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精心弥合陕甘宁边区内部运盐分歧
2020-01-07李树泉
李树泉
抗日根据地的财政经济建设,是中共领导敌后军民坚持长期抗战的物质保证。随着战争的推进,特别是抗战进入相持阶段以后,陕甘宁边区在财政经济上的困难越发严重,1941年、1942年则是最为困难的两年。为克服财政经济上的困难,中共在陕甘宁边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实行了精兵简政等。这期间,中共中央西北局和陕甘宁边区政府为平衡边区贸易,增加边区的财政收入,充分利用边区食盐资源丰富的条件,组织民众运盐,以克时艰。对于运盐政策,以高岗为书记的西北局同以林伯渠为主席、谢觉哉为秘书长的边区政府之间产生了分歧。为了促进团结,弥合分歧,毛泽东做了多方面的工作,花了许多精力研究财政经济问题,提出了克服边区财政经济困难的正确方针。
争论的缘起
以延安为中心的陕甘宁边区,是全国性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所在地,是敌后抗战的指导中心和战略总后方,它的生存和发展不仅事关敌后抗战,也极大影响着全国抗战大局。
全国性抗战初期,中共在陕甘宁边区采取的是“休养生息”政策,陕甘宁边区政府和八路军财政开支主要依靠外援,即国民党政府拨发的军饷和华侨、大后方进步人士以及国际友人的捐款。当抗日战争进入到相持阶段后,日本侵华战略发生了重大改变,其进攻的重点转向中共领导的敌后战场。与此同时,国民党统治集团内部妥协、投降和分裂倾向大增,反共倾向亦明显增长,1939年1月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决定采取“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针。为此,国民党当局调遣几十万大军,西起宁夏、陇东,南沿泾水,东迄黄河,构筑了一道道封锁线,对陕甘宁边区进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叫嚣一斤棉花、一尺布也不准进入边区。特别是1940年以后,国民党停发军饷的情况时有发生,到皖南事变后则彻底停发。这使地处土壤贫瘠、地广人稀的黄土高原的陕甘宁边区的财政经济愈加捉襟见肘。
时至1941年,中国抗战进入最为困难的阶段,也是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最为困难的时期,而非生产性军政人员却急剧增加。那时,除保卫边区军队迅速增加外,许多不满国民党统治的人纷纷来到延安。为保存和教育干部,各解放区也大量派人到延安,使得边区财政不堪重负。毛泽东后来指出当时边区面临的形势:“由于部队和机关的人数和边区人口比较,所占比例数太大,如果不自己生产,则势将饿饭;如果取之于民太多,则人民负担不起,人民也势将饿饭。”面对如此严峻的财政经济形势,开源节流和扩大生产,无疑是克服严重困难最基本的途径。
由于遭遇严峻的财政经济困难,毛泽东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研究经济问题上来。为了搜集资料以供研究,他于1941年3月和5月,先后两次致电在重庆的周恩来等人,要求搜集有关经济学方面的书。这些资料,对毛泽东后来系统总结边区的经济工作,为边区制定正确的经济建设方针无疑提供了重要参考。
关于运盐的分歧
对于如何解决边区日益严重的财政经济问题,党内是存在分歧的。有的人主张整理税收和发展生产,发展生产的资金主要依靠军队组织群众运盐和增发边币;有的人则担心这样做会加重群众负担,主张把解决困难的基点放在节约和拖欠党政军经费上,不赞成增发边币,盐的产运销在政府管理下实行自由贸易。
盐是边区的重要资源,储量大,开采方便,既是边区大部分群众和军队赖以维持生活或补助生活的来源,又是边区财政的重要来源。用毛泽东的话来说,“盐的第一個好处是解决出入口平衡问题。出入口问题一解决,则物价币价两个大问题即解决了”。后来陈云对盐的外销的意义作了更加明确的说明。他说:“陕甘宁边区不比别的边区,这里住着毛泽东、朱德……就是说,现在的延安在全世界人看来,和重庆是对等的地位。如果这里搞不好,中央饿饭,没有吃的东西,那么,外面(像观察组)对我们的观感就不会好。”同时,边区要发行边币,要有法币作准备金,也需要以边区对外贸易作为基础,而边区最重要和最稳定的大宗贸易就是盐的出口。
