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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解《论语》“ 吾道一以贯之”与《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

2020-01-06乐爱国

关键词:门人曾子夫子

乐爱国,盛 夏

(厦门大学 哲学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据《论语·里仁》载,子曰 :“ 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 :“ 唯 。”子出。门人问曰 :“ 何谓也?”曾子曰 :“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对此,朱熹说 :“ 此一段是《论语》中第一义 。”[1]2475据《朱子语类》载,问“ 一以贯之”。曰 :“ 且要沉潜理会,此是《论语》中第一章。若看未透,且看后面去,却时时将此章来提省,不要忘却,久当自明矣 。”[2]669

然而,“ 一以贯之”之义,正如民国时期出版的程树德《论语集释》所言 :“ 自汉以来不得其解 。”[3]260汉唐诸儒大都以“ 忠恕”解“ 一以贯之”。这与《中庸》曰“ 忠恕违道不远 ”,认为“ 忠恕”与“ 道”相去不远,似有不合。北宋的二程明确讲《论语》“ 忠恕”与《中庸》“ 忠恕”的不同。二程门人做了进一步发挥,甚至有人把二者对立起来。朱熹继承二程,对《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及其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同,做了深入讨论,以“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为一,以“ 一本万殊”解“ 一以贯之 ”,既讲“ 忠恕本未是说一贯 ”,但“ 晓得忠恕,便晓得一贯 ”,又讲“ ‘忠恕违道不远’,正是说忠恕。‘一以贯之’之忠恕,却是升一等说 ”,从而建立了“ 一以贯之”与“ 忠恕”既互相区别又互相统一的理论结构。清人反对把《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分别开来,并将“ 一以贯之”解读为“ 一以行之 ”,提出“ 忠恕之道,即一以贯之之道”[4]154,实际上是把“ 忠恕”看作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对后世影响很大。

冯友兰早年的《中国哲学史》认为,“ 孔子一贯之道为忠恕,亦即谓孔子一贯之道为仁也”[5]317,把孔子“ 一以贯之”等同于“ 忠恕 ”,又等同于“ 仁”。杨伯峻《论语译注》也把孔子“ 一以贯之”说成是“ 忠恕”。[6]39但钱穆对此存有疑义,指出 :“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后孟子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正可以见学脉。然谓一部《论语》,只讲孝弟忠恕,终有未是 。”[7]99实际上不赞同把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归于忠恕。

一 问题的提出

《论语》先讲子曰“ 参乎!吾道一以贯之 ”,后讲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按照唐写本《论语郑氏注》,先是孔子对曾子说 :“ 我之道虽多,一以贯知之 。”孔子出。门人“ 不晓一者 ”,而问曾子曰 :“ 何谓也?”曾子告诉门人 :“ 夫子之道,中(忠)恕而已意(矣) 。”郑玄注曰 :“ 告仁(人)以善道,曰中(忠)。己所不欲,物(勿)施于仁(人),曰恕(乎)也 。”[8]35就字面而言,曾子这段话是说,“ 忠恕”即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南北朝皇侃《论语集解义疏》疏曰 :“ 云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者,曾子答弟子,释于孔子之道也。忠,谓尽中心也。恕,谓忖我以度于人也。言孔子之道,更无他法,故用忠恕之心,以己测物,则万物之理皆可穷验也 。”[9]50北宋的邢昺疏曰 :“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者,答门人也。忠,谓尽中心也。恕,谓忖己度物也。言夫子之道,唯以忠恕一理以统天下万事之理,更无他法,故云‘而已矣’ 。”[10]2471在皇侃、邢昺看来,“ 忠恕 ”,或为忠恕之“ 心 ”,或为忠恕之“ 理 ”,即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

对于《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 ”,郑玄注“ 违”曰 :“ 犹去也 。”唐孔颖达疏曰 :“ ‘忠恕违道不远’也,忠者,内尽于心。恕者,外不欺物。恕,忖也,忖度其义于人。违,去也,言身行忠恕,则去道不远也 。”[11]1627在孔颖达看来,《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 ”,其中“ 忠恕”被解读为“ 身行忠恕 ”,则去道不远。

