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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学中“两面人”的形象及审美意义

2020-01-07席思博李金泽

阜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教化人物形象道德

席思博 李金泽

摘  要:不论是中国古代文学还是现当代文学,塑造的人物形象中都不乏“两面人”。文学中的“两面人”呈现出分裂的性格特征和矛盾的道德价值取向,成为文学警示世人的一种特殊喻象。文学通过塑造“两面人”形象既有丰富人物形象的效果,同时也在实现着文学对社会的道德教化功能,试图从反面为世人提供一种不可为的小人示范,劝诫世人追求君子人格和风范,以此来表达一种文学对生存价值的社会性思考,以及文学对现实生活的审美性观照。

关键字:中国文学;两面人;道德教化;审美观照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437(2020)04-0057-04

一、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两面人”形象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两面人”形象塑造,多体现出一个评判标准,那就是用传统伦理道德观点审视现实生活中的各色人物性格,从而丰富了文学的人物形象,也以此引起读者的警醒,实现文学的现实教化和批评功能,为读者提供一种分辨是非善恶的智慧。

盘点中国古代文学中的人物形象,不难发现,这些形象揭示的是人物的两面化的性格特征和思想倾向。把这些人物形象进行比较分析,可以概括为四种类型。

(一)位高权重,而又阴险奸诈的奸佞形象

《岳飞传》中的秦桧,《杨家将》中的潘仁美,都属于此类。这类人物皆身居高高的庙堂,官位顯赫,手握大权。他们本应心系国家安危、心胸坦荡,主持公道和正义。然而,秦桧、潘仁美之类却假公济私,心地阴险,常常做出自私奸诈、陷害忠良的不仁不义之事。秦桧表面忠诚于皇帝,背后却使用各种卑鄙手段设计陷害岳飞、宗泽等抗金名将,破坏抗击金军的国家行为,严重损害了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在群臣面前摆威风,在皇帝面前进谗言,成为秦桧的两面性格特征。潘仁美不顾国家社稷安危,以权谋私,陷害杨家忠臣,“在重兵压境下作为主帅的潘仁美却见死不救,宁肯折损国家栋梁,置国事于不顾。”[1]潘仁美残害忠良和阴险奸诈很大程度上动摇了宋朝朝野上下抗击外侮的信心,更导致了宋朝内部分裂、外侮不断,丧失中原大国尊严,逐渐走向灭亡。

(二)见风使舵,过河拆桥的变色式人物形象

这类人物自私阴险,毫无情义和恩德观念,对待任何人都是利用之后随之陷害,中国传统儒家的以德报德观念在他们的心底早已被阴险毒辣所代替。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穷困潦倒之时受到甄士隐的救助,因此而步入仕途受人羡慕,但在甄士隐的女儿英莲落难被拐卖之时,作为受理该案件的贾雨村理应主持公道,但他却受门子挑唆歪曲正义,胡乱断案,让英莲蒙冤受屈,落入悲惨命运和遭受折磨的境地。贾雨村被弹劾受到撤职之后求助贾政提携而再次进入官场,飞黄腾达之后却又陷害贾家,致使贾家遭受查抄之难。其忘恩负义的德性已昭然若揭。《三国演义》中的吕布先后投靠丁奉、董卓,而又很快背叛事主。吕布为了个人名利而混淆忠奸、反复无常,不断变化自己的态度,最后遭到四处讨伐,身死名败。其所做的各种背叛却是以谋取个人利益为目的的,因此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见风使舵、不可托付重任的奸佞形象。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对做人的基本要求是仁爱、忠诚、善良,最高的目标是成为德才兼备的君子,特别强调在个人品德修养上要保持高尚的节操和坚定的志向。而贾雨村、吕布这样的变色式人物却不顾社会伦理道德的规训和谴责,信奉狭隘的利益观念,见利忘义,反复无常,丧失基本的节操,毫无是非廉耻之心。他们在维护自我中心利益的过程中,践踏了社会伦理道德,成为文学领域典型的小人形象。