高岗主张采取官督民运这种半强制性的运盐政策
对于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和陕甘宁边区政府来说,尽最大努力和最大限度地增加财政收入,为党中央分忧,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正如西北局1941年6月25日在《关于边区财政经济问题的意见》中指出:“边区财政虽然经过政府苦心筹划,度过了今年上半年的困难,但直到现在尚没有建立起一个基础,这实是一个问题。”“所困难者就是由于边区人口太少,实只一百三十多万人口,以一百三十多万人口要担负八万人的用度,负担是很重的。但不管人民负担轻重,八万人的用度除政府、部队和党自己生产自给部分外,边区党、政府应努力领导人民来担负这个责任。”
为加强和统一对西北工作的领导,中共中央书记处于1941年5月13日决定,将中共中央西北工作委员会与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合并,成立中共中央西北局(简称“西北局”),高岗、王世泰、张邦英、林伯渠、谢觉哉、陈正人、萧劲光为委员,贾拓夫、李卓然为候补委员,书记为高岗。
西北局成立5天后,即5月18日作出《关于运销食盐的决定》。《决定》指出,食盐是边区的大宗商品,“食盐的产销也就成为发展边区经济最重要的一部分”。“目前组织全边区人民驮盐运动,成为我们边区党与人民当前迫切的中心任务”,“关系到边区的生死存亡”。为此,《决定》要求各地党、政府、军队必须立刻进行食盐运销动员及运销的各项准备工作,做好运盐宣传解释工作、人员的动员组织、生产生活安排。《决定》特别强调,党员必须亲自参加运盐,并在运盐工作中起到模范和领导作用。
在西北局作出《关于运销食盐的决定》后,陕甘宁边区政府于5月26日亦作出《为动员边区人民运销六十万驮盐的决定》。边区政府的《决定》更加具体地对运销60万驮盐的意义,为何6万驮收益归边区政府,怎样完成驮盐的运销任务,如何鼓励边区民众运盐,以及对各直属县运盐数量都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和说明。15个分区及直属县,根据各地牲口数分配运盐量。陇东分区最高,共分得22万驮,其中“应给公家运盐数”为2万驮,“群众自己应运盐数”为20万驮。
为落实运盐工作,西北局对运盐实行官督民运的政策,并成立以高岗为主任的边区食盐督运委员会。所谓官督民运,具体讲,就是从边区到乡各级都要组织食盐运销委员,军队负责人为各路运销司令;县、区、乡、村四级分别成立运盐总队、大队、小队、组,由党或政府正职干部亲自领导。
为推动运盐60万驮的任务落实,西北局和边区政府召开联席会议进行了研究,并于6月11日以西北局的名义发出了《西北局运盐通知》。《通知》决定1942年农历一月前完成运盐60万驮,进一步强调“各级党委奋起布尔什维克的战斗精神,立即加紧动员起来,坚决为实现西北局关于运销食盐的决定而斗争”。6月20日,陕甘宁边区政府发布施行了《陕甘宁边区推广运销食盐奖惩办法》,对运盐有功人员如何奖励和对影响运盐和组织运盐不力的人员如何惩罚作了详细说明。
在西北局《关于运销食盐的决定》和边区政府《为动员边区人民运销六十万驮盐的决定》发布一段时间后,各地开始反馈运盐情况。综合反映运盐过程中的问题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一是普遍认为分配的运盐数量太多,难以完成;二是运盐牲口的草料无法满足需要;三是边币信用不如法币,有时无法购买东西;四是运盐对农业生产有影响;五是一些地区没有运盐传统,如绥德分区,群众运盐的积极性不高;六是盐价里高(边区内盐价高)外低(边区外盐价低),运盐收益倒挂;七是部队强拉运盐牲口支差;八是政府在各地所设盐栈无法全部收购各地所运食盐,需要运盐群众自行销售,大大增加运盐的成本和风险;九是运盐群众除运盐外,还有其他负担;等等。
