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唤一朵无中生有的云

黎荔

2012年，荷兰艺术家博纳特·斯米蒂斯使用一台烟雾发生器，加上一些水汽和强烈的放电，于室内制造了一个雷暴云团。他将作品命名为“Nimbus II”，此前，他曾在2010年举办了第一届以室内积雨云为主题的展览——“Nimbus”。

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制造积雨云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抓住，这可不是什么好运气，但暴雨和闪电说不定也有其可爱之处，正如一句谚语所说：“黑暗中总有一线光明。”或者说事物总可以在和它看似相反的方向上找到共鸣，两种“相反相成”的对立势力互相氤氲、排斥、交感、激荡，由此化生出天地万物。

斯米蒂斯想要制造出一种非常清晰的图景，向人们呈现出一种传统意义上的、能切身体验到的坏运气的感觉，但最后人们发现其实并不坏，被一朵雨云追逐，反倒像遇见一场意外的天降甘霖。制造一朵小小的乌云，会下雨，会闪电，会咆哮，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斯米蒂斯说：“我想象自己走进一间经典博物馆大厅，这里空空荡荡，这里没有任何展品，有的只是一朵悬浮在空中的积雨云。”

斯米蒂斯在乌云密布之中寻找艺术创作的灵感，加点水，放点电，再添一些烟雾，召唤一朵无中生有的积雨云。这个创作着实好玩——头上悠悠飘过一朵云，再洒下几滴凉丝丝的小雨点。如果一不小心，谁打开了室内紧闭的门，不就放走了那朵积雨云吗？被囚禁的积雨云，驾着风儿胜利飞奔，将去往真正属于它的蔚蓝天空。

积雨云是由于空气以对流运动形式造成绝热冷却，使水汽饱和凝结而成。积雨云云体浓厚而庞大，像高耸的山。但人类煞费苦心，只能制造出这么小小的一朵，而且每一朵积雨云存在一段短暂的时间后就会消散。因此斯米蒂斯说，现场拍下的照片就是它们的档案，这是它们曾经存在过却被人们错过的唯一证明。这是转瞬即逝的艺术，这是无法收藏的艺术。

想起大才子苏轼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其一》，描写的就是这种积雨云：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乌云上涌，就如墨汁泼下，天边却又露出一段山峦，明丽清新。大雨激起的水花如白珠碎石，飞溅入船。“黑云翻墨”，從颜色和外形上突出了夏天积雨云墨黑、团状的特点。“未遮山”，突出天气变化之快，团状的乌云从天边涌来，还没有遮住远山，大雨点就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忽然间，狂风卷地而来，满天的乌云竟一下子又给吹散了，而那西湖的湖水碧波如镜，明媚温柔。以天地为舞台，是哪一位艺术家在制造着这天连地的积雨云？雨云使大雨从天而下，大风吹卷，闪电落下，湖水翻腾，天空汹涌，大地低俯颤抖，草木向上生长，在雨水的灌溉中焕发出勃勃生机。大地润泽，鱼蛙畅饮，一切欢腾。

雨过天晴时，那高耸如山、直欲摧城的黑云，早就消失无踪。云真是一种神奇的物质，它介质单纯，却能依靠光线、气流、冷热让自己变化。你永远找不到另外一朵同样的云。它们转瞬即逝，就像时间，就像爱情，是偶然性的艺术。天空的每一朵云，最后都是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