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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吉剧中的“地母”及其原型

2020-01-02李秀萍

文化产业 2020年27期
关键词:原型

◎李秀萍

(北京青年政治学院 北京 100102)

吉剧以东北二人转为基础,博采众家之长,深具地方特色。发展历史虽短,但已广获赞誉。近年来,吉剧不仅在创作方面持续推陈出新,相关学术研究也不落于后,不断拓展研究视野与方法,原型批评即为尝试之一,提供着新的思路和视角。吉剧创作中有着丰富的原型文化,“地母”原型是其中极具影响力的部分。

一、“地母”原型的文化渊源

中国农耕文明历史悠久,农业生产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在上古时代,因为对世界认知的局限,自然神崇拜非常普遍。依靠土地生活的原始人,自然而然地对土地生发万物的自然属性进行神化,产生了“在农业发展的基础上,对于地母的崇拜特别突出”的文化现象[1]。从文字学意义上,在人类早期的意识思维中,由于土地与女性在生殖方面具有共性,因此才产生了地与母的关联:“地母观念的出现,是人类在早期土地有灵意识基础上的人格化。”[2]

不仅在中国,各国文化、传说中都有关于“地母”的解读。地母即“大地之母”,孕育生命,吞吐万物。在印度传说中,古老神灵地天(普里提维)被称作大地母亲,借助帝奥斯的“精液”(即雨、密、油脂)创造万物。在古希腊,地母受到降雨天神尤拉纳斯拥抱受孕,于是生儿育女。以被称为母亲大地的谷物女神得墨忒耳为代表的高级女神都具有着生育、丰产与呵护的强大能量[3]。在中国远古神话中,天地之初尚未分开,同处一个卵壳之中,涵蕴着阴阳之气。后来,阳气凝结成盘古,阴气凝结成地母,二者一同开辟了天地,创造了万物。《周易》有云:“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将大地视为与阳性的“天”相对的阴性存在,是万物赖以生存的基础。到了积贫积弱、饱受外侮的近代,地母的内涵开始挣脱神话和哲学所赋予它的繁衍生育的桎梏,具有了创伤、反抗、自强、救亡等丰富的社会性[4]。

根据原型理论,任何文学文本都是作家个人生命体验与其所属的人类生存体验的结合体。作家将二者进行合理沟通交融,并用恰当的文体和语言予以表达。荣格认为,文学的本质就在于表现集体无意识或原型,“地母原型”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且迄今为止对人类影响最为普遍的原型之一。不仅表现为个体生命的心理意识,更渗透成为社会文化的重要内容,作为原始意象不断彰显于文学艺术作品中。

中国传统戏曲剧种繁多,“地母”型女性颇为常见,杨家将中的佘太君堪称典范。杨家将故事在元杂剧时期初具雏形,历经数代丰富与完善,至清光绪年间,已经趋于成熟。杨家满门忠烈,老夫人佘太君屡遭坎坷,始终坚韧从容,冷静睿智,富有恒久艺术魅力。关汉卿笔下的窦娥也具有“地母”型女性特质。作为女儿,她为父亲放弃了一生幸福;作为人妻,她年轻丧夫寡居,为伦理之规默默牺牲自我。五四白话戏剧时期,“地母”形象得以进一步丰富。曹禺《北京人》中的愫方富于自我牺牲精神,忍耐、忘我,为爱人支撑起支离破碎的家。对爱情彻底失望之后,她选择走向社会,将小爱升华为大爱,奉献给更多需要的人,为民族振兴奉献一己之力。话剧《王昭君》中,昭君沉静明慧、胸襟开阔,主动请命远嫁匈奴。她的“长相知”不仅限于与呼韩邪单于的爱情,更上升到民族之间的沟通和信赖。她的真诚、智慧、隐忍与自我牺牲不仅拯救了自我,也成就了所背负的民族和解使命,使双方众多民众暂时免遭荼毒,成为真正的“大地之母”。洪深在《寄生草》中也塑造了一位出走小家走向民族解放的家庭女教师许培英。由上可见,五四时期戏剧所塑造的这类“地母”型女性都是在民族危难时期出走家庭,将母性之爱转化成大爱,奉献给更广阔的民众。