自北宋开始,《中庸》受到极大重视,《中庸》所谓“ 忠恕违道不远”及其与《论语》“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的关系得到关注。尤其是二程及其门人强调二者之不同。

程颢说 :“ 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远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理,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达道也。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 。”[12]124在程颢看来,《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讲仁与恕有别;《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 ”,就“ 忠者天理,恕者人道 ”,“ 忠者体,恕者用”而言,讲“ 动以天尔 ”,不同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程颐也说 :“ 忠者,无妄之谓也。忠,天道也。恕,人事也。忠为体,恕为用。‘忠恕违道不远’,非一以贯之之忠恕也 。”[12]274显然,二程较多讲《论语》“ 忠恕”与《中庸》“ 忠恕”的不同。

程颐还说 :“ 圣人之教人,各因其才,故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盖惟曾子为能达此,孔子所以告之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之告门人,犹夫子之告曾子也。忠恕违道不远,斯下学上达之义,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同 。”[13]152认为《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 ”,而《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是教人下学上达,二者是不同的。

对于二程讲《论语》“ 忠恕”与《中庸》“ 忠恕”的不同,其门人做了进一步发挥。谢良佐对《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做了进一步解释,说 :“ 忠恕之论,……且当以天地之理观之,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知此,则可以知一贯之理矣 。”[13]154侯仲良则讲《论语》“ 忠恕”与《中庸》“ 忠恕”的不同,说 :“ 子思之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已是违道。若圣人,则不待施诸己而不愿,然后勿施诸人也 。”[13]156应当说,谢良佐、侯仲良强调《论语》的忠恕“ 一以贯之 ”,并以此区别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与二程是一致的。

与此不同,二程门人游酢、杨时和尹焞则强调《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并以此否定《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游酢说 :“ 夫道一而已矣。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无往而非一,此至人所以无己也,岂参彼己所能预哉!此忠恕所以违道,为其未能一以贯之也 。”[13]154杨时说 :“ 忠恕固未足以尽道,然而违道不远矣,由是而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13]155尹焞说 :“ 道无二也,一以贯之,天地万物之理毕矣。曾子于圣人之门造道最深,夫子不待问而告,曾子闻之亦弗疑也,故唯而已。其答门人则曰‘忠恕’者,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然则忠恕果可以一贯乎?忠恕违道不远者也 。”[13]156

与朱熹同时的陆九渊的门人杨简赞同曾子所言“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而反对子思所言“ 忠恕违道不远 ”,说 :“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语甚善。子思曰:‘忠恕违道不远。’此语害道。忠恕即道,岂可外之?以忠恕为违道,则何由一贯?”[14]304还说 :“ 《中庸》篇曰‘忠恕违道不远’者,子思记言之讹欤!”[14]305强调《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 ”,而否定《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由此可以看出,宋代学者已经关注到《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同。二程及其门人谢良佐、侯仲良既讲忠恕“ 一以贯之 ”,又讲忠恕“ 违道不远 ”,将二者区别开来,讲二者并列而不悖。然而,二程门人游酢、杨时和尹焞则强调忠恕“ 违道不远”而否定忠恕“ 一以贯之”;杨简则强调忠恕“ 一以贯之”而否定忠恕“ 违道不远”。无论如何,他们都将《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对立起来。

朱熹很早就对《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同做了讨论。他早年问学于李侗时,认为《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 ”,而《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 ”,“ 乃是示人以入道之端”。[15]319在《与范直阁》中说 :“ 盖曾子专为发明圣人‘一贯’之旨,所谓‘由忠恕行’者也。子思专为指示学者入德之方,所谓‘行忠恕’者也。所指既殊,安得不以为二?然核其所以为忠恕者,则其本体盖未尝不同也 。”[1]1606稍后还在《答陈齐仲》中说 :“ 盖忠恕之理则一,而人之所见有浅深耳,岂有所拣择取舍于其间哉?学者欲知忠恕一贯之指,恐亦当自‘违道不远’处著力,方始隐约得一个气象,岂可判然以为二物而不相管耶?”[1]1756显然,朱熹强调《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同,但反对将二者对立起来,因而要更为深入地思考忠恕“ 一以贯之”与忠恕“ 违道不远”二者的相互关系。

