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医认识初探
2020-01-08金劲松
王 刚,金劲松
(1.武汉市中医医院,武汉 430051;2.湖北省中医院,武汉 430060)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简称新冠肺炎)自2019年12月下旬在武汉确诊以来,现已致较大范围的疫情传播,目前对该病的认识及诊治还处在不断的研究、探索和总结过程中,与此同时,随着中医药的快速介入,临床疗效日益凸显,现将临床救治该类患者的心得体会汇报如下。
1 新冠肺炎的中医病名病因认识
新冠肺炎为急性传染病,属中医“疫病”“瘟疫”范畴。关于其病因,吴又可在《瘟疫论》中明确提到:“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其致病特点为“疫者感天地之疠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同时提出“一病自有一气”。从临床来看,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染性较强,但是致病力不强,多数患者预后良好,少数患者病情危重,老年人和有慢性基础疾病者预后较差,儿童病例症状相对较轻[1]。从中医的发病特点来看,新冠肺炎起于冬至节气左右,天气严寒,且阴雨较多,同时武汉位于中国中部,江河湖泊众多,本属潮湿之地,常年空气湿度较高,同年夏季炎热,夏天雨水较以往为甚,武汉人民在夏天多有宵夜贪凉饮冷习惯,如冰西瓜、冰啤酒等,发病人群中绝大部分患者舌淡苔白厚或白腻、大便稀溏,均是湿邪盛表现,寒湿裹挟疫毒侵犯人体,从而发病。因此,笔者认为用“寒湿疫”作为新冠肺炎的中医命名,比较合适,这一点与其他专家意见接近[1-2]。
2 以湿邪为病机核心,以肺为病位中心,以脾胃盛衰为疾病进退的关键
2.1 以湿邪为病机核心 寒、湿、疫毒是新冠肺炎中医病因病机的3个方面,而湿邪同样作为病理产物参与了疾病的发展变化,因此湿邪是疾病发生发展变化最重要的核心,这点与专家意见一致[3-4]。新型冠状病毒的主要传播途径是飞沫,飞沫生理属津液范畴,病理则属湿邪,因此湿邪成为疫毒传播的重要载体。大量临床观察发现,患者起病多舌质淡苔白厚腻或滑或灰白腻,大便稀溏或不爽,是体内湿邪偏盛的表现,是外湿与内湿交合的结果。另外,肺部病变的典型计算机断层扫描(CT)表现为磨玻璃样变,从象的角度来看,可以类比为冬天呼出来的气遇见玻璃时的表现,是寒湿之象。在隔离治疗上强调适当通风,保持环境干燥,这可以理解为“风能胜湿”“燥胜则干”的具体除湿措施。本病患者的潜伏期长,肺部影像完全吸收、病情痊愈时间长,甚至痊愈后可能复发,与湿邪缠绵难愈的特点吻合。在疾病转归方面,舌苔由腻变薄则病情好转向愈,相反由薄转厚腻则是病进恶化,所以从舌苔的变化可以判断湿邪的轻重有无,从而判断疾病的状态。
2.2 以肺为病变的中心,卫气同病 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途径主要是飞沫,与温病学的口鼻而入高度吻合。如《瘟疫论》云:“邪自口鼻而入……凡人口鼻之气,通于天气,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而主要病位在肺。如叶天士《温热论》云:“温邪上受,首先犯肺。”《温病条辨》亦云:“凡病温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阴肺。”典型的影像是肺部CT早期呈现肺外带多发小斑片影及间质改变,进而发展为双肺多发磨玻璃影、浸润影,严重者出现肺实变。又叶天士言“肺主气属卫”,肺主全身之气,为司气之主,通过气的宣发肃降联系卫气,因此寒湿疫毒通过口鼻而入,其具体停留病位有肺卫与肺气的区别。侵袭肺卫者,卫气不宣,
