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教授从脾虚湿盛论治强直性脊柱炎经验抉微
2020-01-08孙广瀚刘健龙琰鲍丙溪张颖
孙广瀚 刘健,2 龙琰 鲍丙溪 张颖
1.安徽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 合肥 230038 2.安徽省中医院
强直性脊柱炎(ankylosing spondylitis,AS)是一种主要侵犯骶髂关节、脊柱和外周关节的慢性进行性疾病,其特征性的病理变化为肌腱、韧带附着点炎症,常引起纤维性和骨性强直[1]。该病中医名为“肾痹”“大偻”等,属中医学痹证范畴。《素问·痹论》述:“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风寒湿邪气侵袭胃肠道黏膜,邪气伏留体内,过时发病,或遇外邪反复发作,导致病变发作或加重。研究证实,黏膜免疫紊乱常导致AS的病变加重[2]。刘健教授为安徽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国家临床重点专科风湿病科、国家中医药重点学科中医痹病学科、国家中医药重点专科风湿病科、国家药物临床试验机构风湿病专业学科带头人,安徽省重点学科中医内科学学科带头人。刘健教授广探新安医学理论,结合长期临床实践,提出治疗AS需从脾论治。笔者随师临证,受益匪浅,现分析如下,以飨读者。
1 病因病机
1.1 脾虚致痹为重要病因 东汉许慎[3]在《说文解字》中对“痹”字注解曰:“痹,湿病也……”可见,“脾”“湿”“痹”三者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脾虚运化失职,气血生化无源,营阴无以供养,则肌肉、筋骨、关节不得濡养,不荣则痛,发为大偻;卫外不固,则邪气乘虚而侵入,闭阻肢体经络关节,而致气血运行不畅,不通则痛,而致大偻发生。《内经》谓:“至虚之处,便是容邪之所。”《素问·至真要大论》载:“诸湿肿满,皆属于脾。”《医宗必读》:“脾为生痰之源。”[4]若脾胃虚弱,脾失健运,无力运化水湿,聚湿为痰,流注筋骨、关节等处,则可见关节肿胀、疼痛等症状,不通则痛,发为大偻。
1.2 脾虚湿盛为重要病机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5]。AS患者常服用西药如非甾体抗炎药、慢作用抗风湿药等以镇痛,而此类药物容易损伤脾胃,造成消化系统功能紊乱[6]。《脾胃论·脾胃胜衰论》中提出:“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7]脾胃功能不足导致机体功能紊乱,诱发AS的发生发展。现代研究也有报道,患有四肢关节炎的年轻患者如果合并肠道炎症,则中轴脊柱关节病变发病率增加[8-9]。由此,刘健教授认为,从脾论治AS的骨代谢失衡具有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的共同理论支撑。临床上患者就诊时出现腹胀、消化不良、大便不成形、舌苔白厚腻等症状体征,均提示属脾虚湿盛,须从脾论治。湿邪为患,常有内湿、外湿之分,外湿常常由于天气原因,清明、谷雨等节气来临夹杂雨水,安徽属江淮流域,雨水充足,患者常因天气变化就诊;内湿由脾虚不能运化水谷精微所致,然两者都从脾论治。《素问·评热病论》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灵枢·百病始生》云:“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重视正气是中医防病治病的特色,健脾可化生水谷精微、充实正气,扶助正气则有利于提高机体免疫功能。
2 从脾论治,用药条理清晰
2.1 健脾化湿 脾胃身处中焦,传化水谷精微,如有饮食不节、情志不畅,病程日久或素体脾气不足,皆可导致脾失健运,津液输布失常,易聚而化为痰湿。正如《素问》所谓:“诸湿肿满,皆属于脾。”关节机窍活动不便、肿胀是湿邪作祟,治湿必须从脾着眼,并能良好地改善患者免疫功能。脾主四肢,但除了四肢肌肉以外,包括脊柱在内的四肢百骸的濡养,同样依赖于脾之运化。脾气恢复,水谷精微得以化生,脏腑经络的生理功能得到保证,则肢体关节屈伸有力、活动便畅,肌肉、骨骼关节形态功能正常。刘健教授临证常用薏苡仁、山药、茯苓、陈皮、半夏、甘草等,尤其喜用薏苡仁、山药药对,山药善补肺脾肾三脏之气;薏苡仁性凉利湿,有助于保存脾脏津液,一阳药一阴药相互配合,既防薏苡仁性凉伤脾,又善补肺脾肾之阳气。茯苓、陈皮、半夏、甘草乃二陈汤去生姜、乌梅,共奏健脾化湿之效,脾胃强则水湿之患自除。