二 “ 一以贯之”即“ 一本万殊”

对于《论语》载“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朱熹《论语集注》曰 :“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尔。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曾子果能默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 。”[16]72在朱熹看来,孔子讲“ 吾道一以贯之 ”,是以圣人之心贯通天下事物。为此,朱熹还说 :“ ‘一以贯之’,犹言以一心应万事 。”“ 一是一心,贯是万事。看有甚事来,圣人只是这个心 。”[2]669至于圣人之心如何贯通天下事物,他说 :“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盖他心里尽包这万理,所以散出于万物万事,无不各当其理 。”[2]676还说 :“ 圣人之心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该,虽有内外本末之殊,而未尝不一以贯之也 。”[1]1364

朱熹早年撰《忠恕说》,讨论“ 一以贯之 ”,认为孔子以“ 一以贯之”告诉曾子,曾子则“ 默契其旨,然后知向之所从事者莫非道之全体,虽变化万殊,而所以贯之者,未尝不一也”[1]3272。朱熹《论语集注》则注孔子曰“ 吾道一以贯之”以及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曾子有见于此而难言之,故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晓也。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16]72

这里既讲“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 ”,又结合道之体用讲“ 一本万殊 ”,并以此解“ 一以贯之”。后来,朱熹还说 :“ ‘一以贯之’,乃圣门末后亲传密旨,其所以提纲挈领、统宗会元,盖有不可容言之妙。当时曾子默契其意,故因门人之问,便著‘忠恕’二字形容出来,则其一本万殊、脉络流通之实益可见矣 。”[1]2059这里明确认为,曾子借“ 忠恕”二字,把“ 一以贯之”解释为“ 一本万殊”。

朱熹《论语集注》对于“ 一以贯之”的解释,在晚年做了进一步阐发,特别强调“ 一以贯之”是以一心贯万事。他说 :“ 曾子一贯,是他逐事一做得到。及闻夫子之言,乃知只是这一片实心所为。如一库散钱,得一条索穿了 。”[2]673又说:

曾子未闻一贯之说时,亦岂全无是处。他也须知得“ 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如何是敬,如何是孝,如何是慈,如何是信,件件都实理会得了,然后件件实做将去。零零碎碎,煞着了工夫,也细摸得个影了,只是争些小在。及闻一贯之说,他便于言下将那实心来承当得,体认得平日许多工夫,许多样事,千头万绪,皆是此个实心做将出来。却如人有一屋钱散放在地上,当下将一条索子都穿贯了。[2]683

在朱熹看来,曾子未闻孔子“ 吾道一以贯之”时,“ 他只是见得圣人千头万绪都好,不知都是这一心做来。及圣人告之,方知得都是从这一个大本中流出。如木千枝万叶都好,都是这根上生气流注去贯也”。[2]681所以,朱熹还认为,孔子以“ 一以贯之”告诉曾子,是要说明“ 吾只是从这心上流出,只此一心之理,尽贯众理”。[2]676他还说 :“ 这一个道理,从头贯将去。如一源之水,流出为千条万派,不可谓下流者不是此一源之水。人只是一个心。如事父孝,也是这一心;事君忠,事长弟,也只是这一心;老者安,少者怀,朋友信,皆是此一心。精粗本末,以一贯之,更无余法 。”[2]686

当然,朱熹认为,对于孔子“ 一以贯之 ”,不仅要理会“ 一 ”,还要理会“ 贯”。他说 :“ 理会‘贯’不得便言‘一’时,天资高者流为佛老,低者只成一团鹘突物事在这里 。”[2]674据《朱子语类》“ 黄榦戊申(1188年)所闻 ”,朱熹说:

所谓一贯者,会万殊于一贯。如曾子是于圣人一言一行上一一践履,都子细理会过了,不是默然而得之。……圣人知曾子许多道理都理会得,便以一贯语之,教它知许多道理却只是一个道理。曾子到此,亦是它践履处都理会过了,一旦豁然知此是一个道理,遂应曰 :“ 唯!”及至门人问之,便云 :“ 忠恕而已矣 。”忠是大本,恕是达道。忠者,一理也;恕便是条贯,万殊皆自此出来。虽万殊,却只一理,所谓贯也。[2]679

