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本书"
2020-01-03陆霖
陆霖
我所就读的中学在当时算得上县里规模最大的中学,但图书馆的规模却是出奇的小,称之为图书室更为恰当,只是占据了两间平房,面积不超过50平方米。
因为是教工家属,可以有“特权”到学校图书室借书。管图书的是位女教师,姓卢,宁波人,杭州某大学数学系毕业,“文革”时随未婚夫分配到这所中学。从其他教师平日言谈里,知道因为女方家里始终不同意这门婚事,一直纠结着,为此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别扭。卢老师皮肤白皙,说一口宁波话,听说上课也那样,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宁波方言口音。有句俗语,说是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不愿听宁波人讲话。我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卢老师说的宁波话还是蛮好听的。
每年的寒暑假,卢老师都要回宁波过的。我有一年暑期放假前,照例去借书。卢老师问,你不出门吧?那个年代没旅游,还能上哪儿去!她拿出两把钥匙,说是让我帮个忙,假期里给图书室开窗透透风。泥墙屋子潮湿,书容易霉变的,行不行?我当时一口应允了,这是件求之不得的美差啊,意味着一个长长的假期里,图书室就是属于我的啦!
至少在这个假期里,无须再读那本无聊的《赤脚医生指南》了。图书室上萬册书,总有可读的几本。尤其是贴着封条的书柜里,更是藏着不少“封资修”的禁书。实在是经不住诱惑,我就用刀片小心翼翼地刮开封条,顿时像是打开了“阿里巴巴”藏宝洞。古今中外的文史哲著述,一摞一摞捆着叠着,有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海明威、海涅等作家的著作。
但是,那些大部头外国名著我却不喜欢读,竖排又是繁体字,没翻几页头就大了。长长的叙述,心理描写,老托尔斯泰真有耐心!我嫌叙事拖沓,于是敬而远之,这脾性影响甚远,直至大学时上外国文学课,读名著也是走马观花,记住个大概情节和主要人物就了事了。当然,高尔基的三部自传属于例外,我读得如痴如醉。另外还迷上了一本《建国十年小说选》,里头有篇陆俊超写的《国际友谊号》,从此领略到了小说的魅力——它是可以这样来设置动人心魄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让人为之牵挂为之感喟。这本小说以及其中的《国际友谊号》,我多年来一直在寻访,终没有结果。还有峻青的小说,我“粉”得不得了。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华东师大一个文学理论进修班学习,主办方邀峻青先生来讲小说创作,记得那一天我很早就赶到教室,抢坐在第一排,听课时一直仰视着,近距离仰视自己少年时代的文学偶像。
那个假期快结束时,放在家中的两本书没有归还——《普希金童话诗》和秦牧的散文集《潮汐和船》。来不及归还的原因是卢老师提前返校了,而这两本书是从封存的“禁书”柜子里偷拿出来的。于是将错就错,将书留了下来。
我再去借书,发觉那柜子重新贴上了新的封条。
第二年快放暑假时,卢老师又把钥匙交给了我。
几年之后,我考上大学辞别了老家。有一年寒暑假回来,听说卢老师调回了宁波,后又听说她离异了。过了几年又有消息传来说她去世了,是自杀,抑郁症。
我想起来了,她从来就没有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