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武夷山——武夷山申报世界遗产的艰难历程

张建光

1999年12月1日当地时间10时，摩洛哥西部古城马拉喀什市国际会议厅。此刻，全世界热爱文明、保护文明的人们都把目光聚集在这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全委会正在举行，表决审议申报国加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议程马上开始。会场内21个主席团成员正襟危坐，列席的数十个申报国代表焦躁不安，他们身后千里万里以外的各国申报地的人们更是翘首盼望。

“如果不成功，其负面影响也是巨大的，武夷山指挥部一班人可以跳大王峰了。”

1998年6月的一天，一份由国家建设部、文化部、教育部和外交部联合署名的文件送到了国务院总理们的案头。从6月17日至6月20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钱其琛、温家宝很快做出圈阅，最后朱镕基总理圈阅同意并加盖方章。至此，中国政府郑重地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书面表示，推荐武夷山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两套厚厚的中英文申报文本随之送达联合国。

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遗产地可以得到资金技术上的支持，提高国际知名度，受到国际社会的保护，即使在战争期间，也不会成为军事进攻的目标。中国加入世界遗产地数量当时在全世界排名第4位，这与古老文明的国度是不相称的。世界遗产在福建省是个空白，武夷山申报世界遗产，对福建省、对闽北有着重要意义。

武夷山大王峰

这是21世纪内赋予武夷山的最难得、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市委、市政府全面分析了形势，看到申报所面临的巨大困难：时间紧——从向联合国递交文本到实地验收仅8个月；面积大——申报总面积为999.75平方公里，是中国申报的遗产地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协调难——申报区域中省管的单位有数十个，还有4个区、4个乡镇（场）、10多个村；资金缺——需投入的资金在亿元以上，申报伊始，仅有省政府承诺支持的650万元。“万一不成功，其负面影响也是巨大的。”正如市政府主要领导在省长办公会上所言，“如果不成功，我们武夷山指挥部一班人可以跳大王峰了。”为此全市紧急动员起来，成立了申报“世遗”工作委员会，抽调精兵强将组建指挥部，五套班子成员几乎全部投入申报工作中。一时间，“世遗”成了全市压倒一切的重点工作。在全市申报世界遗产的誓师大会上，市委、市政府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提出了“举全市之力，不惜一切代价，克服重重困难，背水一战，确保申报世界遗产成功”的决心。武夷山申报世界遗产大战就在这略有几分悲壮的气氛中拉开了攻坚帷幕。

“必须用科学的、美学的语言，同时符合国际惯例的思维形式来表述武夷山自然与文化遗产的价值。”

世界遗产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认的人类罕见且目前无法替代的财产，其价值具有真实性和唯一性，即必须具有“突出的、普遍的价值”，是人类公认的最优秀的物质遗存。武夷山的景观人文哪些最能展示世界遗产性的价值呢？

“碧水丹山，珍木灵草”；典型的丹霞地貌；“鸟类的天堂”“蛇的王国”“昆虫世界”“动植物的天然避难所”“研究两栖、爬行动物的钥匙”；4000多年的独特人文景观；儒释道同山，天与人合一……林林总总，满目璀璨，武夷山拥有丰富多彩的自然资源和博大精深的文化遗存。但是怎样把这些自然和文化资源价值集中表现出来，让遗产委员会组织机构和专家们理解、动心?对于文明的成果鉴赏虽然全人类是相通的，有其客观的一致标准，但是中西文化的价值观念、方法习惯的差异，无疑给外国专家的评估、考察设置了阻碍，带来不确定性。

工作委员会通过省里向国家请求专家援助。很快植物学家林源祥教授、地质学家宋林河教授、美学专家唐学山教授和建设部本身就是专家的曹南燕处长、左小平副处长、赵健溶处长、呼忠平司长来了；全国文化名城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罗哲文教授，文物专家黄景略，中科院考古专家杨虎，国家文物局郭旃处长，中国教科文组织马燕生处长，遇小萍，省文化厅文物处处长郑国珍也来了。他们不止一次莅临武夷山，反复深入申报区域，调集多方资料多次论证，上下各方达成共识，突出以下方面作为申报的主体。