在朱熹看来,“ 一以贯之”是以一心贯万事,所谓“ 贯 ”,就是“ 会万殊于一贯 ”,就是他所说“ 虽万殊,却只一理”。因此,他又强调万殊。他说:

圣人未尝言理一,多只言分殊。盖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头头项项,理会得其当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贯。不知万殊各有一理,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在何处。圣人千言万语教人,学者终身从事,只是理会这个。要得事事物物,头头件件,各知其所当然,而得其所当然,只此便是理一矣。……曾子之鲁,逐件逐事一一根究着落到底。孔子见他用功如此,故告以‘吾道一以贯之’。若曾子元不曾理会得万殊之理,则所谓一贯者,贯个什么!盖曾子知万事各有一理,而未知万理本乎一理,故圣人指以语之。曾子是以言下有得,发出“ 忠恕”二字,太煞分明。[2]677-678

据《朱子语类》“ 沈亻闲戊午(1198年)以后所闻 ”,朱熹说:

曾子答门人说忠恕,只是解“ 一以贯之 ”,看本文可见。忠便贯恕,恕便是那忠里面流出来底。圣人之心浑然一理。盖他心里尽包这万理,所以散出于万物万事,无不各当其理。[2]676

由此可见,朱熹是以“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为一,以“ 一本万殊”解“ 一以贯之”。对此,朱熹门人黄榦说 :“ ‘一本万殊’四字,朱先生于一贯处言之。以其一,故曰一本;以其贯,故曰万殊。一以贯之,以此之一贯彼之万。故忠为一本,恕为万殊也 。”[17]185

三 “ 忠恕本未是说一贯”

朱熹以“ 一本万殊”解孔子“ 一以贯之 ”,但从《论语》的字面上看,曾子是用“ 忠恕”解“ 一以贯之 ”,所谓“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对此,朱熹认为,曾子讲“ 忠恕 ”,并不是将它等同于“ 一以贯之 ”,《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才正是说“ 忠恕”。

二程强调《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同,而且对于忠恕是否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进行了讨论。程颐说 :“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庸》以曾子之言虽是如此,又恐人尚疑忠恕未可便为道,故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又掠下教人 。”[12]8-9认为曾子言“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但又必须讲“ 忠恕违道不远”以教人。程颐又说 :“ 曾子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果可以一贯之乎?若使它人言之,便未足信,或未尽忠恕之道,曾子言之,必是尽也。《中庸》又言‘忠恕违道不远’,盖恐人不喻,乃指而示之近,欲以喻人 。”[13]152程颐认为,曾子言“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并不等于讲忠恕就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所以又要以《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予以说明。

朱熹吸取二程思想,认为《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 ”,是要借“ 忠恕”二字以明“ 一以贯之”之道。如前所述,朱熹说“ 曾子答门人说忠恕,只是解‘一以贯之’,看本文可见”。据《朱子语类》载,问忠恕一贯。曰 :“ 不要先将忠恕说,且看一贯底意思。……忠恕本未是说一贯,缘圣人告以一贯之说,故曾子借此二字以明之 。”[2]676在朱熹看来,“ 忠恕本未是说一贯 ”,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并非是讲忠恕即是孔子“ 一以贯之 ”,而是借“ 忠恕”二字以阐明“ 一以贯之”。朱熹还说 :“ ‘忠恕而已矣’,不是正忠恕,只是借‘忠恕’字贴出一贯底道理 。”[2]671又说 :“ ‘忠恕’,‘一以贯之’。曾子假‘忠恕’二字,以发明一贯之理。盖曾子平日无所不学。看《礼记》诸书,曾子那事不理会来!但未知所以一,故夫子于此告之,而曾子洞然晓之而无疑 。”[2]680还说 :“ 圣人之应事接物,不是各自有个道理。曾子见得似是各有个道理,故夫子告之如此。但一贯道理难言,故将忠恕来推明。大要是说在己在物皆如此,便见得圣人之道只是一 。”[2]677认为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只是“ 假‘忠恕’二字,以发明一贯之理”。