(三)心怀异志,包藏祸心的隐藏式人物形象

这类人物心存异心,并且处世谨慎,高度隐藏野心,自我克制能力很强,从不显露自己的野心和奸诈。在生活之中显得平稳忠诚,而实际上却是内心潜藏一定的阴谋,并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就暴露出潜藏已久的野心或者凶残本性。

《三国演义》中司马懿,身为魏臣,并且掌握兵权,承担着魏国攻伐蜀国和吴国的重任。表面上站在魏国角度讨伐蜀国和东吴,是为了巩固魏国的霸主地位,实际上是为自己篡夺曹魏政权而积蓄实力。所以,在司马懿掌握了实权之后,就不断打击曹魏集团的力量,为司马氏取代魏国政权打下坚实基础。

隐藏式“两面人”多精于谋划,注重个人权势和利益的逐步积累,他们心中潜藏着巨大的目标,伺机行事。隐藏和虚假是他们的基本特性,假象成为他们掩盖野心的外在表现。心存异志,包藏祸心,成为众人时刻提防的小人形象。

(四)外表憨淳,内心龌龊的世俗式人物形象

古代文学在叙述底层故事、塑造底层人物形象的过程中,常常以正面形象来宣传道德伦理思想,实现“以文化人”的教化功能。在正面宣传朴素的是非善恶道德价值的同时,也通过塑造一些心地不善、投机钻营,甚至泼皮无赖式的人物形象,借以强化文学的教化主题。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莫稽,在乡邻眼中是一名饱读诗书的忠厚少年,因其父母双亡,家贫如洗,难以参见科举求得功名。为了求得功名和富贵,莫稽情愿入赘到名声不好的金团头家与金团头女儿金玉奴成婚。然而,莫稽在考取功名并与金玉奴成婚之后却背信弃义,在上任途中残忍地把金玉奴推到河水之中。而在淮西转运使许德厚有意将干女儿许配给他时,莫稽喜形于色、欣然答应。巧合的是,莫稽再娶的却是被推入水中而被许德厚救下的金玉奴。莫稽表面憨厚朴实,内心却重名分轻道德,重利益薄恩义,是一个典型的世俗小人。

纵观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有很多“两面人”的形象。这些形象既是站在民间的视角审视人性善恶的智慧,也是知识分子对世俗进行道德教化的一种文学表达。

二、现当代文学作品中的“两面人”

文学进入现当代,传统的道德伦理教化开始显示出对社会变革的不适应,代之以思想启蒙和政治启蒙为主要价值观念的现代性书写。文学基于表现现代民主思想和革命思想,其塑造的“两面人”形象,更多是放置在现代思想解放、革命斗争和社会改革背景下,形成了现代文学中的独特形象群体。

(一)革命队伍中变节投敌的“两面人”

《红岩》中的“甫志高”,先是参加中国共产党的革命队伍,表面上很有革命觉悟,但是在敌人威逼利诱之下又背叛组织,出卖同志,致使地下党组织受到严重破坏。平安无险之时表现得思想进步,但在权势逼迫和利益诱惑之下很快变节易志,在生死与大义两种不同的情况下表现出不同的立场和价值观念。变节求生是甫志高的主要精神实质和价值选择,其人格深处潜藏着两种相反的价值观念。

中国现当代革命文学作品中,甫志高的形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青春之歌》中的戴愉、《烈火金刚》中的刘铁军都是双重人生信仰的“两面人”形象、革命队伍中的变节人物形象。变节折射的是他们两面人的性格特征,以及他们对待人生态度的投机性和随意性。当然,在文学中塑造这些变节投敌的“两面人”形象,也成为突显英雄人物的忠贞革命精神的反衬。

(二)私下抵抗式的乡村“两面人”

《创业史》中的郭振山是乡村能人,又是党员干部,应该带领农民走农业合作社的道路。然而,郭振山表面支持梁生宝创办互助组和初级社,但自己却暗地里对梁生宝的互助组和初级社设置重重障碍,并坚持自己不入组、不入社,把主要精力用在种好自己的田地上,追求个人发家致富,忘记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带领人民群众共同致富的理想和诺言。更为可怕的是,青年积极分子徐改霞对梁生宝心存爱慕之情,并愿意留在农村帮助梁生宝建好互助组,创办初级社,而郭振山却极力鼓动徐改霞到城里去当工人,劝其离开了梁生宝,削弱了梁生宝的支持力量,实际是在故意破坏集体化农业生产方式,阻碍农村走集体化道路。