通过各地对运盐情况的反馈,西北局认识到运盐预计的目标过高,无法如期完成运盐60万驮的任务,不得已对各地运盐数量作出调整。1941年7月26日,西北局发出通知,指出:“为顾及到产、运、销的实际配合,顾及到各地农作情形的不同,更具体适应各地情况,特将各分区各县运盐数目减少一部分”,“今后运销总数目减为四十万驮”。7月30日,陕甘宁边区政府根据西北局对运盐数量的调整,发出《陕甘宁边区政府、边区食盐督运委员会关于分两期完成运盐任务的通令》。《通令》指出,“为使运盐任务切切实实不致妨害耕种,以期获得良好秋收,并扩大麦地,多种冬麦,增加明年夏收,并使运盐任务更加切合各县实际情况,以便各级政府有一切可能来更好的组织群众运盐,使群众在运盐中确实获得实际利益,避免在动员中一切脱离群众,造成群众不满的倾向”,对运盐任务作调整,“将原定六十万驮的任务,分作两期完成。第一期本年开始发动运盐起(即七月初起),至本年十二月底止”,“第一期改为运销三十二万二千驮(包括六万驮公盐数在内)”。在“重新分配的各地运盐量”中,绥德分区由原来的26250驮减至2000驮。
以高岗为代表的西北局主张采取官督民运这种半强制性的运盐政策,优点在于高效率,缺点是由于实施这一办法采取的是半强制性的政策,加之运盐数量大,就不可避免会加重群众的负担,引起群众的抵触。
林伯渠、谢觉哉主张“盐的运销应由政府管理,实行自由贸易政策”
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和边区政府秘书长谢觉哉对官督民运政策是有不同看法的。他们主张应充分发挥商人和群众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主张“盐的运销应由政府管理,实行自由贸易政策,即使有‘强制,也应以政治动员和群众压力为限,不应把运盐变成军事性质的”。
林伯渠早在担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西北办事处财政部长期间,为解决红军军需,就曾积极主张发展食盐贸易。他当时建议建立消费合作社组织群众运盐,不同意由国家垄断运盐的做法,主张充分发挥商人和群众的积极性,放手让其经营。为此,林伯渠与博古于1936年7月26日联名给红28军转毛泽民指示,明确要求:“现时蒙汉合组公司不能实现,张司令(应为张学良)亦一时不能出面”,“对于产销方面,不应采取垄断式之国家公司;不论在生产及运销方面,均应努力吸收商人资本参加。为此,必须利用定边之商人及商会,利用其经验及产业”。指示中还说,现在国家主要是设盐税局,收“盐产统一税”。即使设立盐业公司,其任务也只能是“帮助生产动员及代贸易局购买与运输公盐向南线出口”。“盐业公司必要时可投少数资本,大量垄断或投资是不适当的。应极大的吸收商人资本投资。”为了调动商人和群众经营盐业的积极性,指示还提出,“税率应轻”,可以“拟定以驴驮一元,骡牛(一驮)一元三角,骆驼(一驮)一元六角”;在盐的工本费方面,“至高只能增至原价百分之三十五(即驴驮六毛),不然妨碍商人的投资、销路及蒙汉关系。应严格的纠正工会方面之过高要求,这种要求客观上将破坏盐产销事业”。指示还提出應积极“发展并组织盐户合作社,出卖粮食布匹等”,以便促进盐业生产和运输。后来,因有人仍想组织垄断性的盐业公司,林伯渠与博古再次致电红28军及毛泽民,指出,依靠国家大批投资组织盐业公司,“目前无可能且不应该”。过去,中央苏区的钨矿和陕北延长油矿组织垄断性公司,“均系失败之经验,应拒绝继续采用这种办法”。
为充分表明自己的观点,谢觉哉不顾年老体弱,做了广泛调查,查阅历史记载,搜集运盐资料,带病日夜伏案,撰写了《花定池盐运销研究》。他在查阅《延安府志》时,发现并引用了《清延安府尹许瑶条陈延属弊政之一》中的记载:“驮盐为延属之最苦征课,非经国之讦谟。谨酌两便之策以拯五属之剥肤,以垂盐政之永利事。”
林伯渠与谢觉哉的主张大体相似。1941年7月10日,谢觉哉在日记中写道:“林老在志书上录出一故实,示我录此。”早在1941年5月1日,林伯渠在为《陕甘宁边区战时动员法规》写的序言中就提出要“珍惜民力”观点。他说:“中国古时,楚国有个马夫百里奚,善于喂马,肥而不死。秦穆公闻其贤,以五张羊皮,换到秦国,问他喂马之道,他徐曰:‘惜其力,用其时,心与马而为一。又问他治国之道,他答曰:‘惜其力,用其时,心与民而为一。他遂被拜为秦国宰相,秦国大治,以奠始皇统一六国之基。”他由此引申说:“今陕甘宁边区,即古秦国之地,当兹抗战建国之时,对于动员人力物力应加爱惜合理,不可过于疲竭,劳逸不均。”