关于“ 忠恕”概念,程颐做了阐述。他说 :“ 人谓尽己之谓忠,尽物之谓恕。尽己之谓忠固是,尽物之谓恕则未尽。推己之谓恕,尽物之谓信 。”[12]306又说 :“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忠,体也;恕,用也 。”[12]1138

朱熹吸取二程思想,也讲“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16]72,并且说 :“ 尽己为忠,推己为恕。忠恕本是学者事,曾子特借来形容夫子一贯道理。今且粗解之,忠便是一,恕便是贯。有这忠了,便做出许多恕来 。”[2]671朱熹还说 :“ ‘尽己之谓忠,推己及物之谓恕’。忠恕二字之义,只当如此说。曾子说夫子之道,而以忠恕为言,乃是借此二字绽出一贯。一贯乃圣人公共道理,尽己推己不足以言之。缘一贯之道,难说与学者,故以忠恕晓之 。”[2]692在朱熹看来,所谓“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并不足以言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而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只是“ 借此二字绽出一贯”。为此,朱熹还明确说:

这不是说一贯便是忠恕,忠恕自是那一贯底注脚。只是曾子怕人晓那一贯不得,后将这言语来形容,不是说圣人是忠恕。今若晓得一贯,便晓得忠恕;晓得忠恕,便晓得一贯。……今若要做那忠恕去凑成圣人忠恕,做那忠恕去凑成一贯,皆不是。某分明说,此只是曾子借此以推明之。[2]689

在朱熹看来,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并非指孔子“ 一以贯之”即是忠恕,忠恕即是“ 一以贯之 ”,而是借“ 忠恕”以推明“ 一贯 ”,“ 晓得一贯,便晓得忠恕;晓得忠恕,便晓得一贯”。

问题是,既然“ 忠恕”并非即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而曾子又借“ 忠恕”二字以阐明“ 一以贯之”之道,那末这至少说明“ 忠恕”与“ 一以贯之”之道是相通的。

如前所述,北宋邢昺疏曾子所谓“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曰 :“ 言夫子之道,唯以忠恕一理以统天下万事之理,更无他法,故云‘而已矣’ 。”朱熹不赞同邢昺把忠恕看作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但又说 :“ 其曰而已矣者,邢氏以为万理一贯,更无他说之辞,亦得其文意者也。盖尽己为忠,道之体也;推己为恕,道之用也。忠为恕体,是以分殊而理未尝不一;恕为忠用,是以理一而分未尝不殊。此圣人之道,所以同归殊涂,一致百虑,而无不备、无不通也 。”[18]689显然,朱熹肯定邢昺疏所包含的万理一贯的思想,而且还进一步以二程“ 忠为体,恕为用”为依据,并结合“ 一本万殊 ”,揭示出忠恕所蕴含的“ 一以贯之”思想。

宋淳熙六年(1179),朱熹知南康军。南康军所辖都昌县学诸生问 :“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果可以尽一,一果止于忠恕乎?”对此,朱熹答曰 :“ 此一段是《论语》中第一义,不可只如此看,宜详味之。……忠恕相为用之外无余事,所以为一。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曰‘忠恕而已矣。’”[1]2475认为孔子曰“ 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既不可据此而简单地把“ 一以贯之”等同于“ 忠恕 ”,又要看到只有忠与恕的相互统一,才是孔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

在朱熹看来,孔子言“ 吾道一以贯之 ”,就是要求曾子于万殊中求得一理,而曾子讲“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就是借“ 忠恕”二字以阐明孔子“ 一以贯之”即“ 一本万殊 ”,并非是把“ 忠恕”等同于孔子“ 一以贯之 ”,而是借“ 忠恕”所蕴含的“ 一本万殊 ”,阐明“ 一以贯之”。这就是前面所引述朱熹《论语集注》言 :“ 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 。”按照朱熹的这一诠释,曾子所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应当解读为,夫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只有以忠恕才可以推明;而不能解读为,夫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只是忠恕。

四 “ 忠恕”与“ 升一等说”

