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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遗珠》考略(下)

2020-01-02周雪根熊秀梅

文山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云南

周雪根,熊秀梅

(云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谪人生平行实及在滇事迹补苴

1.谪戍大理府5人

逯昶,《沧海遗珠》卷二载:“字光古,覃怀人。”《石仓历代诗选》卷三百二十六称其为覃怀人,洪武间迁谪大理,后落籍,终于戍所。(正德)《云南志》卷二十四、(万历)《云南通志》卷十《官师志·云南府流寓》、(天启)《滇志》卷十三《官师志·流寓》、(雍正)《云南通志》卷二十三皆作“怀庆人”。《明诗综》《静志居诗话》《御选明诗·姓名爵里一》《千顷堂书目》作“修武人”(今河南沁阳)。看似逯昶有三个籍贯,究其实,覃怀为古地名,《尚书·禹贡》有“覃怀底绩,至于衡漳”之语,明朝时为怀庆府。修武乃怀庆府下属县。逯昶洪武初戍滇,遂家焉。通经术,能诗赋,有《方外集》行于时。①沐昂《素轩集》卷十一《题逯先生诗集序》云:“有覃怀逯先生光古,出平日所作诗集请序之……遂命梓锓之,冀学诗者取则焉。”[1]

李元阳(万历)《云南通志》、诸葛元声《滇史》皆称逯光古为日僧。(万历)《云南通志》卷二《大理府志·古迹》云:“日本四僧塔在龙泉峰上,逮光古(“逮”为“逯”字之误)、斗南,其二人失其名,皆日本国人。元末迁谪大理,皆能诗善书,卒学佛化去,郡人怜而葬之。”《滇史》卷九云:“日本四僧居大理者,同日化去。四僧:逯光古、斗南,其一机先也。元末迁流大理,皆能诗善书,郡人怜而葬之。”[2]其实两书所记皆有误。孙太初《明初流寓云南的日本僧人》[3]、王叔武《明初旅滇的日本僧人》[4]、古永继《明初的中日关系与寓滇日僧》[5]三文有详细考辨,可参。

逯昶于明初为一名作家。陈田对其称颂不已,《明诗纪事》甲签卷二十云:“明初,大河南北称诗者,宋西隐(宋讷)而外,当推光古。”[6]420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光古诗学晚唐……令贾岛佛见之,当亦点头也。”[7]489浪仙贾岛诗歌以清苦著称,以瘦硬僻涩取胜。光古亦儒亦佛,彻悟禅理,胸无芥蒂,以妙悟感受山川造物之妙,心与自然对话,故诗幽雅高致,意境幽冷,活脱脱写出隐者的情趣。

定边伯沐昂对逯昶称道不已,谓其诗“气度宏远,声律古淡,体制有汉魏之遗风,格调如盛唐之浑厚”“皎乎如白月流光于青天,蔼乎如群花秀丽于名宛,可谓独步者也。”并深深感叹逯昶之诗不为人所知:“虽然,骐骥不遇伯乐何以知其材美,璞不逢和氏无以识其珍良!”(《题逯先生诗集序》)沐昂《素轩集》中有四十余首赠答光古之作,为赠答《沧海遗珠》所涉贬谪者中最多的一个,且尊称之为“先生”,云“年年奉使在天涯,每感兄恩倍有加。象管并挥看醉草,燕居联坐吸清茶”(《和光古逯先生韵》),足见这位明初云南军政权要、文化界的领袖对逯昶的重视钦佩,及两人的深厚友谊。逯昶也有颂扬沐晟的《喜总戎班师》。

《沧海遗珠》卷二录逯昶21首,入选数量位居第三。《龙关晓月》写大理龙尾关晓月,《点苍山》吟大理苍山,《道中望荡山感通寺》抒写眺望大理感通寺(即荡山寺)所感。

逯昶与当时云南的文化名流及流寓滇南的日僧都“深交最有情”。《大理别友人》云:“别离复别离,中情徒伤悲。风吹一片云,渺渺去天涯。形影无定在,我行今似之。气甜感高谊,临歧还赋诗。”

