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阅读小传

叶益彪

1990年生，广东湛江人。中山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硕士。召南诗社2010级社员。工古诗词。现为广东人民出版社编辑。

我出生在滨海城市湛江，一个经济和教育都不算发达的地方。我自量智力开发晚，小学六年基本被动地接受老师传授的知识，没有自己的课外阅读。然而，人教版《语文》中的杨万里《小池》一诗，令我至今难忘。多数人喜爱末两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说是描摹细致入微，饶有情趣。但我更青睐首二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这两句稍一读过，我的脑海中便泛起故乡荫荫夏木掩映的鱼塘，小儿正在垂钓的画面。这恰是古典诗歌感发、润泽人的强大生命力。这对我以后委心古典至关重要。

读初中后，我渐渐开启了自己的阅读天地。那时书店和网购尚不发达，自己的知识积累和眼界，只允许我读像《元散曲一百首》《中华上下五千年》这些书。我从前者的序言与注释中，了解到元散曲有格律，进而断定唐宋诗词也讲平仄韵脚。于是，我认真揣摩散曲中漂亮的句子，学习陌生的语汇，感受作品的精神意气。为此，我背过《语文》课后附录的李煜“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词，并试着仿作;我愈发喜欢每册“课外古诗词诵读”栏目。当时老师的习惯是，学期末才疏通各诗的大意并要求我们背下再放学。而学期末，无论值春节还是暑假，我都会回去家乡。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憧憬读完诗词后亲近自然山水的感受。通过后者，我了解到许多历史故事和文化常识。某次课上，老师讲完唐代历史，问唐朝是怎么灭亡的，只有我答上“朱温代唐建梁朝”。

上高中后，我的阅读面更广了，这得益于我考上湛江市第二中学。那里的同学见识多，老师学养深，图书馆藏书富。高一时，我对古典诗词的热爱一发不可收拾，课上犹爱读页下的注释。我傍晚独往郊外骑行的兴趣，便是从《滕王阁序》“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一句的脚注袭来。一次老师评讲作文，表扬隔壁班一位男生善于读书，会用上脚注中的知识，我愤愤不平许久。

某天我闯进学校图书馆，人生阅读的窗扉突然被打开。我首先借阅了王力的《诗词格律》和龙榆生的《词曲概论》，基本弄清楚近体诗和词的格律。后来，我借阅过《唐诗选》《宋词故事》《李璟李煜词》《漫漫古典情：365首浪漫动人诗词心赏》《苏东坡传》等。若讲究版本，唯有《李璟李煜词》一书堪入目，它是词学大家詹安泰先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注释本。其余如今看来，令人汗颜，好在它们给精神食粮匮乏时代的我普及了许多文学作家作品和古代文化常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网络，随即检索起各类诗词著作。无意间，闯入《钦定词谱》的主页，一首首古色古香的词下用阴阳符号表示出平仄，我一下子被它花花绿绿的排版吸引。我花费了许多精力倒腾，下载打印了两三百页的词谱。每至周末，从住宿学校回到家，我就标记《辛弃疾词选读》中作品的平仄，然后翻出这些A4纸进行比对，为此摘抄了一本属于自己的“最美词牌词谱”。

也不知为何，我的语文成绩脱颖而出，我成为了语文课代表。每周，我会从《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一书中摘出一首，写在小黑板，挂在教室后面，每节语文课前带同学们朗读一番。当了课代表，免不了以身作则。语文老师讲完一首诗词，给大家十分钟背下，总让我示范。最高光的时刻是，学完《长恨歌》，十五分钟后我当着同学们的面几乎将它背完了。尝到甜头后，我提前将选修的《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背了一遍。它与《先秦诸子选读》是我最喜欢阅读的课本。

读大学以后，网购图书成了我的家常便飯。从文学院学长帮我在亚马逊购买中华书局版《史记》开始，我买了《国史大纲》《中国文化史》《唐宋诗举要》等等。而令我后续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书，是钱穆先生的《孔子传》。我对儒家和《论语》的印象，停留在高中历史课本灌输的朱子“存天理，去人欲”。等我终于知道要去读《论语》，分三四次强行将杨伯峻《论语译注》读完，所得甚少。后来读到钱穆先生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深受震撼，进而找他的《孔子传》来读，耳目一新。如书中这段：自伯鱼下迄安国共十一代。孔子开私家讲学之先声，战国百家竟起。然至汉室，不少皆仅存姓氏。其平生之详多不可考。独孔子一人，不仅其年数行历较诸家为特著，而其子孙世系四百年绵延，曾无中断。此下直迄于今，自孔子以来已两千年七十余代，有一嫡系相传，此惟孔子一家为然。……是孔子一家自上至下乃有四千年之谱谍，历代递禅而不辍，实可为世界人类独特仅有之一例。

孔子的伟大、《论语》的精深、儒家的使命，由钱穆先生娓娓道来，不言而喻，令人拜服。《孔子传》读后，我认真研读了《论语集解》《论语集注》《孔子与论语》《学籥》等。由古典诗歌进而读经读史，《孔子传》对我可谓影响深巨。

我的阅读经历当然不止于此，如此篇幅，我只能挑其中影响深远的来谈，揭示关隘，为读者朋友提供的参考价值才大。

插图 / 熊家婆插画工作室 责任编辑 / 张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