二、吉剧“地母”原型的价值与升华

吉剧中的原型因素非常丰富,最具光彩的当属“地母”原型。在吉剧创作表演中,女腔胜于男腔,旦角是吉剧中的灵魂人物,富于生命活力,闪耀着灵动多彩的光芒。其中,最为感人的当属那些犹如大地母亲一般守护众生的地母型女性,她们隐忍、包容、无私而坚韧,是家庭和社会最沉静有力的守护者。

在吉剧剧目中,杨家将故事也是重要内容。因此,核心人物佘太君形象得到比较全面的阐释,绽放夺目的光彩。在战场上她是叱咤风云、智勇双全的统帅,在家族中,她是宽厚、慈爱的长者。面对困境,乐观通达;面对强权,绝不妥协。在国家危难关头,她不顾高龄,多次挂帅出征,统帅杨家将与辽军作战。在国家大义面前,她秉承杨家忠烈之风,并将此传承给子孙后代。值得注意的是,佘太君的忠君爱国思想绝非“愚忠”,而是基于对黎民百姓的宽厚之爱,愿以一己之力为百姓苍生分忧解难,救国家黎民于水火。对于君主及达官显贵的昏聩自私,她勇于抗争,绝不妥协。在吉剧著名曲目《杨八姐游春》中,她的这种精神特质得到了全面彰显。杨府八姐与九妹到郊外春游,偶遇宋仁宗携官员出行,仁宗爱慕八姐美貌,派王延令到杨府提亲,佘太君不愿将女儿嫁给昏庸的仁宗,以要彩礼为由巧妙回绝。她开出充满奇思妙想的礼单,声称没收到绝不嫁女。礼单里全部是无法得到之物,老太君凭此机智回绝了婚事。仁宗恼怒,派人意欲抢亲,佘太君为伸张正义,上殿直言,坦陈杨家数代为国家鞠躬尽瘁之功,巧妙批评了君主只顾享乐的自私,正气昂然,不可侵犯。彰显出担当与智慧。为保护女儿免遭荼毒,她敢于违抗君主圣命,冒着被满门抄斩的极大风险,以勇气和机智护佑杨家满门,使风波得以妥善解决。在与仁宗抗争的过程中,她勇敢从容,不卑不亢。尤其是金殿陈情一节,她将大地之母的胸襟、气度、勇气、魄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其后,她承诺带领杨家众将再度出征,绝非对君主强权的妥协,而是基于为万民造福的磊落胸怀。身为长辈,她慈祥可亲,疼爱儿孙,从不为传统观念所囿。她充分尊重子孙的婚姻选择,宽容开明,吉剧《穆柯寨》中,面对山寨王之女穆桂英,老太君慧眼独具,力劝杨六郎将其收于麾下,并成全她与杨宗保的婚事。知人善任,破除长幼尊卑界限,杨宗保、穆桂英因此得以挂帅出征。用人得法,力保杨家在男子凋零后,满门女将依然得以生存壮大。她的身上充分彰显着“地母”光辉,她对杨家众人的慈祥关爱、对国家大义的凛然承担、对天下百姓的宽厚深情,远远超越了个体母性,挥洒着对世间众生的博爱与同情。

在吉剧的其他剧目中,也存在不少“地母形象”。这些形象虽然没有佘老太君那般夺目光彩,却更接近普通百姓生活,散发出淳朴动人的独特光芒。在吉剧《额吉梦》中,剧作家石磊为观众带来一位勤劳、隐忍,无私奉献的满族额吉。因为丈夫早逝,额吉独自抚养独子罕子,梦想就是希望罕子一生平安。历经各种风雨,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但“额吉梦”也随之遭遇重重风险。罕子恋爱了,但爱恋对象却来自异族,违背了部落族人不得与外族通婚的传统,被视为灾难与不详。额吉先是激烈反对二人恋情,但奈何爱子心切,更同情两个年轻人捍卫爱情的执着,于是苦苦哀求部落族长放过罕子,自己愿意替儿子赴死。婚恋风波平息之后,期待已久的幸福平安并未来临,罕子毅然披上戎装,效仿去世的父亲上阵杀敌,最终命丧沙场,额吉梦碎,痛不欲生。在剧目的最后,罕子的孩子呱呱坠地,额吉按下悲痛,重振精神,抚育家族和部落的下一代,额吉梦得以延续。额吉不仅是罕子的自然母亲,更代表着满族部落中的广义母亲,孕育部落的母神。恰如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布迪亚家族的守护者乌苏拉,额吉将对子女的爱泛化到整个家族、部落,为家族的兴衰殚精竭虑,用母爱的宽厚淳朴哺育着族中的一代又一代生命。