逯昶谢世后,朋友们致以深切的悼念和缅怀。沐昂有《悼逯先生》,胡粹中有《挽逯光古先生》,日僧机先有《挽逯光古先生》,诗云:“昨日来过我,今朝去哭君。那堪谈笑际,便作生死分”;日僧大用有《挽逯光古》,诗云:“论交三十载,死别抱长悲”。

刘叔让,《沧海遗珠》载:“广陵(扬州)人”。刘叔让字号无考,生平行迹不详。诸诗选都记载其籍贯扬州。《明诗综》卷十九上:“刘叔让,扬州人。《诗话》:叔让《题正南门城楼》云:‘红树一村蒲甸晚,黄云满地僰田秋。’《秋夜述怀》云:‘南诏羁栖伤短鬓,东湖寥落忆扁舟’,盖亦明初徙滇者。”[7]937

《沧海遗珠》卷三录其诗4首。《忆弟》:“漂泊嗟吾老,羁栖见汝难。西风鸿雁急,落日鹡鸰寒。渭北书长绝,滇南泪不干。朝思兼夜梦,怀抱几时宽。”“滇南”,明清时期泛指整个云南。

《夜雨述怀》:“十年世事浑如梦,一夜雨声都是愁。南诏羁栖伤短鬓,东湖寥落忆扁舟。”由诗中“南诏”可知刘叔让被贬谪大理府。此诗述说对家乡亲人的无比思念,对自己半世人生的反思喟叹。

僧天祥、机先、大用亦谪戍大理。《沧海遗珠》卷四称三人为日本人。《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载录天祥、机先、大用,亦署为日本人。《大理府志》载天祥诗二首,清婉可喜。《沧海遗珠》卷四录其诗11首,除《榆城听角》,还有《龙关水楼》。《梦里湖山为孙怀玉作》句云:“残睡惊来倍惆怅,可堪身世老南滇。”由此等诗题及内容可知,天祥谪戍大理,终老于滇南。

《沧海遗珠》卷四录僧机先诗18首。最为人称道的有《挽逯光古先生》《长相思》《送僧归石城》《滇阳六景》《梁王阁》。《长相思》句云:“但将泪寄东流波,为我流入扶桑去。”可知机先为日本人无疑。胡粹中《挽鉴机先和尚》云:“曾将一苇渡瀛洲,信脚中原万里游。日出扶桑极东处,云归滇海最西头。”可知机先殁于大理。机先等因何谪滇?明代张继白《叶榆稗史》“弘圣寺东瀛僧天祥”条记载:“弘圣寺始建于南诏龙晟王,盛于大理国初。……明初,东瀛高僧纪先(当为:机先)、照寂、斗南、天禅、彦宗、洪幻、昙演、大用、天祥、天梵、原果至榆。……明初因事得罪,太祖平滇,贬属大理。安置众僧于弘圣寺”[8]494,明确说出他们是在明初被流放到大理来的。然因何事得罪?史载不详。机先因勾引日本倭寇袭明州,事败被逮流放。事见冯时可为傅天锡作《傅公祠记》。《新纂云南通志》卷一百五《宗教考五·佛教五·明初之日本僧》考证明初的胡惟庸一案,牵涉到的日本僧人全被发送到云南来守御。[9]

《沧海遗珠》卷四录僧大用《挽逯光古》诗一首。诗云:“气宇自豪迈,孤超傲世时。冥鸿冲汉志,野鹤出尘姿。笔势云烟起,诗名草木知。论交三十载,死别抱长悲。”

这批日僧长期流寓金碧苍洱之间,通晓汉文化,能诗擅书,与当时的一些云南僧人、学者唱酬往还,留下了许多感情真挚、动人心弦的诗篇。最后几乎都是埋骨异乡,长眠在距故乡十万八千里的云南这块土地上。据(嘉靖)《大理府志》、(万历)《云南通志·大理府古迹》载:“日本四僧塔,在(苍山)龙泉峰北涧之上。”

实际上,日本四僧塔在大理古城弘圣寺一塔南面绿玉溪北涧旁的苗圃里,那是一座棒锤形喇嘛式石砌佛塔。如今塔体石灰层斑驳,长满凄凄枯草。绿玉溪位于玉局峰与龙泉峰之间,其中一个支流即称北涧。今大理著名旅游景点“天龙八部影视城”内立有“日本四僧墓”。