一、武夷山是代表生物演化过程以及人类与自然环境相互关系的突出例证。武夷山保存了世界同纬度带最完整、最典型、面积最大的中亚热带原生性森林生态系统，发育有明显的植被垂直带谱。

二、武夷山是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关键地区，是尚存的珍稀、濒危物种栖息地。武夷山拥有丰富的植物种质资源，列入《中国植物红皮书》的珍稀濒危物种有28种，蕨类资源更具特色，以武夷作为种名的就达6种之多，古树名木以古、大、珍、多见长；武夷山是珍稀、特有野生动物的基因库，崇安髭蟾、崇安地蜥、崇安斜鳞蛇、挂墩鸦雀更是武夷山独有。武夷山还是世界著名的模式标本产地。

三、武夷山具有独特、稀有、绝妙的自然景观，属罕见的自然美地带，是人类与自然环境和谐统一的代表。这可以从九曲溪中部生态保护区略见一斑。

四、武夷山的“古闽族”“闽越族”文化遗存是业已消失的古代文明的历史见证。

五、武夷山是朱子理学的摇篮，是世界研究朱子理学乃至东方文化的基地。

专家们认为，以上五条，分别符合世界遗产委员会标准中自然遗产第二、三、四条标准和文化遗产第三、五条标准。至此，武夷山的独特面目勾勒清晰，申报世遗的主体内容明确集中，所有的整治、迎检便围绕这一主体而展开。

“如果从加强保护和管理角度看，能够对景区进行大规模整治，即使申报失败，也是成功。”

世界遗产的评估考察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资源本身的价值；二是保护和管理水平。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世界遗产项目协调员亨利·克利尔博士和罗马文物修复研究中心协调员尤嘎·昭克赖特来到申报区内，见到电杆、电线、居民点时，对陪同人员说：“如果明年到武夷山考察评估还看到这些，一定是照片一拍便掉头就走，什么都不要看了。”

“举全市之力，作世纪一搏”。按专家的要求不折不扣地进行整治！综合整治的重点难点是搬迁和安置，这直接关系到单位和群众眼前的利益。指挥部反复研究，制定优惠政策，仔细推敲安置方案，确定由经验丰富的领导干部负责，同时从全市抽调数十名善做群众工作的科局领导，深入家家户户，耐心细致地做好群众工作。另一方面，层层召开会议，使武夷山上下形成了“舍小家为大家”“我为‘世遗’做贡献”的浓厚气氛。

省长办公会议确定，申报区域内景区、自然保护区和汉城遗址，按各自行政体制、财政体制为主进行投入，区域内的电力线网、通信线网、广播线网落地铺设由各主管部门负责。为了申报世界遗产共同利益，条块之间配合默契，不分彼此，都把申遗作为自己的事来抓。文化厅负责古汉城整治，自然保护区由林业厅负责，电话线网整治得到省邮电局大力支持。各区各部门之间就出现了比学赶帮竞赛热潮。

拆迁的同时，大举施工建设：15公里长的高星环景公路全线铺开；九曲溪、云窝、天游峰等6个景点大力维修；停车场、防火、水质、大气监测点、旅游公厕、垃圾处理设施、医疗救护站、服务网点等50项基础设施重新兴建。福建闽越王城博物馆作为汉城遗址整治的重点项目，是中国目前唯一的仿汉博物馆建筑。这座建筑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的展馆，从基建到布馆用了不到4个月时间。省领导看了这外观雄浑、馆藏丰富的博物馆后连声称赞这是整治建设中的“奇迹”，了不起的“武夷速度”。建设中还值得大书特书的是绿化，所有被拆除的公、民建筑空地和黄土露天的区域全部植树栽竹，种草覆盖，一时武夷草贵。短短几个月时间，申报区域内绿化面积达到30.75万平方米，其中景区绿化22万平方米，这是景区过去20年绿化的总和。武夷山素以奇秀而闻名，今日武夷山，更可以说是秀甲天下了。

福建闽越王城博物馆

资金是环境整治中最大制约因素，指挥部千方百计筹集资金，要求各工作组善做“无米之炊”。省里、南平市对此也给予很大的支持，半年多时间，农行发放整治专项款达6000多万元，加上原来景区贷款2000多万元，共计8000多万元。强大的金融后盾，确保了整治建设的顺利进行。

