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
2020-01-03梅赞峰
梅赞峰
奶奶生前辗转各大医院,终于还是在人民医院做糖尿病足截肢术,手术前去探望,远远都能嗅到那恶臭的味道。即使平常与奶奶亲近,可前去探望的我依然会眉头紧蹙,轻掩口鼻。手术后离不开二十四小时的护理陪伴,家人再三考虑,最后请了一位护工。
这位护工叫秀莲,是街上一名阿婆。
秀莲个子不高,牙齿稀疏,六十多岁,满头白发。那时寒冬凛冽,她常常裹着那件破旧的棉袄在床边日夜陪伴着。瞧见我去,她总会露出仅剩一颗门牙的笑脸相待。“你不冷吗?”我询问着。“不冷。”她继续搓起皱巴巴的手,还不忘给奶奶掩实被角。
有了秀莲的陪伴,奶奶术后住院的日子里多了一份平静与坦然。截肢后,病人常会生出幻肢觉,还以为那只患肢仍存在。奶奶总是不死心地嘟起嘴,硬是倔强地掀开被褥再瞧瞧。又是一番自我欺骗与证明,随后都是以流泪收场。秀莲默不出声地重新掩好被角,再起身拿起手纸给奶奶擦拭泪痕。待奶奶稍稍平复后,秀莲这才渐渐加以安慰。当一个人经历苦难需要自我减压时,陪在身旁等其平复下来会好很多。
有了秀莲的悉心照顾,奶奶恢复得还不错。奶奶出院后,秀莲也跟随住进我们家常伴伺候。我是家里的小孙子,打小娇生惯养,需求总能被满足。而截肢后的奶奶再也做不了可口的饭菜,秀莲便开始根据我的指示每天在厨房里捣鼓着。纸上谈兵的本事,那时的我是出色的,十来岁的我生出一种领导风范,每天点评菜肉如何切,或者哪道炒咸了,等等。
我爱喝鱼汤,听家人说秀莲的鱼汤是出了名的,我心里嘀咕着倒要看看。我尝了发现,汤汁还是与奶奶的味道不同。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瞧见汗珠爬满了她的额头,白发也都浸湿了。可一向挑剔的我啐了一口,又露出不屑的嘴脸并吐出不满的言语,只见秀莲失落地转过身去。我不知转身后的她在忙着什么,又或许暗自流泪,中午的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把她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都说喝鱼汤能变聪明,而我竟如此愚笨,糟蹋了那一碗新鮮可口的鱼汤,也践踏了别人的一番好意。即使她的味道与奶奶的不同,但也是好吃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