瘗葬在四僧塔中的日本诗僧到底是哪几个?有学者认为是逯光古、斗南、机先、镜中照,也有人说是逯光古、斗南、机先、天祥(逯光古非日本僧人,孙太初、王叔武、古永继三先生辨析甚详,前已述)。斗南、机先已确然无疑,另外还有谁?张继白《叶榆稗史》、孙太初《明初流寓云南的日本僧人》主天祥说。《叶榆稗史》载:“天祥喜诗,寡言,书画皆妙,善书兰亭,笔意入神……天祥七十四坐化,葬弘圣寺后,斗南、逯光古葬北十步,为六方幢型。”[8]494

那么,逯光古并非日僧,为什么会和日本人同葬四僧塔?可以解释为友好的大理白族群众看逯昶与日僧交情深厚,时相往来,误把他当作日僧,故在其死后与坐化的日僧合而葬之。

2.谪所不详者8人

方行,《沧海遗珠》卷一载:“字明敏②,号东轩,其先黄岩人(今浙江台州市)。”方行一字文敏,郑真《荥阳外史集》卷九《东轩记》载:“公名文敏,字存诚,故平章越国忠愍公次子。”同书卷九十四有《用方文敏新春试笔韵》。贝琼《清江文集》卷二十四《东轩记》记:“方文敏者,作东轩于所居之偏,尝求记于余。”方行仕于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为江浙行院判官,又任江浙行省参政,调江西,后随方国珍归降朱明政权。

《明史》《列朝诗集小传》《明诗综》《静志居诗话》《元诗选》《元诗纪事》《千顷堂书目》诸文献皆称其为元末浙江沿海割据武装方国珍之子,实误。朱家英《明初诗人方行考略》[10]考证,方行实为方国珍兄国璋次子。

关于方行最后的命运遭际,或说元末战败自杀身亡,或说因谋逆被族诛,或说不知所终。其实,叔父方国珍内附后,很快于洪武七年(1374年)殁于南京,方行也随即遵例被先后流放于临濠和云南。贝琼《清江文集》卷二十四《东轩记》、郑真《荥阳外史集》卷九《东轩记》、唐之淳《唐愚士诗》卷三《四月六日宿方东轩,观方集有作》、卷四《游涂山记》对方行谪流凤阳有明确记载。

许多文献对于方行流放云南之事只字不提,盖畏于明初忌讳,故意隐讳其辞,以致于后世史传不见对方行流放云南的记载。遂至今日鲜有人知晓方行有一段谪滇历史。《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云国珍亡,举族累祸,方行坐累迁濠上,后又谪戍滇南,未详其终。袁嘉谷《滇绎》卷三“沧海遗珠”条云:“从方国珍降者皆徙滁州,不知方行何以入滇?《集》云其先黄岩人,盖有讳意也。”[11]

方行有诗集《东轩集》。明代开国文臣之首宋濂为《东轩集》作序,盛称明敏襟度潇洒,善谈名理,于书无所不读,古诗俊逸超群,律诗婉丽清切。可见方行于明初居然胜流。

《沧海遗珠》卷一录方行诗32首,在整个二十一位入选作家中,方行诗歌数量为第一,足见编者对其诗的偏爱、对其艺术成就的认同。

对沐氏兄弟所施恩情,方行感恩戴德,有《谢山中惠炭》。由沐氏惠炭可大体推知,方行被安置于云南府。其《送殷文学之关中》诗句“泰华云开仙掌出,昆明水冷劫灰空”中“泰华”指昆明西山之太华山、“昆明水”即是滇池。

周昉③,《沧海遗珠》卷一载:“字原亮,新城人。”录其诗2首。《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十引《万历杭州志》云:“周昉,字元亮,号草庭,读书乐道,以古人自期,诗文典雅,作小楷得晋人笔意,所述有《西崦稿》。”其他文献对其字号、籍贯记录相同。

