》,孟华译,收入孟华主编《比较文学形象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57页。

[55]赖和:《七言律录三首·东京》,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149页。

[56]崇文社于1917年由彰化文人发起,持续至1941年,是日据以来第一个成立的台湾文社,赖和常为此社出资寄稿。该社自1918年起,每月出一课题,向全台征文,由文宗评定名次,刊登于《台湾日日新报》等媒体上。获评文章多有针贬时弊、挽救世风、勉励岛民之说。

[57]标点为笔者所加。

[59]赖和:《晚风吹送》,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158页。

[60]赖和:《郊行杂诗》,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18页。

[61]赖和:《村行》,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139页。

[62]赖和:《苦雨》,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438-439页。

[63]赖和:《漳州杂咏》,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83页。

[64]此类诗作如:“世间久矣无公理,民众焉能唱利权。自愧虚生已卅载,空随牛马受鞍鞯”(《同题》);“鞭策牛马身,此即自由地。多少叹息声,几许伤心泪”(《论诗》);“愚民处苦久遂忘,纷纷触眼皆堪伤。仰事俯畜两不足,沦作马牛膺奇辱”(《饮酒》)。

[65]赖和由厦门初归台湾的1919—1920年间便出现鼓吹自由、平等的诗作,如:“破除阶级思平等,挣脱强权始自由”(《送林献堂先生之东京》);“自由花蕊正萌芽,风要扶持日要遮。好共西方平等树,放开廿纪大光华”(《自由花》)。后续且有“弱肉久矣恣强食,至使两间平等失”“头颅换得自由身,始是人间一个人”(《饮酒》)等作。

[66]佐藤春夫在厦门常出入烟柳之地,寻欢作乐。他在欣赏歌伎表演时大谈中国音乐“如何地喧哗,甚至于简直有些荒谬了”,称其“野蛮”“有意识地狡猾”,大量使用贬低性话语。见佐藤春夫《南方纪行》,胡令远、叶海唐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第76-78页。

[67]佐藤春夫:《南方纪行》,胡令远、叶海唐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第4页。

[68]赖和:《送子庚君之南闽》,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汉诗卷》,第323页。

[69]赖和:《送虚谷君之大陆》,见林瑞明编:《赖和全集·新诗散文卷》,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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