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补丁的新衣
2020-01-03董川北
董川北
那一年，秋收以后，母亲花了30元买回来两匹布料，让村里孙裁缝给我和妹妹各做了一套新衣。新衣做好以后，一直挂在母亲的衣柜里。母亲只准我们看，却不让我们穿，甚至都不允许我们去抚摸。母亲告诉7岁的我，穿新衣的日子还没有到来。
母亲是二姨一手带大的，所以，母亲嫁给父亲以后，每年二姨的生日那天，我们必定举家去看望二姨。我和妹妹的新衣就是为去二姨家而准备的。
一天，我看着漂亮的新衣，再看看日历上被母亲圈起来的日子——还有整整一个星期。我内心备受煎熬，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啊！我在家里四处瞅瞅，没人。料想着父亲母亲都下地干活儿去了，于是壮起胆子，取下新衣，穿上了身。我顿时感觉自己金光闪闪，仿佛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本来我只是想试穿一下就马上放回去，谁知，我透过窗户却看到了不远处的晒场上，几个小伙伴正在玩丢沙包游戏……
“只让他们看一眼，我就脱下来。”我对自己说。
在小伙伴们的艳羡声中，我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们的丢沙包游戏。接着是跳房子、躲猫猫，我们越玩越疯。直到傍晚散场，我才意外地发现，刚穿半天的新衣右下腹处，划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唉！”母亲捧着我的新衣，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下周六吗？”父亲对母亲说，“还有一个星期，来得及。要不，你再拿15元，去镇上扯块新布，让孙裁缝抓紧做一件？”
“田里马上要冬播了，那是买种子和化肥的钱。我姐如果看到孩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走亲戚，肯定会认为我们家光景惨淡，她会难过得不行。”母亲头也不抬，生怕父亲看到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你出去，别打扰我，我缝仔细点儿，让姐看不出有这个补丁……”
晨光熹微，父亲骑着“永久”，前杠上带妹妹，后座上带我，母亲骑着“凤凰”紧跟其后。二姨在国营农场的一所小学里当老师，我们两家距离有30多里。一路颠簸，快要到二姨家时，不知为何，母亲猛蹬几脚，骑到了我们前面。
“姐，我们来了！”母亲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大声喊道。
正在喂鹅的二姨扭过头，顿时笑得无比灿烂，一把将簸箕里的饲料全部倒在地上，又扔了簸箕，拍拍双手的灰尘，从鹅圈里小跑过来。“快进屋，快进屋！”二姨一脸的兴奋，看到我跟妹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唠叨：“这俩孩子，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让二姨好好抱抱你们……”
“今年秋收怎么样？棉花卖了多少？花生多少钱一斤？”饭桌上，二姨不停地问着母亲。
母亲对我和妹妹扬一扬下巴，笑盈盈地说：“今年收成不错，给孩子们都添了新衣呢！”
“那就好，那就好！”二姨說。
母亲点头，说：“是的，姐，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吃苦，好日子就在后头……”
回家的路上，母亲在后面唱起了她最喜欢的那首 《红梅赞》。父亲轻声问我：“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高兴吗？”我想了想，疑惑地问：“难道因为我新衣上的补丁二姨没有发现？”“不错，你妈妈在为她瞒天过海计划的成功而庆祝呢！”
夜幕降临时，我们到家了。母亲迫不及待地给我脱下了新衣，又重新套上了那件洗得泛白、有三个补丁的旧衣。母亲看我嘟着嘴，笑着解释说：“我给你把新衣洗干净，收好，下个月你大堂兄结婚，我们去吃酒席时再穿。”
不一会儿，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母亲的啜泣声，我急忙跑过去，又急忙跑向堂屋——把正在给自行车上润滑油的父亲喊了过来。
“怎么了？”父亲蹲下来，心疼地问母亲。
母亲的目光从洗衣盆转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父亲，然后递给父亲一张“四伟人”钞票（100元），说：“孩子兜里的，我姐肯定看出了新衣上的补丁，所以偷偷塞进去的。”
“唉！”这次是父亲长叹了一口气。25瓦昏黄的白炽灯光下，父亲温柔地拍着母亲的后背，他们看着我那件打补丁的新衣，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责任编辑：青芒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