凌云翰《柘轩集》卷一《画并序》:“周昉,元亮,则新城人也。”江西有新城、浙江也有新城。此新城当为浙江新城。《千顷堂书目》卷十七记:“周昉,字元亮,钱塘人,有《西崦诗集》。”《明诗纪事》卷二十四“周昉”条云:“昉,字原亮,浙江新城人。”陈田有详细说明,云:“原亮,杭之新城人。与徐大章(徐一夔)友善,大章为其父德骥作小传,称周氏其先汴人,四世祖从高宗南渡,侨居杭之新城,其后遂占籍焉。曾燠《江西诗征》录作江西新城人,误矣。大章称原亮端悫有至行,诗见《沧海遗珠》,其因何事至滇,今不可考矣。”[6]487

检徐一夔《始丰稿》,《周府君墓铭补遗》收于卷九,文曰:“新城周昉既得宋内翰铭其先府君节孝先生之墓,又谓一夔曰:‘昔汴人从宋南迁时其居杭者殆不一姓,独昉之上世卜居新城。’”

元代张昱《可闲老人集》卷一有《此君轩为周昉赋》,卷三有《寄周昉处士》、卷四有《过周昉草庭有感》。

《沧海遗珠》卷一录其诗2首。《寄杨子东》:“钱塘旧友知谁在,万里滇南见子东。夜市斫茶凉雨后,晴湖载酒夕阳中。龙梭织锦翻新样,凤绣萦丝记旧工。不是吾侪不归去,六桥行处草茸茸。”此“六桥”即浙江杭州西湖外湖苏堤上之六桥。可见周昉与杨子东都是钱塘人,后又都谪戍滇南。诗写怀友之情,惆怅无奈,不无凄楚沉重。

《寄素轩公》:“行马纵横禁谒时,不干声色尚文辞。深藏结缘千金剑,少试抽黄七字诗。聚远有楼堪纵目,在官无事且开眉。欲知王谢人家乐,霁月光风蔼墨池。”素轩,沐昂之号。诗人称扬沐昂摒除声色,崇尚文辞,治理有方,所治之地太平安乐。

王汝玉(1349—1415年),《沧海遗珠》卷二载:“名璲,以字行,蜀人。”王璲④,号青城山人,其先遂宁人,后占籍长洲(今江苏苏州)。少从杨维桢学。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中浙江乡试。建文间,以荐摄郡学教授,改应天训导,擢翰林五经博士。永乐初,进翰林检讨,再进春坊赞善,预修《永乐大典》。仁宗在东宫时特加优宠。后坐解缙累,下诏狱论死。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著有《青城山人集》八卷。事迹附《明史》卷一百五十二《邹济传》后及《国朝献征录》卷一九。

不知何故,诸史皆不载王璲谪戍云南事。陈田《明诗纪事》乙签卷五录诗10首,并加按语云:“汝玉诗,沐景颙录入《沧海遗珠》,岂洪武间亦尝游滇耶?”[6]663然由《沧海遗珠》及王璲为《钟鼎逸事》所作序足以证明其谪滇无疑。《四库全书总目》卷六〇《钟鼎逸事提要》说《钟鼎逸事》为黔宁王沐英之阉竖李文秀所撰,皆纪沐英行事。书首有王汝玉、刘有年等序,“汝玉《序》则书元年十二月,而削去年号二字。盖汝玉作于革除以前,而刻于革除以后,故削建文年号。”[12]539刘有年因靖难之役不迎王师被安置昆明。由此可知王璲谪居滇南的大致时间及其交游。王璲因何事谪留云南,文献几乎无记载。然考察王璲科举、仕途经历,可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先看其中举,《明史》《列朝诗集小传》、(同治)《苏州府志》皆云其元至正乙巳(二十五年)中浙江乡试。如此看来,王璲是元朝举人,功名是在元朝取得的,会不会有旧朝情怀,文献有限,今不得而知。再看其擢翰林五经博士。《列朝诗集小传》《明诗综》《苏州府志》皆定于洪武末。《列朝诗集小传》称:“洪武末,以荐摄郡学教授,擢翰林五经博士”;《苏州府志》云:“洪武末,以荐摄郡学教授、应天府训导,擢翰林五经博士。”其实这里的洪武末应该说是建文年间才更准确。因王璲弟王琎曾为死去的兄长撰写的《故春坊赞善兼翰林编修赠太子宾客谥文靖王公墓表》记载:“(汝玉)三十五年升翰林五经博士”⑤。实际上,朱元璋在位只有三十一年,故只有洪武三十一年。其卒后长孙允炆继承大统,允炆在位四年,故前面所说的三十五年其实正确的说应是建文四年。王璲是建文朝的官,大概有旧君情结,进入永乐朝,不受永乐喜爱是自然的事。故笔者不揣简陋猜测,王璲是永乐元年或再后一些因某事被贬谪云南的。