2.2 温肾暖脾 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出:“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刘健教授常言,AS患者关节疼痛肿胀,常见舌淡苔白厚,说明有寒湿在内。寒湿为阴邪,须加阳药以助运化。肾中藏一身之元阴元阳,且肾是水脏,主津液化蒸,肾阳充足有利于津液输布,并可温煦脾土,以助运化,而且还有祛收寒邪之功[10-11]。现代医家在系统归纳国内专家治疗经验及中医治疗进展的基础上,明确提出肾虚瘀阻证和湿热瘀阻证为AS的两个基本证型,故从脾论治和从肾论治都是治疗AS的重要切入点[12-13]。张锡纯[14]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道:“凡人之腰痛,皆脊梁处作痛,此实督脉主之……肾虚者,其督脉必虚,是以腰疼。”肾虚督脉失养,而脾胃因水湿所困,无以化生精气又导致肾虚;另一方面,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故聚水而从其类,水湿蕴结关节则见肿胀。焦树德教授提出以补肾祛寒为主,辅以化湿疏风、化瘀通络,治疗AS效果显著[15]。临床常用药物,有桂枝、附片、杜仲、桑寄生等。桂枝性温,功善走经络、利关节,AS属脊柱关节病变,加入桂枝不仅可温寒邪止痛,又可以辅助健脾化湿药,增加运化痰湿的作用。附片、杜仲、桑寄生温煦肾阳,杜仲、桑寄生还具祛风湿、强筋骨之功。
2.3 清热舒脾 AS亦多伴见血沉 (erythrocyte sedimentation rate,ESR) 增快,C反应蛋白 (C reactive protein,CRP)升高,可表现为关节红肿热痛、大便不成形、小便黄、舌红、脉数,多有火热之象。火性原本上炎,但阳郁湿滞日久,囿于中焦,胃热则消谷善饥、浊阴不降,脾热则腹胀不适、清阳不升,清浊相干,气机郁闭,导致机体功能亢进,出现“热胜则肿”等一系列症状。探究此类患者病因根源,素体阴虚湿重;或寒湿之邪久郁,从阳化热;或原为肾虚督寒,经久服温补肾督、辛热祛寒之中药,阳气骤旺;或近期外感热邪,邪郁化热,而以热邪偏亢为主要病机。王维[16]调查发现,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住院AS患者的常见中医证型中,肾虚湿热证达26.62%、湿热证达4.09%,湿热证总体比例高达30.71%。孔维萍等[17]研究发现,AS热证组ESR、CRP较寒证组高,且热证组脊柱结构损伤评分与ESR、CRP呈正相关。孙志岭等[18]研究证实,AS热证患者中蛋白表达与疾病急性期反应和疾病活动度有关。刘健教授临床常用药物有蒲公英、白花蛇舌草、黄芩、败酱草等。蒲公英性寒而不伤胃,蛇舌草清热而不碍脾。薏苡仁、败酱草,一健脾利肠胃,一清积热活血化瘀。现代药学研究,败酱草对消化系统疾病有良好的治疗作用,能治疗胃肠道炎症,双向调节黏膜及胃肠道功能,而且还能促进抗体形成,具有抗菌消炎的功效[19]。
2.4 善用大黄 《神农本草经》记载:“(大黄)下瘀血,血闭,寒热,破癥瘕,积聚,留饮,宿食,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调中化食,安和五脏。”[20]《伤寒论》太阴病提纲:“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太阴病之腹满,是脾不运化的表现。AS患者常常也会出现腹满、纳差的表现,与太阴病相似;况足太阴脾经布胃中,经气不利,气机失畅,故而导致无形之满,借鉴伤寒论中太阴病治法有利于缓解病情。亦有学者提出从脾肾论治AS血瘀证,运用大黄祛瘀生新正好合拍[21]。刘健教授临证善用大黄,亦遵守中病即止的原则,常询问患者服药后是否有便溏。若有便溏,即去大黄,符合《伤寒论》太阴病篇“太阴为病脉弱,其人续自便利,设当行大黄芍药者,宜减之,以其人胃气弱”的宗旨。
