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定林寺
2020-01-06王光太
王光太
“法汰东来穿禅定,慧地北归校心经。”风不识字,可它常常听人念起。一千五百年前的一天,这里是荒山野寺,除了偶有猎人暂留外,几乎无人到此。三峰安逸地閑坐,清泉峡地泉水无所顾忌地撒欢,那棵老银杏伴着枯树杂草,每天看太阳东升西落。
风从定林寺的红墙翻过,这时总有几个新的枝桠探出头来和它打招呼。这自然而熟悉的开场白,是几千年建立起来的友谊。风知道,枝桠的老祖宗们知道。新的枝桠已经无法排辈,时间太长了,即便是一年一辈,也要排到三千七百多辈了。
通常风会先在瓦当和檐角逗留一会,古色古香,浸满了岁月,没人不喜欢。屋脊兽依次列队欢迎风的到来。它们极其庄严肃穆,像是等待风首长检阅的将士。风说,将士们辛苦了;屋脊兽异口同声,不辛苦。这同样是常人看不见的一个仪式,只存在于风和屋脊兽之间。倒也不是任何人都不知道,俯瞰大雄宝殿的老银杏知道。每次,风来了,它是最高兴的一个。它那蜿蜒几公里的“胡须”,比牛毛还要多的枝桠叶子,每年结出的果实以千斤计,量树围要用十个成年人去合围,单是拄着的十多米高的拐杖就有十五根。只有它才能和风相交三千七百多年,看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时常见人走进定林寺,看到老银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更有人认为这当真是属于世间生命的一个伟大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山川都可能移动,河流可能干涸,只有它,坚强地活着,顽强地活着,不卑不亢,安之若素,努力向上,逆境生长,活出了现在的枝繁叶茂,荫庇一方,福泽后人,活成了“活化石”“教科书”“中国最美古树之首”。
比起老银杏,那口五百斤的铜钟,五六十岁的年纪,连小字辈都排不上。风时常鼓励它,以自身巨大的承受,发出荡涤人心的清脆嘹亮之音,每一次撞击,都是一次生命的历练。“晨钟暮鼓敲醒尘世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迷途人。”钟和鼓,任人敲打,发出警醒世人的黄钟大吕,给人以劝诫,给人以忠告,给人以醒悟,给人以激励。
风最喜欢老银杏的叶子。小孩手掌大,一把把小小的绿扇子,占了多半个定林寺。这些绿叶可会讲故事了,比如“九月辛卯,公及莒人盟于浮来”,说的是化干戈为玉帛,两国结盟修好,人民从此远离战火的故事;比如“七搂八拃一媳妇”,说的是古代男女讲究授受不亲,一个雨天,一个小生在众人刁难下急中生智,准确量出古银杏树围的故事;比如勿忘在莒,说的是做人不能忘本,要时刻记着困难时别人给予的帮助;“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说的是恶人终究是恶人,斩恶务必除尽,方能海晏河清。发生在古银杏树下的有趣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风很少到大殿和几个偏殿玩耍,那里一尊尊彩像肃立,威严而神圣,人们进去之后就合十、磕头、祈祷。风不去,是怕扰乱了它们的安静,是怕影响到它们休息。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风要走了,这一幕没有灞桥折柳、西出阳关、下马饮酒、易水分别的浪漫和唯美、依依不舍和凄凉悲壮,有的只是,风和来时一样安静,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
定林寺安静下来。安静得,听见叶子的打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