另,《沧海遗珠》载其里居为蜀,而《列朝诗集小传》《明诗综》《明一统志》皆云其为长洲人。袁嘉谷《滇绎》卷三认为:“汝玉长洲人,《集》云蜀人,疑误。”孰是孰非?王行《半轩集》卷六《送吕教谕后序》记:“诏命下,(吕志学)既治装,大夫士咸诗以饯之。蜀人王汝玉氏既序其编矣。”而王璲在其《青城山人集》中的诗文后或署“吴门王汝玉”或“吴人王汝玉”或“青城王汝玉”。似乎两属。(雍正)《四川通志》卷九上《人物》载:“遂宁人,永乐间编修,才思敏捷,与解缙等,而华藻过之。后居吴为寓公卒。”朱谋垔《续书史会要》云:“号青城山人,其先蜀之遂宁人,从父母宦游占籍吴中。”(正德)《姑苏志》卷五十二记载更详,称其先世为蜀之遂宁人,六世祖王极仕于宋朝,为吏部侍郎,侨居吴中后落籍长洲。有此记载,时人称其长洲人就涣然冰释了。然由其诗集《青城山人》之名看,他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祖籍。

王璲诗名颇著,曾被目为永乐时诗人之首,与解缙、王偁、王洪、王达号称“东南五才子”⑥,又誉为“翰林四王”之一。《列朝诗集小传·乙集》称其:“少而颖异,落笔数千言,文不加点。……预修《大典》。仁庙在东宫,特深眷注,尝与群臣应制,撰《神龟赋》,汝玉居第一,解缙次之。汝玉后进,声名大噪,出诸老臣上,又与解缙、王偁辈互相矜许,遂被轻薄名。仁庙监国,宫僚多得罪,汝玉与徐善述、梁潜辈,先后下诏狱论死。”[13]166《静志居诗话》载:“翰林四王(按:王偁、王恭、王褒、王洪)并称,而汝玉弟琏汝器、琎汝嘉(应为:兄琏汝器、弟琎汝嘉),一门又有三焉。其诗不费冥索,斤斤唐人之调。吴人徐用理集永乐后诗家三百三十人,以汝玉压卷焉。”[7]820《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〇《青城山人集提要》后四库馆臣按云:“今观其诗,音节色泽皆合古格,诚有拟议而不能变化者。然当元季诗格靡丽之余,能毅然以六代三唐为楷模,亦卓然特立之士。”[12]1483(正德)《姑苏志》云其:“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其专学盛唐,以声律圆稳为宗,显而易见。