(三)另行一套式的“两面人”

《三里湾》中的范登高是共产党员,又担任村主任,有着一定的革命资历和乡村政治地位。但他表面支持王金生创建高级合作社,走社会主义道路,实际上反对扩社、阻挠开渠,并且自己一直不愿意入社,反而违反党纪带头做小生意,走资本主义道路,破坏农村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最后经过党组织的教育和群众的批评,放弃资本主义道路,走向集体化道路。

范登高是一个私心严重的利己主义者,信奉个人利益高于集体利益的人生观,因此在农业合作社中表现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其实是另行一套,并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寻找合规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解脱责任。

范登高和郭振山的形象有相似之处,都身为乡村干部,都思想动摇、自私自利。但他们的性格又有所不同。郭振山是暗中抵抗、自我掩藏、自作聪明,是为了树立自己在乡村中的权威地位;而范登高是完全不信奉集体化道路,只关注自己的现实利益得失,并不在乎政治地位和权势的高低。

(四)别有用心式的阴险者

《艳阳天》中的马之悦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党员,有着值得炫耀的革命经历。解放后任东山坞的村党支部书记,兼任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主任。但在农业合作社遇到困难急需组织社员进行生产自救的时候,马之悦却带头逃离家乡,在东山坞合作社中制造了极大的思想混乱。在受到组织处理,降级至东山坞合作社的副主任和党支部副书记之后,马之悦却狡诈地借口为中农和富裕中农们争取利益,鼓动部分思想落后的农民在夏收季节破坏分粮方案,给合作社党支部书记萧长春制造障碍,设定重重阻力,以致于最后做下组织抢粮食、诱导地主杀害萧长春儿子等反革命的事情,犯下令人发指的罪恶,成为人民的罪人。

马之悦的本性是善于伪装,在日本鬼子面前表现出不怕死的英雄之气,但却暗中与汉奸范占山勾结,为自己留下另一条阴暗之路。马之悦做任何事情都富有心计,暗中藏刀,别有用心。这种人表面上扮演着群众的引领者,实际上是一个把群众当作工具和挡箭牌的阴险者。理想信念和道德伦理只是成为掩盖内心罪恶的虚假外衣,表面忠诚,背后阴险,是马之悦的性格特征。

(五)坑蒙拐骗式的“两面人”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的郑百如,凭借造反派的支持,推倒村党支部书记金东水在乡村中的领导地位,由一个无赖摇身一变成了村党支部副书记。谎报粮食产量,求取个人功名;编造各种谎言,欺骗村里社员;表面对妻子很恩爱,背后却设计陷害妻子和金东水,道德败坏;不懂农业生产,破坏开渠工作,给老百姓带来巨大损失。两重做人标准,道德品质低劣,个人政治欲望扭曲,是典型的社会渣滓,成为民间憎恶的坑蒙拐骗式的人物形象。

现当代文学重点书写现代社会革命斗争、社会改革背景下人性的多样性表现,以此来揭示人物的多面性和社会矛盾的复杂性,文学对现实的批评更指向了社会变革的大事件、大运动背景。在人物价值判断上更突出个体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的尊重与奉献,而不是停留在个体狭小的利益范畴之内。比如甫志高,“甫志高之所以叛变在于知识分子的弱点”,“对于甫志高而言,小家安定舒适的生活比为大家的革命更具有诱惑力。”[2]

三、文学中的“两面人”的艺术审美意义

文学是以塑造人物形象为表达重点的,以形象表达主题是文学的基本方法。在文學中塑造两面人的形象具有一定的审美意义。而文学书写“两面人”的主要意义在于体现文学的社会教化功能,刘勰说:“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3]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是在强调文学对社会进行教化的功能。文学作为社会意识形态之一,其目的在于参与国家和社会治理,实现文学的社会价值。