失其司开合、温分肉、肥腠理之功,因此无汗恶寒,同时伴发热,似与仲景太阳伤寒证相同,但是伤寒是皮毛感受寒邪,寒邪在表,瘟疫邪从口鼻而入,邪在肺卫不在表,因此鼻塞流涕等少见,伤寒以辛温解表为正治,如麻黄汤、大小青龙汤、葛根汤为正治,瘟疫邪在肺卫以辛散开卫为主,如《湿热病篇》第2条言:“湿热证,恶寒无汗,身重头痛,湿在表分。宜藿香、香薷、羌活、苍术皮、薄荷、牛蒡子等味。头不痛者,去羌活。”若辛温过汗或过用苦寒泄下或持续接触疫毒,正气损伤内溃,寒湿疫邪内攻盘踞于肺气,出现发热,午后为甚,或伴轻微恶寒,干咳少痰;若寒湿疫毒停留日久,气机郁遏,或用糖皮质激素或丙种球蛋白或饮食辛辣油腻者,瘀热丛生。
2.3 脾胃的盛衰为疾病进退的关键 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功能的正常与否直接关系着疾病的预后。早在《黄帝内经》中就有“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的记载,张仲景《伤寒论》全书时时顾护胃气,清代著名经方家陈修园认为整部《伤寒论》可以概括为6个字——保胃气,存津液。《瘟疫论》中诸如黄龙汤、参附养营汤等用人参扶助正气,治疗虚实兼夹、脾胃不足之人。因此不论伤寒温病,恢复脾胃功能的正常是治疗的关键。又脾为湿土,胃为燥土,脾胃互为表里,升降相因,纳化相应,为中州枢纽,脾主运化水谷津液,脾虚则运化无力,水湿内停,蕴久而湿热痰浊丛生,胃主受纳腐熟,胃虚则中焦气化无力,水液内停,食阻气滞,脾胃虚损,则水饮湿痰停聚,“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痰湿蕴结于肺,自然界之寒湿疫毒与肺中痰湿相合,故而发病。据临床观察,本次发病的人群中,有部分患者起病不发热,而以倦怠乏力、大便水泻为突出临床表现,但病情在2~3 d内陡转,出现喘气胸闷,甚至需要呼吸支持,是寒湿疫邪直中太阴的表现,是脾胃虚损衰败后邪气长驱直入攻里的表现。同时,临床可见,腹泻患者,白细胞、淋巴细胞及红细胞降低比率更高,病情恢复更慢,肺部渗出病灶吸收时间更长。另外笔者发现,早用过用抗生素以及苦寒中药,戕伐阳气,损脾败胃,往往导致病情进展。相反,患者在治疗过程中,大便由稀溏转干软,纳食增加,往往成为疾病好转的迹象,所以脾胃功能的恢复是疾病向愈的前提,这也符合前贤所言“留一分胃气,便有一分生机”“留得一分津液,便留得一分生机”。脾胃虽同居中焦皆属土,且互为表里,但生理病理不同,且每个个体体质不一、饮食用药不一,均会对不同病证的形成产生影响。总而言之,在整个疾病的过程中,需要时刻谨记保护脾胃,尽快恢复脾胃功能。
3 辨证论治
《金匮要略》开创了中医病证结合的治疗思路,老一辈中医大家岳美中先生亦强调“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辨证论治与专方专药相结合”。本次新冠肺炎的中医药治疗笔者也是采用辨病与辨证结合的模式。
3.1 急性期,卫气同调,宜宣清和化 寒湿疫毒相合,从口鼻而入,始则犯人肺卫,失治、误治或过度恐惧、劳伤、饮食不节,正气失守,邪气内攻,盘踞于肺气,寒湿疫毒与正气交结相搏,少阳三焦枢机不利,气机壅遏,升降出入受阻,瘀热丛生,治疗得当者则战汗、盗汗、狂汗,邪从气分而散,或失治误治,“逆传心包”,谵语神昏,或“顺传于胃”,而成阳明实热证或太阴寒湿证。
3.1.1 邪在肺卫,宜辛温宣散 寒湿郁遏肺卫,恶寒发热、无汗,宜用荆芥、藿香、苍术、紫苏叶之流,如恶寒苔白明显,可用小青龙汤解表散寒除湿,虽小青龙汤中生麻黄、桂枝为辛温解表,在肺卫层次之外,仍可短暂借用而宣散,但不可过用,恐发汗太过,伤及肺卫,导致邪入肺气。常用方药:生麻黄10 g,桂枝 10 g,干姜 10 g,细辛 6 g,法半夏 10 g,五味子 6 g,白芍 10 g,炙甘草 6 g,藿香 10 g,1~3 剂。邪在肺卫,临床以轻症居多,汗出热退邪除,正所谓“在卫汗之可也”。