因运盐问题,林伯渠、谢觉哉同高岗等人关系一度比较紧张。林伯渠、谢觉哉在党内资历比较老,高岗应该尊重他们的意见;而高岗自恃运盐的主张正确,不注意倾听林伯渠、谢觉哉他们的意见。林伯渠甚至当面向高岗提出辞去边区政府主席一职。由于双方分歧严重,毛泽东不得不出面进行协调。
弥合分歧
关于这场争论的由来和焦点,胡乔木给过比较权威的解说:“1941年,抗战进入最艰苦的岁月,各种矛盾都突出起来。在一些经济政策问题上,如怎样看待减轻民赋问题、如何认识当时带有一定强制性的运盐政策问题、政府预算问题、纸币发行问题等,边区政府与中央局之间出现了分歧和争论。”“边区政府从1937年成立以后,主席职务一直由林伯渠同志担任。在开头的几年,林老曾作中共代表常驻西安,但边区政府主席一職仍由他兼着,政府日常工作先后由张国焘、董必武、高自立代理。1940年10月林老返延后,便专任边区政府工作。边区政府的另一重要领导人是谢觉哉。谢老于1940年9月出任中共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副书记,兼任边区政府秘书长和政府党团书记。边区党组织的主要领导人为高岗。自1938年4月以后,高岗相继担任边区党委书记、边区中央局书记、中央西北局书记。林老、谢老年高德劭,中央苏区时就担任过苏维埃政府的领导工作,在党和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毛泽东对他们十分尊重。高岗是陕甘红军和革命根据地的创始人之一,熟悉边区情况。毛泽东把高岗看作本地干部的代表,非常器重,常加表扬,在决定成立边区中央局时,明确讲:‘高岗的意见应成为主要的意见。”
由于双方的分歧比较大,又涉及事关全党的重大方针和政策问题,毛泽东在协调双方争论的时候非常审慎,做了大量解释和说服工作。据《谢觉哉日记》和有关资料,仅从1941年7月24日至8月22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毛泽东分别给林伯渠、谢觉哉写了不下10封信,并且多次当面长谈。
枣园谈话
1941年6月13日,林伯渠、谢觉哉到枣园,就边区的大政方针和人事政策同毛泽东交换了看法,谈话持续到傍晚。尽管双方经历长时间沟通,但显然意犹未尽,毛泽东在当日夜间又给林伯渠写了一封信,并请其转致谢觉哉。信中说:“预决算看了,今付还。”“此类情况,以后请随时通知我,我虽不能为你分忧,但人事调整方面可多少帮你的忙。”“今日所谈,系大政方针与人事政策,承你同意,以后必可办通。”接着,毛泽东在信中具体谈了自己的看法:“有两点还请注意:(一)凡必不可免之钱,予以慨允,使受者得所。将来要塌台,让他塌去(实际上不会塌的),此时不与龂龂计较。其原则就是‘必不可免四字。弱小部分,予以扶助,亦包括在此原则内。(二)不管是中央的、军队的、地方的,一概包揽,为之统筹。军队不分国军、地方军(不立此名目),一概统筹。此次预算内无军队部分,以后请添进去。是否有当,还请卓酌。”“总之发展路线是完全正确的。”
过后,毛泽东觉得有些话还未说清楚,又于15日在信上加写了以下内容:“(一)追加预计,不可免的,因预先计划不可能,例如《解放日报》经费,在决定出报前没有人能预计者。故只能由你在预算中加重总预备费,尔后按需要(必不可免者)支用。(二)不必肯定边币只维持一千万,宜作千五百万之打算,较不束缚手足。(三)预计算中应把自力更生部分打进去,例如康生处月用五万七千元,只支一万二千元,自筹四万五千元,要把此数也打进去。大概公支只三分之一,自筹占三分之二。预计算中遗落此种部分是不合实际的。因此须与党、政、军各部分的实际状况密切联系,了解其情形,方能算计。尤其是军。(四)商品货币流通量成正比例说,亦不宜坚持,宜估计到许多新条件,还待今后研究。如持之过坚,将来不准,有损信誉。”
从信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对边区政府的预算是不赞同的,他主张中央、军队等开销边区政府必须包下来;预算应考虑到不可预计的情况,要打出余量;对机关经费不能完全自筹的,边区政府应当提高经费负担的比例;对于边币的发行,应从实际出发,不能过于束缚自己的手脚。
为说明运盐主张,谢觉哉给毛泽东写信