虽然,文学以审美为主要价值取向,文学需要用形象来寄托作者的思想情感和道德教化,但是,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话语都与时代的道德价值标准紧密相关。道德评判成为评价文学人物形象的一个基本的价值尺度。文学书写“两面人”的社会教化意义首先在于为世人提供反面警示,然后才是从正面劝诫世人修养品行,提升道德境界,形成完美的人格品质,把个体生命价值融入到以家国利益为最高形式的集体范畴。

(一)反面的警示在于提供一种不可为的小人示范

总结一下文学中“两面人”的行为表现,可以发现他们的内在性格形态表现为一种庸俗化的矛盾对立,即在对待名利过程中以利为主,在忠信道义与个人生命利益相抵牾的人生考验时,舍弃忠诚仁爱而选择卑微庸俗的人生哲学。

从外在的表现形式来说,两面人的性格体现出“三惧”“三弃”,即“惧生死”“惧失利”“惧权势”,“弃信仰”“弃仁爱”“弃勇毅”。在舍生取义与贪生怕死、坚守信仰与保全性命、忠于正义与追求小利的矛盾对立中,总是放弃前者保全后者,以致于最后背弃传统伦理道德和做人的基本尊严。

文学塑造的“两面人”形象恰恰是为读者提供一种反面的警示形象,引导读者对人生价值进行思考。在这些“变心”“变节”“变质”的反面人物面前,读者会进行自我反思和对他人进行对照性审视,在反思和审视中进行自我道德和人格的重塑或修补。

(二)正面的警示意义在于引导世人追求君子人格和风范

从正面进行审视,文学书写“两面人”的意义在于从正面的价值角度启发世人追求中国传统的君子人格和风范。孔子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4]40“君子不忧不惧”[4]140君子以治理天下为民请命为己任,而不是以物质利益和社会名利为重,更不是贪生怕死。君子人格的意义在于心存无欲,从而达到心中无惧的高尚境界,这是一种敢于舍弃个人利益而忠诚勇毅的崇高人生境界。君子在面对困难和生命危险的关键时刻能够无所畏惧,这是文学对世人的一种期待和追求。然而,“两面人”在面对生死考验与利益取舍时却放弃了君子品质而陷入人生的阴暗。文学塑造人物形象及发挥教化功能时,既有反面的警示作用,也有正面的劝诫意义。

(三)两面人的审美意义在于思考如何对待人生的存在价值

现代社会生活中,世人所面对的矛盾已经不再是革命战争年代的生死考验,更多的是获取丰厚物质财富与修养高尚道德之间的矛盾冲突。人格品质与道德情操是人生的精神价值体现,而物质利益和功名地位则是人生的物质性体现,在精神与物质的矛盾中,需要世人作出选择。而选择本身也是人生价值存在的一种状态。两面人对物质现实的选择是一种消极的自我保护,而这种自我保护是需要以失去人格尊严和社会正义为代价的。因此,文学需要对人生价值的选择进行一种历史性追问,一个人一旦失去崇高正义而取向庸俗的物质价值,那么,他的人生意义将会受到文学和现实的双重指责。

由此可知,文学书写“两面人”实际是在表达文学对人生意义的一种思考和判断。在现代物质社会中,这种具有两面性格和人格的“两面人”形象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文学形象,更指向了现实意义。一个人可以没有崇高的信仰,但不能失去做人的基本准则。一个人可以没有丰富的物质财富和显赫的功名地位,但不能失去做人的尊严。

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中国文学突出的特点是在突出个性特征的同时不失社会性道德的评判。这就成就了中国文学的基本特征,既有文学形象审美的功能,又有道德教化的意义。而塑造“两面人”的形象既豐富了文学视域中的人物形象,也融入了文学对世人的警示与启发,具有文学审美与政治教化的双重作用。

参考文献:

[1]李永琴.重观扭曲的人物形象:再论潘美[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2):57-61.

[2]冯军,宋剑华.卖身·卖节·卖血:陈白露、甫志高与许三观人物之比较[J].新文学评论,2016(1):130-137.

[3]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9.

[4]杨伯峻.论语注释[M].北京:中华书局,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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