3.1.2 邪初入气分,宜辛宣化散 肺气被郁,午后发热,咳嗽胸闷,舌苔白腻,处方以麻黄杏仁薏苡仁甘草汤加减,微汗而病解,此“透气转卫”。常用方药:生麻黄10 g,杏仁10 g,生薏苡仁12 g,炙甘草6 g,荆芥 6 g,紫苏叶 6 g,茯苓 15 g,3~5 剂。
3.1.3 湿热内蕴,宜宣肺清热化湿 邪进一步深入气分,瘀热与湿毒相合,发热,头汗黏腻,咳嗽,痰多胸闷,大便结,小便黄,舌红苔黄腻,处方以千金苇茎汤、栀子豉汤合桔梗汤加减。口干苦者,邪并少阳,加柴胡、黄芩、郁金。常用方药:芦根30 g,桃仁10 g,生薏苡仁 30 g,冬瓜仁 15 g,淡豆豉 6 g,生山栀子 10 g,桔梗 30 g,前胡 10 g,浙贝母 15 g,柴胡16 g,黄芩 10 g,郁金 10 g,5~7 剂。
3.1.4 湿毒闭肺,宜宣肺解毒除湿 高热无汗,身热不扬,气喘胸闷,平静症减,起卧加重,口渴尿黄,处方以麻杏石甘汤加桔梗、全瓜蒌、枳实等。常用方药:生麻黄 10 g,杏仁 10 g,生石膏(碎,包煎)30 g,炙甘草 6 g,桔梗 30 g,全瓜蒌 30 g,枳实 15 g,枇杷叶 15 g,3~5 剂。
3.1.5 湿毒逆传心包,宜开窍化痰 神识昏蒙,谵语,处方以菖蒲郁金汤加天竺黄、竹茹等。常用方药:石菖蒲 15 g,郁金 10 g,竹叶 15 g,通草 6 g,生山栀子 10 g,连翘 15 g,竹茹 30 g,3~5 剂。
3.1.6 阳明腑实,宜通腑泄热 潮热谵语、大便燥结者,用宣白承气汤加减。常用方药:杏仁15 g,生石膏 25 g,生大黄(后下)15 g,瓜蒌仁 15 g,1~2剂。
3.1.7 寒湿疫毒直中太阴,宜化湿运脾 精神萎靡,倦怠无力,纳差,便溏或水泄,肠鸣腹胀,胸闷气短,处方以藿香正气散加减,常用方药:藿香15 g,白芷 10 g,紫苏叶 6 g,茯苓 30 g,姜半夏 12 g,苍术10 g,白术 15 g,陈皮 10 g,厚朴 10 g,炙甘草 6 g,白豆蔻 10 g,桔梗 10 g,5~7 剂。
3.1.8 手足太阴同病,宜健脾化湿宣肺 低热,倦怠乏力,纳差便溏,处方以人参败毒散加减。常用方药:生晒参 10 g,荆芥 6 g,防风 6 g,茯苓 10 g,炙甘草 10 g,独活 6 g,柴胡 6 g,前胡 10 g,枳壳 6 g,桔梗6 g,扁豆 15 g,5~7 剂。
3.1.9 湿热内陷胃肠,宜清化湿热 腹痛,大便不爽,用葛根芩连汤加减。常用方药:葛根20 g,黄连6 g,黄芩 6 g,炙甘草 3 g,枳壳 10 g,木香 6 g,白头翁 15 g,3~5 剂。
3.1.10 内闭外脱 属热者,胸腹灼热膨满,四肢逆冷,治以大承气汤通腑泄热,常用方药:生大黄(后下)15 g,芒硝(冲服)10 g,枳实 15 g,厚朴 10 g,1~2剂;属寒者,额头冷汗淋漓,治以麻黄附子细辛汤加生龙骨、生牡蛎,常用方药:生麻黄6 g,炮附子 10 g,细辛 6 g,炙甘草 10 g,生龙骨 25 g,生牡蛎25 g,干姜 6 g,1~3 剂。
3.2 恢复期,肺脾同治,宜清补轻宣 恢复期,邪气渐退,正气来复,患者往往出现气短乏力,纳谷不香,或大便软散,口干不欲饮,或咽干,咳痰不利,此为太阴肺脾两虚、气虚津液代谢尚未恢复的表现。邪气未尽,故仍需驱邪务尽,以免贻误战机,导致正虚邪恋,而“邪之入路即是邪之出路”,所以除邪仍以宣透为主,但正气未复,不可过用辛散,而以轻透为主,如桔梗、前胡等。正气不足,当“虚者补之,损者益之”,以免正气虚馁,邪气内陷,导致病期延长,但扶正不可过用温补、大补,以使气机壅遏,病情反复,此正是吴又可所谓的“药复”,临床施以党参、太子参、甘草等轻补之品。