为说明运盐的主张,1941年7月12日,谢觉哉写信给毛泽东,提出:为着解决边区的军事经费和必需的物资进口,盐必须要运。但远离盐池的县负担过重问题也需要解决。为此,他建议:“凡不愿意运盐的县,可令其加销爱国公债,庶几民困、军困都可解放。”
为进一步论证自己观点的可行性,谢觉哉在《花定池盐运销研究》一文中,对西北地区盐的消费数量作了估算,认为以一个人一年吃五斤盐这一基数算起,陕西、甘肃、青海、宁夏、绥远等西北五省共计不超过两千万人,只需要吃盐60万驮。因为历史上盐的销地从来就是固定的,如哪省吃哪里的盐,由于各自地理条件限制,早就形成了习惯。据统计,花马盐池在历史上最多也没有超过30万驮,一般是一二十万驮。1941年上半年驮盐、销盐的实际情况,也证明了谢觉哉的说法。由此,他指出:“空想销到百万到二百万驮。从空想出发,于是预算可以不定,有盐;纸票不妨多发,有盐;军事预算不敷四百万不要紧,有盐;从五月份起,帮中央经费一半,帮银行法币十万可以答应,有盐。现实是无情的,逼得我们不得不从二百万驮而一百五十万驮,而百万驮,而七十万驮,而六十万驮,而三四十万驮。然而军费的大亏空怎么办?以前没想到,以后不想想到。”对这种情况,他引用毛泽东的话说:“全然不了解下情,却在那里负担指导工作,这是异常危险的现象。”
在谢觉哉看来,“盐是边区最大出产,也是除公粮外,政府最大收入。军队是抗战政权的支柱,军费开支是政府预算的头一宗。为使军费有着,指定盐收入为军事专款是非常必要的”。问题在于“把盐变成军事部分,管理的人不受政府指挥,不守政府法令。虽然设了盐务管理委员会,由政府委任委员,可是从不开会也无报告。盐价的增加,收或拒用边币,由军事当局下令。分不清一个人能有两方面的资格,因而把两方面的混作一团”。为此,他罗列了运盐过程中的问题:把历史上的盐税制度改为专卖制度,因为敌人控制我方销价,专卖制度于政府不利;把产、销盐变成军事部分,管理的人不受政府指挥,不守法令,随便把盐加价,并拒收边币。由此,群众运盐不是负担减轻了,而是比原来加重了。其主要表现是:名目是运盐,实际上是贩盐,是强迫群众自出本钱从国家盐务局买了盐,自出路费运到边界,自找销路;而且只讲“动员运盐”,不关心群众疾苦,不过问沿途情况,也不管使用货币的情况,更不管能否销出去。他最后特别指出,“不去研究运销的主客观条件,而只怪盐的不销。由于盐池位置不在庆阳或鄜县(今富县)之故,于是用义务劳动把盐运到庆阳或鄜县来。人民赔累,荒废农时,强所不愿,然而购盐的并没有在庆阳或鄜县等”。至于如何解决或克服这些问题,他认为,“凡事不可从空想出发,必要从实际出发”,“必是依据过去的实际以推论到将来;同时又必须不断地在具体的发现来修正和充实”,“否则是危险的”。“有过去才有现在,有过去与现在,才有将来。切斩历史或者轻心地拿‘情形不同四字拒绝研究和轻视过去经验,是危险的”。
7月24日下午,谢觉哉专门拜访毛泽东,谈话至深夜。26日,他又给毛泽东写了封信并附上自己写的《花定池盐运销研究》一文。当夜毛泽东便到边区政府拜访谢觉哉,谈话至次日凌晨。
写信、开会:解释和说服
7月31日,毛泽东就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政策的争论问题,致信林伯渠、谢觉哉。信中说:“最近两次谈话,又读谢老两信,又得高岗同志转达二老意见,使我对现行边区财政经济政策的争论问题有更多的了解。我的了解仍不足,现行政策的几个根本点(预算分散、纸币、运盐)又尚在执行之中,最后的谁是谁非,还无法作结论。”“我现在不能断定纸币与运盐不失败,我同二兄谈过,如弄得不好,也许要失败的。但我现在还不能同意停止现行政策,采用另一政策,因為另一政策也许要失败的,或失败得更大。”信中还建议他们:“多从反面(即现行政策的正面)设想,现行政策固然已出了很多毛病,但另一政策是否毛病较少?从相对性设想,勿只从绝对性设想(即只设想现行政策完全是错的,另一政策完全是对的)。”“注意检查自己工作中的缺点,例如在税收工作上,在纸币发行工作上,在领导方式上,我觉得都是有严重缺点的。”
