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于飞
2020-01-07汤世杰
汤世杰
白鹭终于飞了起来——身影如燕山之雪,飘飞、俯仰、迂回,穿行在碧蓝如水的天空,在湿地那幅翠绿与苍黄间杂、色彩浓郁的油画里。
“草长平湖白鹭飞。”我已在那里恭候多时,目不转睛地凝望。因为你根本不知它藏在哪里,待你稍一走神,突然,一只或几只白鹭便唰地飞了起来——太远,我听不到声音,“唰地”只是我的感觉。这里不是燕山,而是边城普洱——我的目光任那些雪花牵引着,顿时超越了俗世,去到了某个纯净自在的世界。我注重自在。万物既有它自在的缘由,也有它自在的时刻。飞行时的白鹭是自在的。自在,是生命最为生动的姿态。其时,想起《诗经》的“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最早见湿地里有白鹭飞过,还是刚来边城不久。最初我以为那是哈尼族长诗里常常出现的白鹇鸟,友人说不是,是白鹭。那会儿的白鹭好像也就一两只。有时路过那片水域,我会静静地注视它们一会儿。那时它们还小,加之边城的秋天来得既晚亦短,周遭水草丰盛花木繁茂,本就不大的水域让苇丛隔成了几片,小白鹭刚一起飞,就像支持不住,立马藏进了另一处苇丛。在远处看它们的起飞与栖止,成了一件乐事。渐渐地,它们飞得高了些远了些,但是它们的起飞与回旋似都无定规,想要拍下其翩翩姿影谈何容易。只要看到边城深秋、初冬时分翠绿与苍黄夹杂的背景上,那飞动回旋着的白色精灵,心就有了一种无名的安顿与愉悦。从它们面前,当然也是从我面前掠过的,既是深紫秋红也是碧绿幽蓝,小小湖面波光粼粼,星辉成串,着白色舞裙的白鹭雀跃着,無论低空飞翔,还是脚尖触水的刹那,都会让人的心湖随之荡漾。
很难想象,位于北回归线附近的普洱,与我们的台湾和遥远的古巴,竟在同一纬度线上。往西南方向百多公里,就是西双版纳,边城冬天比昆明暖,夏天比景洪凉。这是座温暖亦温和的城,不唯天气,还有人心、人情。温和是一种品行一种气质。白鹭喜欢这里,缘由就不言自明了。
大多时候,白鹭是歇着的,那是另一种自在。飞行不是目的,再华丽的飞行,最终都会归于一次寻常的歇落,择良枝而栖方是终生的日常。那时,它们一溜地临水而立,像是约好了一起晒太阳。太阳真好。阳光下的白鹭,像都披上了金色大氅。四野悄寂,似能听见它们说,别以为我们已收敛了翅膀,我们从不属于尘埃,即便哪天再也回不到空中,也会悄悄练习飞翔。偶尔,能看到它们在苇丛间游动,其姿娴雅从容。
有一次,几只白鹭正相跟着游向一团艳红的花丛,我以为那只是花的倒影——水域四周,冬樱花正开得灿如云霞。我盯着那丛花、那些白羽,一时,仿佛晴空中起了海风海浪,许久才回过神来。
白鹭乃中国文化的经典意象。白鹭一直飞翔在诗词的格律与音韵之中。这个小小的名词唤起的,从来都是喜庆、高洁、典雅与清明。如此说来,我有多幸运呢?始于19世纪初,中外曾有无数人出没于这座边城,几人有过这样的幸运?料想都无暇顾及几只白鹭,去体味生命的自在。自在,是生命万物毕生的追求。
白鹭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没人去打搅它们。它们的儿女都长大了吧?过年了,它们要回家吗?等春天到了,它们还会在这里飞翔或栖息吗?
离开那片湿地时回头一望,随着一阵花枝颤动,碧蓝如水的天上,白鹭又飞了起来……
(张秋伟摘自光明网/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