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红的味道

蔡呈书

“猪红”，就是用猪血灌进小肠里做成的一道美食。过去的年代，我们村里哪家杀猪了，约定俗成的，都给村上的各家各户分享一截猪红。因而，每当村上有人杀猪了，村子里就显得相当喜庆，小孩子们就等着吃猪红了。

这天一早，三宝家的那头大肥猪，随着屠夫八公那把锋利的尖刀从咽喉部位拔出，鲜血就喷射得满满一大盆。待八公开膛破肚，把猪肚子里那一堆小肠拨弄出来后，三宝便喜滋滋地拿走，处理干净后就将鲜红的猪血灌进小肠里，然后放进一个直径三米的大铁锅里水煮。

猪红煮熟后，三宝便割成一截一截十来厘米长的，装在一个竹篮子里，吩咐老婆一家一户地去送。三宝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吩咐老婆道：“家欢兄弟孩子多，这回就多送他一截猪红吧。”

家欢兄弟一连生了五个女孩，到第六个才生了个带把的。每次分到猪红，六个孩子围着他，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刀，家欢得小心地量好距离，等值地一分为六，不偏不倚。如果分得不匀，六个孩子便会打架。这回，三宝家多给了一截，家欢操作起来就方便得多了。因此，对三宝，家欢心里就泛起了一丝感动的涟漪。

第二年，轮到家欢杀猪，家欢也吩咐老婆给三宝家多送了一截猪红。

想不到，这一小截猪红，竟然拉近了这两家的关系。特别是这两家的婆娘，见面叫得特别甜，好得像两姐妹。女人一近乎，男人就更没说的，兄弟见面，各自掏出各自的烟，都争着说抽我的抽我的。接着下去，就发展到，这家有好吃的，自然少不了另一家。

改革开放后，家欢的儿女们都出息了，先后成家立业。儿子考上了大学，在城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娶了城里的老婆，给家欢生了个城里的孙子。顺理成章，家欢就得到城里接送孙子上学了。每年，都是等孙子放假了，家欢才能回到自己的村庄。每次回乡，他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三宝兄弟。见到三宝兄弟，两个老人必是对饮一番。

这一回，菜很是丰盛。有家欢从城里带回来的特色美食，有三宝弄的家乡鸡鸭鱼肉各种土货，十大盘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对饮时，家欢望着满桌的菜说：“好像少了一道菜。”

“不少了，不少了！我们家乡所有的好菜都弄齐全了。来，碰杯！”三宝很是兴奋。

“是少了一道菜。”家欢说。

“少了什么，你说，我立马去弄！”

“猪红。”

“……这东西没法弄了。”三宝摇了摇头。现在村上早已没人养猪了，我们吃的猪肉都是养猪场供给的，屠宰场里杀猪根本不要猪血，一电触昏猪后，放血，任由猪血流到排污沟里。

“哦，上回我去上林县，见一个小镇里有猪红卖，叔真想吃的话，明天我专程开车去买回来！”三宝儿子阿洋说。

“不用了，不用了，说说而已。”家欢连忙摆摆手。

“哎呀，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阿洋一锤定音。

第二天，吃晚饭时，阿洋特地端上满满一大盘猪红。“这是我特地跑了五十多公里从上林买回来的，请叔尝一尝。”阿洋满脸兴奋。

热气腾腾的猪红还是从前的模样，外皮是银灰色的肠衣，里面是凝结了的褐色的猪血，一点没变。面对久违了的猪红，家欢百感交集。

家欢举起筷子，夹了一块，一块足有三公分长的猪红，他咬进嘴里，觉得吃不出当年的滋味。

这时，他站了起来，把这一大盘猪红端进厨房里，把猪红小心翼翼切成约一厘米长的一小块，然后，从消毒柜里拿出几个小碟，每个小碟装一小块猪红。

餐桌上，他在每个人面前放上装有一小块猪红的小碟。

然后，他带头用筷子夹起那一小块猪红：“来，大家都尝尝！”

家欢把这小块猪红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慢慢地咽下，这时，他才感觉吃出了当年的味道。

三宝也学著家欢的吃法，良久，说：“嗯，是这味道！”

两个老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碰在了一起，眼眶都湿润了。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