8月5日,毛泽东致信谢觉哉:“你的各信我都转给弼时、王明、高岗、陈正人四同志看,使他们多了解你。他们都愿意多和你及林老谈,都愿把事情把关系弄得好些。事情确需多交换意见,多谈多吹,才能周通,否则极易偏于一面。对下情搜集亦然,须故意(强所不愿)搜集反面材料。我的经验,用此方法,很多时候,前所认为对的,后觉不对了,改取了新的观点。客观地看问题,即是孔老先生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三日信的精神,与此一致,盼加发挥。此次争论,对边区,对个人,皆有助益。各去所偏,就会归于一是。”“事情只求其‘是,闲气都是浮云。过去的一些‘气,许多也是激起来的,实在不相宜。我因听得多了,故愿与闻一番,求达‘和为贵之目的。现在问题的了解日益接近,事情好办。”“在短时间内,总结一下边区工作很好,请准备材料及意见。你身体有病,切勿过劳,暂时以休养为主很好。”
为解决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工作的几个争论问题,8月6日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毛泽东出席了这次会议。关于盐的产、运、销问题,一种意见,主张由边区政府管理,盐的运销实行自由贸易政策,认为官督民运会引起民变;另一种意见,主张由留守兵团管理,由政府组织民众运输。由于会议未能解决分歧,政治局决定委托毛泽东召集林伯渠、谢觉哉、高岗、陈正人、王明、任弼时、朱德谈话,以统一思想。
当日毛泽东即致信谢觉哉,对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的基本方针谈了自己的看法:“近日我对边区财经问题的研究颇感兴趣,虽仍不深刻,却觉其规律性或决定点似在简单的两点,即(一)发展经济,(二)平衡出入口。首先是发展农、盐、工、畜、商各业之主要的私人经济与部分的公营经济,然后是输出三千万元以上的物产于境外,交换三千万元必需品入境,以达出入口平衡或争取相当量的出超,只要此两点解决,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而此两点的关键,即粮盐二业的经营,如能增产二十万至三十万担粮与运三十万至四十万驮盐出境,即算基本地解决了两个问题。按此两点来检查我们的工作,则:一、今后必须停止公业投资,发动私业投资,即大放农贷与合作社贷款,兼放畜牧贷款与私商贷款,以达增加粮食产量,牛羊产量,与相当繁荣商业之目的。二、盐为达到出入口平衡之唯一的或最主要的办法,只要能年输三十万驮出境,换取三千万元(以每驮法币百元计)棉、布进来,即算平衡了出入口。”“入口问题一解决,则物价币价两大问题即解决了。据此以观今年盐的官督民运政策,不但是未可厚非的,而且是完全正当的。”信中最后说:“昨日政治局会议决定委托我召集一次有关同志的会议,解决本问题。我想先作个别商讨,然后再开会议,较为有益。”
8月12日,毛泽东致信谢觉哉,在谈到劳役问题时说:“劳役须经政治动员是完全对的,这就是我们的劳役与国民党的劳役之原则的区别,我们的特点是革命加战争。”“边府党团不应与政府委员混同,党团只须三五人,任务是掌握政策。”
8月1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再次就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问题召开会议,毛泽东在会上发言时指出:现在边区财经问题主要有两个,即生产的人民与消费的人员的矛盾,人民一百三十多万要供给八万人的生活,军队、机关等自己生产只能供给五分之一,尚有五分之四须人民负担;其次是出入口不平衡,相差甚大(八百万元)。解决矛盾的方针是(一)发展经济,(二)使出入口平衡。发展经济,今年投资多在公营事业,今后要投资数百万元于民营的工、农、商业。发展经济的原则,主要民营,部分公营。扩大国营企业不是新民主主义前期的事,而是新民主主义后期的事,只有在有了大工业时才能办到。平衡出入口,要使盐大量出口,现在采用组织人民运盐的官督民运办法,是平衡出入口的好办法。能够解决发展经济与平衡出入口这两个问题,就能使边币稳定。劳役问题,由于陕甘宁边区有革命的民众,劳役是可能的;由于战争,劳役是必需的。会议同意毛泽东的上述意见,通过了相应的决议。
支持西北局的运盐政策,派李维汉到边区工作
为深入了解运盐工作的情况,以便制定相应政策,统一全党思想,8月中旬,毛泽东让高岗写一份关于运盐情况的调查报告。8月13日,高岗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当时在延属十县工委(工委书记为高岗)做秘书工作的高克林。高克林当时正在鄜县巡视工作,由于时间紧迫,在接受任务的当晚,他便召集刚从定边县盐池运盐归来的城关区副区长鲁忠才等三人了解情况,让他们详细谈了第一次运盐的经过。他们经过算账,认为一般能驮150斤盐的毛驴,运一趟可赚100元以上。这一结论证明党和政府的运盐计划、估计、办法是完全正确的。个别同志的怀疑,没有信心,认为是负担,都是不正确的。