整治建设不仅针对硬环境，还大力完善软件。工作小组完成了文物普查、船棺遗址分布调查及古汉城遗址、武夷精舍、双仁书院遗址及遇林亭窑址的文物保护管理的整改，收集了150份国家、省、地(市)出台的涉及申报区域内保护管理的法律法规，借调复制了上百件文物，收集、添置上千册书籍，完成了九曲溪、古树名木、文化遗址、绿化、森林病虫害防治、森林防火、旅游发展等10多个专项规划或计划的编制及汇报纲要、解说词、各类图表等大量的中英文材料。

“武夷山是中国人民永续利用自然资源的永久象征。”

武夷山九曲溪

1999年3月30日至4月2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专家莱斯利·莫洛伊先生将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对武夷山申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进行实地考察。这次考察结果同上年亨利·克利尔与尤嘎·昭克赖特先生的考察，对武夷山能否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将起到决定性作用。从1993年准备申报起，历经6年多的努力，成功失败在此一举。

为了给莫洛伊博士一个清晰的总体印象，指挥部和专家们决定举行汇报会，采用讲台、幻灯、图表相结合。这种中西合璧的汇报会，由于文稿准备精心，时间控制恰到好处，英语翻译杨建华发挥出色，收到了极好的效果。莫洛伊博士听完汇报后，激动地走到麦克风前说：“这是我所参加过的包括东南亚、日本、南太平洋群岛等地区申报遗产汇报会中最优秀的一次。就此，我感谢当地政府为此所做出的努力。”

筹备联合国专家检查验收的过程是十分精心的，从路线、陪同、讲解、翻译、资料、接待、宣传、联络、内外环境等方面作了周密部署。诸多环节中，指挥部首先抓住了线路安排。选择一条科学的考察线路，既充分展示武夷山的遗产精华，又能体现管理上的高水平，同时还要与天气气候和考察者心理相吻合，这是评估考察关键所在。

考察从武夷山西部黄岗山开始，在距离山顶数公里处徒步下山，主要展示原生性森林生态系统。直观感受明显的植被垂直带谱，先高山草甸、温性针叶林带、针叶阔叶过渡林带和常绿阔叶林带，再通过遗留动物痕迹和自然博物馆了解动物资源。武夷山的生物资源相当丰富，不仅有罕见的紫荆、铁杉群落和稀有的银杏等植物资源，从考察线路遗留的动物痕迹来看，动物资源也很丰富，其中不乏珍稀物种。但是，武夷山究竟是否是世界同纬度带物种资源最丰富的？治学严谨的莫洛伊表示要再查资料确定。专家们于是又向他提供了大量的资料，他到北京立即与北京大学陈昌笃教授座谈。翻阅了陈教授的专著和提供的第一手证明材料后，莫洛伊先生才认定：“武夷山的物种资源超过了中国已批的遗产地”，“武夷山是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关键地区”。

第二天的线路安排是九曲溪、天游、桃源洞、云窝和武夷宫，水上竹筏观赏和步行登山考察结合进行。这是武夷山东部地区，主要展示山与水完美结合，人文与自然有机相融，管理保护和合理利用辩证进行，这是整个评估考察的高潮所在。不出所料，莫洛伊博士一坐上竹筏便十分兴奋，他说游览九曲溪时就像皇帝和女皇出游一样，“武夷山九曲溪的游览没有使用机动船，而用古朴的竹筏，既无噪音，又无污染，这种永续利用旅游资源的方式，在中国是典范。”参观完朱熹纪念馆后，他用中国的毛笔在中国的宣纸上写道：“武夷山是中国人民永续利用自然资源的永久象征。”

莫洛伊博士虽然是自然遗产方面的专家，但他认为一个优秀的风景区一定要有良好的文化氛围。第三天，他考察了古汉城遗址，为武夷山丰富的文化遗存所惊讶，认为武夷山独特、稀有、绝妙的自然景观与丰富的人文景观和谐统一。莫洛伊博士表示，他将尽最大努力，如期向国际自然保护联盟递交一份完整的关于武夷山的考察报告，同时他也很乐意应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的要求，提供武夷山自然景观与文化遗存相联系价值方面的资料，并发表个人意见。

