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汤面

刘洪文

在强子的老家东北，常吃的面条分两种，一种是先烧好汤，加好各种调料和蔬菜，然后再下面条，称之为热汤面；而另一种则是把切好的面条直接下锅，用白水煮好后，出锅过凉水，再加调味酱料，称之为凉汤面。强子更喜欢吃热汤面，泼上辣椒油，吃得出一身透汗，这是治感冒的一个小偏方。

强子之所以爱吃热汤面，还得从前年那次海训说起。那是强子入伍的第六年，当时是二级士官军衔。

海训，顾名思义就是海上游泳训练。由于部队开展的训练科目中有武装泅渡，前提是必须得会游泳，所以海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八月份，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强子所在的省军区某部侦察连，按计划开赴鲅鱼圈下辖的仙人岛地区，进行海上游泳训练。

从营区出发，沿哈大铁路一路向南，经过大约六个小时的摩托化行军，便到了仙人岛。

仙人岛是一个伸向海中的半岛，三面环水，从远处望去，像一只伏卧在海边的兔子，因而又称兔儿岛。

传说当年八仙过海，于茫茫大海中路过此岛，被岛上的风光所吸引，在这里休息，结果受到以东海龙王为首的恶势力的阻挡，周边渔民的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八仙奋起反抗，用法术制伏了龙王，保护了一方平安，也保住了这个小岛。人们为了纪念八仙，特将此岛称为仙人岛。

强子和许多北方的战友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立即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大家高兴极了。

可是这种兴奋很快就被残酷的训练所取代，战士们每天穿着泳装趴在沙滩上练习蛙泳动作，然后进行沙滩五公里体能，再到海里熟悉水性，训练强度之大，前所未有。

由于天气炎热，沙滩上又无任何遮挡，几天下来，火辣辣的太阳就晒得大家掉了一层皮，后背上像绽开的花，大家都戏称这是最美的时装。

强子当时在炊事班工作，还是副班长，训练任务相对少一些，主要任务是负责伙食保障。可让强子难以理解的是，自打上岛以来，连队的伙食标准越来越差，居然大部分都是蔬菜。

这是什么地方？是海岛，是鲅鱼圈啊，不说海鲜随便吃，最起码鲅鱼该管够吧？怎么伙食标准竟然如此之低？强子当时心里就直犯嘀咕，是不是带队的连长克扣连队伙食费，所以才会这样？

强子的心里很不痛快，看连长也越来越不顺眼，只是强子管不着人家，还要受人家管罢了。

可是，更让强子看不惯的事还在后头呢。那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连队吹过熄灯号，大家都渐渐入了梦乡。这时，通讯员忽然来到炊事班帐篷，叫醒强子说，连长让赶紧下一碗热汤面，多放点肉，而且要快。强子满心不高兴，嘴里嘟囔着：“战士们吃得如此差，他还要开小灶，还加肉，就不怕吃了不舒服！”

话虽这么说，可是军人是要服从命令的。强子极不情愿地起了床，穿好衣服，也没打扰其他战友，就一个人来到炊事车前，亮起灯，生火起灶。

面做到一半时，强子突然来了馊主意，心想：明着我不敢说啥，但暗里要让你受受罪。今天我就让你吃一顿超级辣面，最起码我可以解解恨。

于是，强子在做面时，没有按程序在面里滴辣椒油，而是直接抓起一大把辣椒面撒在面碗里，嘴里还说着：“我让你尝尝辣面的滋味！”他知道连长是北方人，吃不惯辣。

万没想到的是，连长突然出现在强子的面前，这一切全被他看在眼里。连长盯着强子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放这么多辣椒，谁能吃得下？明天军人大会上给我作检查！”

“我……”强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想：这下完了，我这炊事班副班长也当到头了。

第二天作完检查后，强子就被调离了炊事班，下了班排，不过副班长没被免。

强子的心里还是不服：下班排就下班排，班排训练我照样直着身板加强训练，决不拖后腿！

就这样，强子和连长之间算是结下了“梁子”，无论连长站在前面讲什么，强子都不想听。

强子眼前总会浮现出连长让全连战士吃菜，自己却背着大家吃加肉热汤面的一幕。

直到有一天中午，强子实在馋不过了，见岛上的渔民常常提着桶去赶海，能抓到新鲜的螃蟹和八爪鱼，有的还到海里去摸海螺和扇贝，拿到集市上卖钱。

他想：渔民做得到，我为什么不能抓点来尝尝鲜？也不白来海边走一趟，总不至于连点海鲜毛都吃不到吧！

于是，这天中午，趁着别人都在午睡，强子偷偷来到海边摸海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深水处。这时候海水开始涨潮了，因为强子是东北人，本来就不识水性，这几天的游泳训练也只是学了一点皮毛，现在一见大浪猛涨过来，当时就懵了。他想回到岸边，却忙中出错，反被浪头卷了回去，两口海水呛下去，强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强子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连队卫生室的帐篷里。卫生员小陈告诉强子说：“那天下午上操课时，大家发现你没在连队，便赶紧出来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还是连长在海边发现你溺水了，赶忙救了上来，要不然你恐怕真要到海里喂鱼了。”

正说话间，连长从外面掀开门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热汤面。见强子基本恢复了，他严肃地问：“你为什么要私自下海？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此时的强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说：“我只是想摸几个海螺，帮大家下一顿海鲜面。来一趟海边，整天让战士们吃青菜……”

后面的话强子没敢说出来，生生咽下了。连长听后反倒笑了：“哈哈，你小子这是对我有怨气呀。好吧，今天我就给你好好捋捋。”

连长说：“这次为期二十天的海训，其实不仅仅是海训，同时也在完成上级关于发扬艰苦奋斗作风，锻炼部队野外适应能力的训练。经连队党支部研究决定，进入训练地域后要不取民水、不用民电，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要学会海岛生存，这也是训练科目的其中一项，所以战士们最近的伙食才会以青菜和海带为主。但伙食费是由军人委员会统筹的，省下来的结余，后期会安排改善连队的文化设施！”

听了这话，强子有些急了：“那您怎么不早说？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去海边了。”

连长笑了：“这种事怎么会通知到你呢？保密守则是怎么学的？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看的秘密不看。等你当了连长，就知道了。”

强子心怀愧疚，无言以对。连长的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看看那碗热汤面说：“行了，面都凉了，吃吧，给你压压惊，也补補身子。”

“可是，我当初给你下了辣椒面，对不起……”

没等强子的话说完，连长就截住话茬说：“上次让你下的那碗面，也是给连队一名生病的战士下的。那天晚上，我查哨时发现他感冒了。这热汤面治感冒可是有奇效，所以就让你半夜起来下一碗。结果你……你说给你的处分该不该？”

“该！”这回强子释然了，心里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连长督促他说：“快吃吧，再凉就不好吃了！”强子端起碗，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