高克林根据座谈会的记录,整理成调查报告,第二天派人送往延安。毛泽东看过这篇调查报告后,认为写得很好,开调查会的方法也很好,还特地写了一段按语,并推荐给延安《解放日报》发表。按语写道:“这是一个用简洁文字反映实际情况的报告,高克林同志写的,值得大家学习。现在必须把那‘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作风扫掉,把那些夸夸其谈扫掉,把那些主观主义、形式主义扫掉。高克林同志的这篇报告是在一个晚上开了一个三个人的调查会之后写出的,他的调查会开得很好,他的报告也写得很好。我们需要的是这类东西,而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夸夸其谈,而不是那些党八股。”
有了这份调查报告,毛泽东支持西北局的运盐政策有了底气。他根据鄜县运盐的调查报告,即高克林写的运盐调查报告,于8月22日复谢觉哉21日的来信中明确指出,在陕甘宁边区,“今年的所以采取这些政策,首先是根据于革命与战争两个基本的特点,其次才是根据边区的其他特点(地广、人稀、贫乏、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等)”。“凡人(包括共产党员)都只能根据自己的见闻即经验作为说话、做事、打主意、定计划的出发点或方法论,故注意吸收新的经验甚为重要,未见未闻的,连梦也不会做。”“善于总结经验,就是领导者的任务。边区有政治、军事、经济、财政、锄奸、文化各项重大工作,就现时状态即不发生大的突变来说,经济建设一项乃是其他各项的中心,有了穿吃住用,什么都活跃了,都好办了。”进而毛泽东强调:“政府党团向中央局负责,是执行中央局决定的,其任务是掌握政策,总结经验,大事须经中央局批准。”对于运盐问题,毛泽东说:“我说盐的官督民运部分的强制劳动,不说半强制劳动,就是你说的公私交利之意。但必须承认这部分强制的必要性,第一,农暇必须去,非去不行;第二,公盐六万驮,不但今年,明年还是必需的,应列入明年预算中。春耕秋收动员,也带部分强制性,但运盐的强制性,较之春耕秋收要多一些,与完全无偿的军事动员如运粮,经济运动如筑路则大有区别。但运粮筑路也是必需的,也得承认之。只是反对劳民伤财有损无益的动员。”
应当说,毛泽东说话的语气是比较重的。他特别强调,必须依据当前的实际情况,不能停留在过去的经验和历史的说法上。毛泽东这封信可以说正面回答了林伯渠、谢觉哉提出的运盐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更加明确支持西北局的运盐政策。
由于林伯渠、谢觉哉与高岗在运盐政策方面分歧比较大,林伯渠甚至对来访的高岗提出“不愿继续担任主席”,因此,分歧的消除也非一时半会儿的事,为协调双方关系,更好地推进工作,毛泽东派李维汉到边区工作。1942年9月12日,李维汉到边区担任政府秘书长兼政治研究室主任,主要协助林伯渠做一些会议组织工作和政策研究工作。由于李维汉长期在中央工作,有组织能力,善于处理各种关系,“派李维汉去当秘书长,这是毛主席下的很重要的决心”,“是很重要的一着棋,这在陕甘宁边区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在协调林老、谢老和高岗之间的关系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毛泽东的总结和批评
经过艰苦努力,到1942年底,陕甘宁边区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经过几年的探索,特别是克服边区严重经济困难的实践,中共中央对经济工作也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为更好指导今后的财政经济工作,李富春、南汉宸等按照毛泽东的要求,搜集整理了有关粮食、税收、贸易、金融、财政、供给等方面的大量材料,以便系统总结边区财经工作的经验教训,指导和统一全党思想。1942年12月,毛泽东向西北局高干会提供的《经济問题与财政问题》的长篇书面报告,就是一段时期以来中共领导经济工作的总结,也为一段时期以来党内关于财政经济问题的争论作了结论。