“OK，OK！中国伟大，‘双遗产’无一人反对。”

1999年12月1日，对于身处马拉喀什阿特拉斯酒店联合国世界遗产大会的徐思华来说，是最为紧张的时刻。从头天下午起，大会进入审议决定当年新遗产地的议程。作为武夷山市政府代表，他深感肩上所负的重任。原以为在此之前要努力的、要考虑的，上上下下都全力以赴，闯关夺隘过来了，大会不过走走过场而已，谁料到大会审议之严苛出乎人们的想象，他愈来愈觉得坐立不安。

武夷山申报世遗工作并未因莫洛伊博士考察验收的结束而结束，而是开始了更加紧锣密鼓的攻坚。莫洛伊博士是自然遗产方面的专家，而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的专家并没有同时前来。虽然联合国世界遗产协调员亨利·克利尔曾于1998年9月份考察过武夷山，但那时武夷山整治工作刚刚进行，武夷山丰富的文化遗存无法及时系统地、完整地展示，应当说给亨利·克利尔留下的印象并不尽善尽美。为此，1999年4月1日，武夷山市市长致信亨利·克利尔博士，将武夷山文化遗产和自然遗产方面的整治情况作了书面介绍。5月底6月初，市政府领导一行专赴巴黎，向世界遗产委员会和中国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团专题汇报武夷山申报工作。专家材料组工作人员就武夷山文化遗产进行再挖掘，整理系统补充材料呈送“遗产”专家审阅。世界古迹遗址理事会中国委员会秘书长、国家文物局文保处处长郭旃又一次莅临武夷山。他认真考察了整治情况，审阅了补充材料，深为武夷山同志们的工作精神所感动，提笔给亨利·克利尔博士写道：“武夷山是美的，它的美不只限于自然风光，它还有一种悠久、神奇的文化的美。进一步研究表明，城村的汉代城市文化与武夷山九曲溪悬崖上的丧葬文化同出于古老的、神秘的闽越部族。一生一死无疑体现着一种已逝去的文明。而这或许正符合世界文化遗产标准的第三点。武夷山又有几处朱子理学的学院遗址发现，并被妥善地进行考古清理，采取了必要的保护措施，展示给人们。如你所知，程朱理学是东方思想史、教育史、哲学史和文学史上继孔子之后的重要阶段，其影响深入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其影响范围也不限于中国。这些学院遗存与丰富的文字题刻相辉映，与优美的自然景观相结合，与历史记载和中国社会的现状相对照，其意义显然不同于泰山、黄山和峨眉山。似乎可以认为，这方面的文化价值同样可以与世界文化遗产第三条标准相联系，并无疑符合第六条标准。”正因为武夷山自然和文化本身的突出价值，从事申报“世遗”的同志们不懈努力，世界遗产委员会主席团会议同意将武夷山作为“双世遗”项目提交全会审议。

武夷山五夫镇兴贤书院

10时05分，终于轮到武夷山了。“IUCN”和“ICOMOS”组织的代表分别作了陈述，然后明确表态：“‘IUCN’在认真考察后认为武夷山符合自然遗产第三、四条标准。”“‘ICOMOS’在进一步研究了武夷山后认为，根据世界遗产要求，它符合文化遗产第三和第六条标准。”在他们发言的同时，会场屏幕上展现了“玉女群峰”“九曲风光”“黄岗林海”“云豹角怪”“兴贤书院”“汉城遗址”以及总观图、区域图的照片，场上时不时有人惊叹“beautiful”。介绍完毕，全场亮灯，主席缓缓宣布：“开始审议。”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全场出乎意料地安静，与此前审议喧嚣成天壤之别。这时只见会议主席摸了一下光亮脑门，同时用目光扫视台上台下，当即挥手宣布：“根据主席团提名，经大会审议，现在决定将中国武夷山作为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全场沸腾起来，远离中国席位的马耳他代表按捺不住激动，猫着腰跑过来，牵住中方代表团团长的手，不停地说：“OK，OK！中国伟大，‘双遗产’无一人反对。”

武夷山在世纪之交跨入世界名山大川的行列，20世纪为中国武夷山鼓掌， Hel1o，武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