吉剧《回杯记》改编自冯梦龙《醒世恒言》中《张廷秀逃生救父》故事,属经典保留剧目,在吉剧观众中享有较高声誉。《回杯记》讲述苏州王员外家有两女瑞姐和玉姐,分别许配给书生赵昂、张廷秀,玉姐将家传宝贝玉杯赠予张廷秀作为定情信物。赵、张二人结伴进京赶考,赵昂为得玉杯,故意将张廷秀推入江中。返乡后,赵昂在岳父王员外面前百般诋毁张廷秀,并告知死讯。玉姐伤心欲绝,但坚持认为夫君仍然在世,坚决不肯再嫁。幸运生还的张廷秀三年后考取功名,以八府巡按之职重回苏州。他对玉姐情牵思念,但不知晓玉姐现今心意,于是假扮乞丐到王家打探消息。情深义重的玉姐对沦为乞丐的张廷秀依然一往情深,并未因其身份卑微有任何动摇。得知玉姐苦等自己,矢志不再嫁,张廷秀非常感动,亮出真实身份,有情人终成眷属。张廷秀假扮乞丐刻意试探,既有之前被害的顾虑,也凸显出对于二人真情的不够笃定。相较之下,玉姐襟怀坦荡更显珍贵。她对情感的忠贞、坚韧,面对情郎考验所彰显出的女性特有的宽容、温柔与悲悯,无不焕发出母性的神圣光辉。与其说是坚贞不渝的情人,更像是一位等待游子归来的母亲,无论孩子处境如何沦落卑微,都不改深情厚谊,不离不弃。

此外,大地之母的母性光辉还体现于对世间众生的净化与救赎。古有女娲炼五彩石以补苍天,牺牲自我,挽救世间苍生。现代剧也不乏典范,《春雨红花》中的女教师高洁富于爱心和责任感,主动请缨接任了后进班班主任。为了帮助这些被边缘化的孩子们,她日夜操劳奔忙,疏忽了女儿玲玲。后进生肖凯对她产生误解,心生恨意,为报复深夜潜入她家,遇到了忘带钥匙无法回家的玲玲,交谈之下,才明白老师对自己的良苦用心,羞愧逃走。高洁不计前嫌,全力照顾肖凯病重的母亲,使肖凯受到更大触动,激发出他心底埋藏已久的善念。往日的问题少年幡然悔悟,改过自新,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女性孕育生命繁衍后嗣,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往往视救赎与净化为己任,自觉责无旁贷。因此,她们的母性精神往往能够超越个体母爱,泛华为对世人的博爱,因而具有神性价值。此类“地母”形象既反映出五四时期现代女性思潮的文化传承,更蕴涵着人类对完美至善人格的永恒追求。

三、结语

较于其他戏曲种类,吉剧中的“地母”形象更民间、更鲜活,更富生命力。她们凭借原始的生命活力和自立自强的生存信念,不仅承担起男性孩子气的依赖和繁衍后嗣的期待,承载着父权话语的傲慢和轻视;她们自觉于艰难挫折中默默积聚力量,坚韧顽强、百折不回,最终得以成功挣脱男性视角的桎梏,冲破男性情欲对象或家庭主妇的角色束缚,以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自信,从历史叙事边缘重回中央;她们将自身力量慷慨挥洒向身边世界,带领并鼓舞更多女性以不屈之姿,勇敢追寻存在的意义及自我生命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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