在《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报告中,毛泽东批评了那种离开发展经济而单纯在财政收支问题上打主意的错误思想,指出:“忘记发展经济,忘记开辟财源,而企图从收缩必不可少的财政开支去解决财政困难的保守观点,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批评了不顾战争需要,单纯强调政府应当施“仁政”的错误观点。报告明确指出:“为了抗日和建国的需要,人民是应该负担的,人民很知道这种必要性。在公家极端困难时,要人民多负担一点,也是必要的,也得到人民的谅解。”他也批评了“不顾人民困难,只顾政府和军队的需要,竭泽而渔,诛求无已”的做法。通过对几年来经济工作经验的总结,毛泽东提出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方针。他说:“我们一方面取之于民,一方面就要使人民经济有所增长,有所补充”,“使人民有所失同时又有所得,并且使所得大于所失,才能支持长期的抗日战争”。他总结说:“我们党的正确的口号,这就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在公私关系上,就是‘公私兼顾,或叫‘军民兼顾。”
《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同毛泽东后来起草的《开展根据地的减租、生产和拥政爱民运动》《组织起来》等文章,成为中共领导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经济工作的基本纲领。
“各去所偏,就会归于一是”
由运盐引发的争论,不过是陕甘宁边区建设中的一个插曲。回顾这段历史,不仅仅在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更重要的在于了解和学习当时中央领导人是如何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促进团结、推进工作的。没有任何人是先验的,由于思想方法或对事物认识不全面,出现认识的偏差甚至错误都是难以避免的。毛泽东在协调双方争论的过程中,尽管支持以高岗为代表的西北局的主张,但他并没有简单地压服,而是通过面谈或书信的方式反复进行沟通。他还要求高岗等人同林伯渠、谢觉哉多交换意见。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他特地让人进行实地调查,并且让人搜集有关经济方面的资料。所有这些,都可以归结为毛泽东所说的为了“各去所偏,就会归于一是”。
毛泽东在与谢觉哉沟通时以自己的经验谈了处理争论的办法,即“很多时候,前所认为对的,后觉不对了,改取了新的观点。客观地看问题,即是孔老先生说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三日信的精神,与此一致,盼加发挥。此次争论,对边区,对个人,皆有助益。各去所偏,就会归于一是”。“事情只求其‘是,闲气都是浮云。过去的一些‘气,许多也是激起来的,实在不相宜。我因听得多了,故愿与闻一番,求达‘和为贵之目的。”也就是说,凡事多从反面考虑,多从对方的角度想想,多从全局的方面看看,这样才能全面正确地看待问题、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
正是基于这样认识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方法,毛泽东一方面批评了不顾战争需要单纯施“仁政”的观点,同时也批评了不顾人民负担,只顾政府、军队竭泽而渔的做法,提出了解决这两方面问题的根本方针,就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从而达到了消除分歧、推进工作、促进团结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