朱熹不仅认为曾子讲“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并非将“ 忠恕”等同于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只是借“ 忠恕”推明“ 一以贯之”之道,而且又将曾子讲“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与《中庸》讲“ 忠恕违道不远”统一起来。一方面,他认为,曾子讲“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与《中庸》讲“ 忠恕违道不远 ”,虽然二者都讲忠恕,但是“ 其迹虽同,而所以为忠恕者,其心实异”;另一方面,他又说 :“ 然尽己推己,乃忠恕之所以名,而正为此章违道不远之事。若动以天,而一以贯之,则不待尽己,而至诚者自无息;不待推己,而万物已各得其所矣。曾子之言,盖指其不可名之妙,而借其可名之粗以明之,学者默识于言意之表,则亦足以互相发明,而不害其为同也 。”[18]574也就是说,《中庸》讲“ 忠恕违道不远 ”,讲的是忠恕的尽己、推己;孔子讲“ 一以贯之 ”,讲的是“ 不待尽己”“ 不待推己 ”,而曾子借忠恕的尽己、推己,以明“ 一以贯之 ”,从而说明“ 忠恕”与“ 一以贯之”可以互相启发,可以统一起来。

朱熹对“ 忠恕”一词做了综合考察,除了讲“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还认为忠恕“ 自有三样”。他说 :“ 曾子所言,只是一个道理,但假借此以示门人。如程子所言,‘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此天地无心之忠恕。夫子之道一贯,乃圣人无为之忠恕。尽己、推己,乃学者著力之忠恕。固是一个道理,在三者自有三样 。”[2]695在朱熹看来,“ 忠恕”有三个层次 :“ 天地无心之忠恕”“ 圣人无为之忠恕”“ 学者著力之忠恕”。他还说 :“ 仁是道,忠恕正是学者著力下工夫处。‘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子思之说,正为下工夫。‘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却不是恁地。曾子只是借这个说‘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便是天之忠恕;‘纯亦不已’‘万物各得其所’,便是圣人之忠恕;‘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便是学者之忠恕 。”[2]693这里讲“ 天之忠恕”“ 圣人之忠恕”“ 学者之忠恕”。

第一,朱熹特别强调“ 学者著力之忠恕”。他说 :“ 圣人本不可说是忠恕,曾子假借来说。要之,天地是一个无心底忠恕,圣人是一个无为底忠恕,学者是一个著力底忠恕。学者之忠恕,方正定是忠恕 。”[2]685朱熹认为,在三样忠恕中,只有“ 学者著力之忠恕”才是忠恕。他还说 :“ 学者是这个忠恕,圣人亦只是这个忠恕,天地亦只是这个忠恕。但圣人熟,学者生。圣人自胸中流出,学者须着勉强。然看此‘忠恕’二字,本为学者做工夫处说。子思所谓‘违道不远’,正谓此也 。”[2]492在朱熹看来,忠恕讲“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讲的是“ 学者做工夫处 ”,所以,“ 学者著力之忠恕”才是忠恕;同时,《中庸》所谓“ 忠恕违道不远 ”,讲的就是“ 学者著力之忠恕”。如前所述,程颐认为,《中庸》讲“ 忠恕违道不远 ”,是教人下学上达。朱熹则进一步指出 :“ 《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是‘下学上达’之义,即学者所推之忠恕,圣人则不待推 。”[2]687认为《中庸》讲“ 忠恕违道不远 ”,下学上达,就是“ 学者著力之忠恕 ”,并非“ 圣人无为之忠恕”。朱熹还说 :“ 尽己为忠,推己为恕,忠恕本是学者事,曾子特借来形容夫子一贯道理。……若《中庸》所说,便正是学者忠恕 。”[2]671又说 :“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中庸》言‘忠恕违道不远’,是也。此是学者事,然忠恕功用到底只如此 。”[2]694在朱熹看来,“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就是《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 ”,是“ 学者著力之忠恕 ”,说的正是忠恕。为此,他说 :“ ‘忠恕违道不远’,乃是正名、正位 。”[2]671“ ‘忠恕违道不远’,正是说忠恕。‘一以贯之’之忠恕,却是升一等说 。”[2]693