3 验案举隅
患者,男,35岁,2019年4月15日初诊。患者自诉2016年在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双足跟疼痛,尤以左足底疼痛明显,当时未予以重视及正规治疗。2017年11月渐出现腰骶部、双髋、双膝及双足跟疼痛,晨起腰部僵硬明显,活动后好转。2018年4月至门诊检查:血常规示血红蛋白(hemoglobin,HGB)121g·L-1、血小板(platelet,PLT)394×109/L,ESR 34mm·h-1,生化示抗链球菌溶血素O(anti-streptolysin O,ASO)274U·mL-1、类风湿因子(rheumatoid factor,RF)1.0U·mL-1、α1-酸性糖蛋白(α1-acid glycoprotein,α1-AGP)146mg·dL-1、CRP 45.65mg·L-1、自身抗体C4 38.0mg·dL-1、HLAB27(+)。骶髂关节CT示双侧骶髂关节炎,腰椎CT示L4~L5椎间盘突出。刻下:腰膝酸软,睡眠差,易醒,舌淡苔白厚,脉弱尺脉沉。西医诊断:AS,腰椎间盘突出症;中医诊断:痹证(脾虚湿盛证)。治以健脾化湿、温经通络。处方:黄芪15g,桂枝10g,制附片8g,生大黄15g,薏苡仁20g,陈皮15g,茯苓15g,山药25g,厚朴10g,夜交藤25g,桃仁10g,红花10g,威灵仙25g,甘草5g。共14剂,每日1剂,水煎煮400mL,分早晚两次饭后温服。
5月1日二诊。因腰酸、腹胀、便溏,去大黄,加杜仲10g、枳实10g、法半夏10g、扁豆15g等药,余药不变。共14剂,每日1剂,服法同前,以求固本培元、健脾除湿。
7月1日复诊。实验室检查CRP 46mg·L-1,ESR 29mm·h-1。刻下:舌红苔黄,脉数,大便不成形,混有不消化食物。予重新拟方:蒲公英20g,蛇舌草20g,黄芩20g,败酱草15g,法半夏15g,陈皮15g,茯苓15g,薏苡仁20g,山药20g,川朴15g,炒麦芽15g,神曲15g,桃仁15g,红花15g,鸡血藤25g,威灵仙25g,甘草5g。共14剂,每日1剂,服法同前。
7月16日复诊。舌象表现舌红苔白,脉缓,逐渐调整用方,加黄芪、川芎、远志、扁豆等药从本论治。经治疗,患者诉腰骶部及足跟疼痛减轻,睡眠翻身困难改善,偶有腹胀,无口干、口苦,无发热、皮疹,无口腔及外阴溃疡,无双手小关节肿痛,纳食、夜寐一般,二便正常。复查血常规示:HGB 134g·L-1,ESR 18mm·h-1;生化示:ASO 180U·mL-1,RF 0.8U·mL-1,CRP 10mg·L-1。
按语:湿邪为患常多变幻,易虚易实,本例患者表现尤为典型。AS患者中医病理特点以虚性证素为主[22],首诊表现畏寒易冷、舌淡苔白,一派脾阳虚亏损症状,刘健教授在健脾药中加入黄芪、桂枝、附片等温阳益气之药;但苔白厚具有湿邪特征,健脾化湿之药必不可免,且习以大黄为除湿要药,故加入大黄。至7月复诊,因天气暑热,江淮地区雨量丰富,湿热结于脊柱关节及四肢,导致患者炎症指标升高,关节疼痛加剧,则重新组方,从清热舒脾论治,以蒲公英、蛇舌草、败酱草等清热通络,缓解患者症状,抑制病情的发展;且首诊后即有便溏现象,故去大黄。首诊时ESR、CRP等炎症指标升高,但患者出现腰膝酸软、易感冒,舌淡苔白厚、脉弱尺脉沉等症状与体征,符合中医学中脾肾两虚证候;复诊时虽然两项炎症指标也上升,但出现大便不成形、舌红苔黄、脉数等症状体征,属湿热证,两者治法不同。针对不同证型变化,或从虚入手,或从热着眼,谨守脾虚病机,灵活用药,既不忘于指标,也不拘于指标,充分体现了刘教授不拘成法的临床思维风格。
4 结语
目前现代医学对AS的发病机制尚未完全阐明,且无特效药可以根治,而中医药疗法在该病防治中具有明显的优势,临床应用前景广阔。刘健教授博古通今,根据多年临床经验,从脾虚湿盛论治AS,在临床上取得了良好的疗效[23]。刘教授围绕脾虚制定了健脾利湿、温肾暖脾、清热舒脾等治则,善用薏苡仁、陈皮、黄芪、当归等药,以当归配黄芪,益气健脾而培其本;桃仁配红花,活血化瘀而祛痰瘀;狗脊配杜仲,温阳补肾而祛湿;蒲公英配蛇舌草,清热解毒而消肿。刘教授从脾虚湿盛论治AS的经验,对于AS的临床诊治大有裨益,值得后学多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