3.2.1 肺脾气虚,宜健脾补肺 疲乏纳差,大便不实,处方以四君子汤加生黄芪、陈皮、白扁豆、桔梗等,常用方药:党参 15 g,白术 10 g,茯苓 10 g,炙甘草 6 g,桔梗 6 g,生黄芪 15 g,陈皮 6 g,白扁豆 10 g,7~10剂。
3.2.2 肺脾阴虚,宜养阴润肺健脾 咽干便结,处方以沙参麦冬汤加白芍、桔梗等,常用方药:南北沙参各 15 g,麦门冬 10 g,玉竹 10 g,生甘草 6 g,霜桑叶10 g,白扁豆 10 g,天花粉 10 g,桔梗 10 g,5~7 剂。
3.3 注重饮食起居,情志调摄 重视饮食起居、条畅情志是保证疾病尽快康复的前提,同时也是防止疾病复发的重要手段,新冠肺炎患者平素多寒湿,因此必须少食生冷黏腻,防寒保暖,可每日口服鲜生姜煮水。另外,患者多对疾病具有恐惧悲观心理,而“恐则气下、悲则气消”,这些不良的心理状态会对疾病的诊治产生不利的影响,因此必须时时疏导条畅患者情绪,让其保持平和乐观的情绪,从而有利于疾病的痊愈。
3.4 病愈时间 从大量临床观察来看,临床症状从出现到消失的时间跨度约1~3周,7~10 d往往为症状加重的节点,表现为喘气胸闷明显,其后随着治疗的持续跟进,症状逐渐缓解趋势,这种规律与《瘟疫论·主客交》大致吻合:“凡疫邪交卸,近在一七,远在二七、甚至三七,过此不愈者,因非其治,不为坏证即为痼疾也。”
4 西医学常用治疗措施的中医认识
4.1 抗病毒治疗 西医学针对病毒性疾病,首要手段是抗病毒治疗。目前常用的是奥司他韦胶囊(每次75 mg,每日2次,口服)、阿比多尔(每次0.2 g,每日3次,口服)等,但疗效不确定,不良反应较大,且耗费巨大。中医药不立足于杀灭病毒,而采用“和”的思维,破坏病毒生存的环境,达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的目的,因此中医药在治疗病毒性疾患方面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4.2 抗生素治疗 抗生素针对细菌性疾病具有很好的疗效,但是针对新冠肺炎,指南推荐避免盲目或不恰当的抗菌药物治疗,尤其是联合应用广谱抗菌药物[1]。从中医的角度来看,抗生素味苦性寒,“涌泄为阴”,过用能戕伐人体阳气及脾胃,导致寒湿内生、土气虚损,从而加重病情,建议在有明确的细菌感染指征下,患者出现口干口苦、尿黄便结或不爽、痰黄稠、舌质红绛苔黄或黑燥,从中医辨证属“阳热”时方可使用。
4.3 糖皮质激素治疗 激素具有抗炎、减少肺间质渗出作用,目前推荐剂量为1~2 mg/(kg·d)[1],但是激素的过度使用,可能带来二重感染、病毒排出减缓等不良反应。激素从中医角度来看具有性热味辛酸之性,抗炎退热及渗出物减少是其具有酸收之性的很好体现,大剂量激素既是壮火,具有食气之能,同时味酸收,影响体内津液输布及排出,所以很多患者在使用激素后出现盗汗、舌苔由白转黄厚腻,为了平衡利害关系,笔者在临床上常规使用注射用甲泼尼龙琥珀酸钠(甲强龙)20 mg/d,至于是否是最合适剂量,尚需更多临床病例观察。
4.4 液体疗法 液体疗法是通过静脉手段给患者补充水、电解质、三大营养物质等,目前发现过度的补液可以加重肺间质渗出,导致呼吸困难加重[5]。从中医角度来看,液体进入人体需要依靠阳气的温煦蒸腾方能气化,如阳虚温煦无力,液体就成为水饮痰湿,反成病理产物,加速疾病的进展。笔者的经验是尽量少静脉补液,容量不足者肠内补液,静脉补液量控制在每天500~1 000 mL,这一点需要临床进一步观察。
5 小结
新冠肺炎属于瘟疫病范畴,具有较强的传染性,中医药治疗展现出较好的临床疗效,全国各地的中医工作者都在进行理论探索和临床经验的总结,同时也在进行有序的科学研究。笔者鉴于前期的临床观察,从“寒湿疫”着手,围绕湿邪这一重要病理因素,立足太阴为病位核心及病情演变的关键,分阶段辨证治疗,取得了一定的疗效,但限于观察时间尚不够长,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