第二,朱熹所谓“ 圣人无为之忠恕 ”,就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忠恕。在朱熹看来,忠恕,“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讲的是“ 学者著力之忠恕 ”,也就是《中庸》所谓“ 忠恕违道不远 ”,与此不同,“ 圣人浑然天理,则不待推,自然从此中流出也。‘尽’字与‘推’字,圣人尽不用得”[2]694。朱熹还说 :“ 圣人一贯,是无作为底;忠恕,是有作为底 。”[2]676所以“ 在圣人,本不消言忠恕”[2]672,“ 圣人本不可说是忠恕,曾子假借来说”[2]685。据《朱子语类》载,问“ 忠恕而已矣”。曰 :“ 此只是借学者之事言之。若论此正底名字,使不得这‘忠恕’字 。”[2]671但是,不能由此而言圣人不讲忠恕。据《朱子语类》载,亚夫问“ 忠恕而已矣”。曰 :“ 此曾子借学者忠恕以明一贯之妙。盖一贯自是难说得分明,惟曾子将忠恕形容得极好。学者忠恕,便待推,方得。才推,便有比较之意。圣人更不待推,但‘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便是。圣人地位,如一泓水在此,自然分流四出。借学者忠恕以形容一贯,犹所谓借粗以形容细 。”[2]698朱熹还说 :“ 圣人是不犯手脚底忠恕,学者是著工夫底忠恕,不可谓圣人非忠恕也 。”[2]672所以,朱熹讲圣人忠恕与学者忠恕的不同。他说 :“ 圣人之恕与学者异者,只争自然与勉强。圣人却是自然扩充得去,不费力。学者须要勉强扩充,其至则一也 。”[2]672虽然圣人忠恕与学者忠恕不同,但根本上是一致的。需要指出的是,朱熹既讲学者忠恕才是忠恕,又讲圣人忠恕高于学者忠恕。据《朱子语类》载,或问 :“ 一贯如何却是忠恕?”曰 :“ 忠者,诚实不欺之名。圣人将此放顿在万物上,故名之曰恕。一犹言忠,贯犹言恕。若子思忠恕,则又降此一等。子思之忠恕,必待‘施诸己而不愿’,而后‘勿施诸人’,此所谓‘违道不远’。若圣人则不待‘施诸己而不愿’,而后‘勿施诸人’也 。”[2]675又说 :“ 曾子忠恕,与子思忠恕不同。曾子忠恕是天,子思忠恕尚是人在 。”[2]693

第三,朱熹继承二程而讲“ 天地无心之忠恕 ”,是最高一阶的忠恕。程颐说 :“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 。”[12]392对此,朱熹解释说 :“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便是实理流行;‘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便是实理及物 。”[2]358又说 :“ 忠贯恕,恕贯万事。‘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不其忠乎!是不忠之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不其恕乎!是不恕之恕。天地何尝道此是忠,此是恕?人以是名其忠与恕 。”[2]695这就是朱熹所谓“ 天地无心之忠恕”。朱熹还认为,“ 天地无心之忠恕”“ 圣人无为之忠恕”“ 学者著力之忠恕”三者有不同等级。他说 :“ 论著忠恕名义,自合依子思‘忠恕违道不远’是也。曾子所说,却是移上一阶,说圣人之忠恕。到程子又移上一阶,说天地之忠恕。其实只一个忠恕,须自看教有许多等级分明 。”[2]695-696显然,在朱熹看来,“ 天地无心之忠恕”是最高一阶的忠恕。

从朱熹所建立的“ 天地无心之忠恕”“ 圣人无为之忠恕”“ 学者著力之忠恕”的理论结构中可以看出,“ 学者著力之忠恕”作为正忠恕,不同于圣人“ 一以贯之”之忠恕,但又相互统一,它们只是处于不同等级的差异,由“ 学者著力之忠恕”可以达到“ 圣人无为之忠恕”“ 天地无心之忠恕 ”,由“ 学者著力之忠恕”可以推明“ 圣人无为之忠恕”“ 天地无心之忠恕 ”,推明圣人“ 一以贯之”之道。

