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麦收
2020-01-03张艳伶
张艳伶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刚刚收割过的麦田,也因为刚下过雨,热气蒸腾,隔着车玻璃仍感受到滚烫的热浪。路上行人稀少,田间也不见。
推门进院,只见母亲背对着大门,盘腿席地坐在院子里,用棒槌一下紧着一下捶打着一堆麦穗。短袖衫湿塌塌地紧贴在后背上,脖子上晶亮的汗珠一直往衣领里钻,头上的白毛巾落满了厚厚的麦灰尘土。母亲捶打几下就用棒槌再搅腾搅腾,麦子就夹杂着麦糠落下来了,而院子里也沸腾起阵阵麦尘。
“哪来的麦呀?咱不是没种地吗?”我有点儿气急。“我下地拾的。”母亲的脸红通通的,皱纹里填杂着汗水麥锈的混合物。
“现在都是大型收割机,地里咋还会有麦穗?”我拉起母亲的右胳膊,手腕内侧一条两寸长的伤疤触目惊心,摸上去硬硬的,似乎能摸到埋着的钢板。我心疼得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抽回手,扭身摘下院子里种的顶花带刺儿的黄瓜给我,“今年的干热风连刮了几天,收割机就碰落了好多的麦穗头,还有地头边界收割机拐弯碾压掉的也可多,现在也没人拾麦了,咱的地恁都不叫种了,我闲着难受哩。”
“你腰不疼了?你胳膊不疼了?你血压不高了?钢板动了咋弄?”我连声爆竹似的诘问。
“我血压真不高,昨儿还量了,80-120,我腰腿哪儿都不疼。”母亲安抚似的笑了。她站起来直了直腰,三寸长的伤疤顺着腰椎在汗湿的衫子里若隐若现,唯恐我不相信她,又跺了跺脚,嘴里重复说:“哪儿都不疼,哪儿都不疼,真的不疼……”
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听到邻居纷纷下地的动静,她就有点儿坐不住了,开始催我走,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宝宝也没来,赶紧回家去吧。我说他自己在家没事的。母亲看我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好对我说她着急去地里拾麦,又怕我不让去。“这还热着呢,你晚会儿再去吧!”我央求她。“真的不热,地里有风。你看人家都忙着种玉米、种芝麻、种豆子,麦穗都没人拾,如果再下雨就该发芽了,多可惜呀!我也不累,见谁闲的气力在那儿搁着呢?”
我无言以对,就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母亲推我进屋,死活都不让我跟她下地。她胳膊夹起一个旧化肥袋,又灌上一壶凉开水,把她胖胖的身体投入到热辣辣的阳光里了。走了几步,回头告诉刚午睡起来的父亲,说过一两个小时开着三轮车顺着东地去找她,她把麦穗倒车里还能多拾会儿。
我帮着父亲把院子里的麦糠、麦子用簸箕分离簸净,他叫我撑开窗台下的化肥袋把麦子倒进去,我看到都有满满一袋了。这可都是一穗一穗拾起来的啊。父亲说,人家下地,我和你娘也下地,别人忙着收种,我俩就拾麦。谁能想象得到父亲是一个月前因消化道出血还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被医生下过病危通知书的人呢?唉,这两个闲不住的人啊!父亲说,年老了觉少,闲着更睡不着,这几天,天天下地,晚上倒床上就睡着了。我无奈地笑了。
想起我小时候,清早四五点钟,母亲就把我们几个大点儿的儿女从迷迷糊糊中扯起来下地,那时候都是用手割麦,收种时间扯得特别长,农民得和天气抢粮食。我们就挎着比自己还大的竹篮子去拾麦,我们还会比赛看谁的篮子先拾满,那时候,我家的地里不会抛洒一个麦穗。
母亲说,人勤地不懒,地懒人没饭。几亩地硬是被她侍弄得不长一棵草。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