五 余 论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朱熹在对《论语》孔子曰“ 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以及《中庸》曰“ 忠恕违道不远”的解读中,以“ 圣人之心,浑然一理”为一,以“ 一本万殊”解“ 一以贯之 ”,并进一步分析“ 一以贯之”与“ 忠恕”的相互关系,同时,不仅把《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区别开来,而且把二者统一起来,建立起“ 天地无心之忠恕”“ 圣人无为之忠恕”“ 学者著力之忠恕”的理论结构,并在这一结构中阐释《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区别,讨论“ 一以贯之”与“ 忠恕”既互不相同又互相统一的关系。在这样的结构中,曾子所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可以解读为,夫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以学者的“ 违道不远”的忠恕便可以推明;而不能解读为,夫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即是学者的“ 违道不远”的忠恕。

对于朱熹把“ 一以贯之”与“ 忠恕”分别开来,以为曾子曰“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只是借“ 忠恕”以明“ 一以贯之 ”,清人予以反对。顾炎武《日知录》说 :“ 若以为夫子一以贯之之旨甚精微,非门人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贤之心不若是之支也。……而《集注》乃谓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是疑忠恕为下学之事,不足以言圣人之道也。然则是二之,非一之也 。”[19]237焦循《论语通释》强调“ 一以贯之”即是“ 忠恕”。他说 :“ 孔子以一贯授曾子,曾子云‘忠恕而已矣’。然则一贯者,忠恕也。忠恕者何?成己以及物也。……孔子告颜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惟克己斯能舍己,故告颜子以仁,告子贡以恕,告曾子以一贯。其义一也 。”[20]36阮元《论语一贯说》指出 :“ 孔子呼曾子告之曰:‘吾道一以贯之。’此言孔子之道皆于行事见之,非徒以文学为教也。‘一’与‘壹’同,壹以贯之,犹言壹是皆以行事为教也。弟子不知所行为何道,故曾子:‘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即《中庸》所谓‘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21]53刘宝楠《论语正义》引述焦循和阮元所说,同时又引述王念孙依据《论语·卫灵公》“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以及《论语·里仁》“ 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所言 :“ 一以贯之,即一以行之也 。”并且指出 :“ ‘一贯’之义,自汉以来不得其解,若焦与王、阮二家之说,求之经旨皆甚合 。”[4]152-153又说 :“ 自古圣贤至德要道,皆不外忠恕,能行忠恕,便是仁圣,故夫子言‘忠恕违道不远’也。忠恕之道,即一以贯之之道 。”[4]154

应当说,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 仁”是最根本的概念,以为孔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只是“ 忠恕 ”,终究是有欠缺的。冯友兰早年的《中国哲学史》将孔子“ 一以贯之”等同于“ 忠恕 ”,但又等同于“ 仁 ”,实际上是把“ 仁”与“ 忠恕”等同起来;而他晚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修订本)认为,“ 忠恕”不是“ 仁 ”,只是“ 为仁之方 ”,[22]133但对孔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是“ 忠恕”还是“ 仁 ”,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分析。因此,孔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劳思光《中国哲学史》则坚持认为,“ 忠恕”为孔子所持之“ 一以贯之”之道,并指出 :“ 孔子所谓‘道’,即相应于‘仁’说;而‘忠恕’则是‘仁’之两面表现 。”[23]79但是,将“ 忠恕”看作孔子的“ 一以贯之”之道,而等同于“ 仁 ”,终究无法避免与《中庸》“ 忠恕违道不远”的不相一致。

朱熹认为“ 忠恕”并非即是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而以“ 忠恕”所内涵的体用相合以及“ 一本万殊”加以解读,从而揭示孔子之道贯通内外、精粗、本末的特质,正如前面所引述朱熹说 :“ 圣人之心于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该,虽有内外本末之殊,而未尝不一以贯之也 。”这样的解读,不仅能够消解《论语》讲忠恕“ 一以贯之”与《中庸》讲忠恕“ 违道不远”的不相一致,而且指出了由“ 违道不远”的忠恕进到孔子“ 一以贯之”之道的路径,对于今天的学术以及经典诠释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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