《青城山人集》中有《咏中庭幽兰寄曾日彰练声伯》,可见王璲与曾烜素有交往。

杨宗彝,《沧海遗珠》卷三载:“名彝,绍兴人。”宗彝别号银塘生⑦。《列朝诗集小传·乙集》记为“会稽人”。《静志居诗话》《滇黔志略》《黔诗纪略》皆称其余姚人,殆误。少卓荦,文章书画无不精妙,尤长于诗。(雍正)《浙江通志》卷一百二十九“至治二年壬戌(1322年)”条载:“杨彝,余姚人,儒学副提举。”《静志居诗话》称其:“洪武中,以人才举为沔阳仓副使。迁都察院司狱。调长泰主簿。以献诗擢吏部考功主事,谪居滇南。”[7]517《明诗纪事》甲签卷十九:“字宗彝,余姚人。侨寓普安。洪武中以人才举为沔阳仓(今湖北省仙桃市)副使,迁都察院司狱,调长泰主簿。以献诗擢吏部主事。有《凤台》《贵竹》《东屯》《南游》诸稿。”[6]397其《献诗》曰:“臣本山中一布衣,三年从宦在京畿。功名有志嗟何晚,妻子无依夜不归。日照重九恩不辨,月明千里泪频挥。丹心一点随云气,长绕黄金阙下飞。”[14]莫友芝辑《黔诗纪略》卷一载其:“晚居普安卫,自少卓荦,擅诗名,工书画。洪武间调主长泰簿。子显被诬死刑部狱,孙志编戍普安。彝弃官诣阙自陈,以献诗擢吏部考功司主事。二十四年从驾幸华山,献《揽胜赋》,称旨。明年请老乞就养孙戍所,遂终焉。卫东屯多松,开‘万松轩’以居,自号‘万松老人’,又于卫西北结亭,曰‘天风’。年八十乃卒。”[15]谢圣纶《滇黔志略》卷二十六记载为:“子显被诬死刑部狱,孙志编戍普安。彝闻弃官,诣阙自陈。二十五年,乞就养普安。居东屯,四面多松树,开其轩其中,匾曰‘万松’,自号万松老人。[16]有《凤台》《贵竹》《东屯》《南游》诸稿。”(乾隆)《贵州通志》卷三十二《流寓·南笼府》《黔纪》载其另有《万松集》。普安卫属今贵州,杨彝何以被称为入滇寓公,入《沧海遗珠》?《明诗纪事》中陈田按语有合理解释:“吾黔普安卫,明初隶云南。沐景颙《沧海遗珠》录谪宦云南及寓公诗,宗彝与焉。宗彝以孙志编戍普安,就养孙所。竹垞《诗综》云谪居滇南,非其实矣。《贵竹》《东屯》二集,皆寓黔吟稿也。吾黔寓公之以风雅擅名者当以宗彝为开先矣。”[6]397

《沧海遗珠》录其诗10首。《寄桂宗敬》:“每见临安客,浑无故旧书。客情都易老,乡谊未全疏。”桂慎,字宗敬,浙江慈溪人,与杨宗彝有同乡之谊,两人同被贬云南,平日里相互扶持、相互慰藉。

《次松雨平先生韵》写与好友平显同是天涯沦落人,抱负难展,理想成空,只有弹琴作画,流连山水,借以寄托情怀:“露下梧桐客梦醒,梦中犹记在滇城。寻山玩水连三月,听雨吟风过二更”;也因为同样被贬的命运,促成了他们难以磨灭的友情厚谊:“何时更剪西窗烛,重把新诗与细评。”

《谢斗南禅师惠竹杖》感谢日僧送来的竹杖:“扶桑禅子下蓬莱,携得仙人竹杖来。”手杖乃再平常不过之物,然此杖来自日本,就非同寻常了,可谓礼轻情意重。

同为谪人的史谨《独醉亭集》卷中有《万松轩为杨宗彝赋》。明代王绅《继志斋集》卷五《杨宗彝诗集序》称,自己与杨彝相会于万里之外的贵州普安,杨彝出示所著《贵竹稿》,并请序其端。王绅称《贵竹稿》风格上“音韵沉雄,体裁严正,流丽而不至于放,平实而不失于俚,殆有古作者之风焉”,内容上“自其平生出处历履,感遇悲喜,一发于诗以寓其志”。管时敏《蚓窍集》卷六有诗《送仓使杨宗彝回沔阳》。

杨子善,《沧海遗珠》卷三载:“天台人。”《明诗纪事》甲签卷二十记:“善,字子善,以字行,天台人。洪武初以明经授应天府治中……坐事谪云南,卒于谪所。”陈田按语曰:“子善殁于滇,张子宜为作圹志备详宦滇始末,称子善由沅州同知改广西平乐府知事。子善以洪武丁卯(1387年)谪滇,居六年,壬申卒,实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也。”《列朝诗集小传·乙集》载:“杨子善,天台人。别本作杨子东,误也。”[13]235李兴盛《中国流人史》称作“卒于谪所的杨子善”,并载:“名善,以字行。洪武初以明经授应天府治中,迁沅州同知,改平乐府知事。洪武二十年(1387年)以事谪云南,二十五年卒于谪所。”[17]

《沧海遗珠》卷三录杨子善诗7首。味其诗,深深的思乡之情和浓浓的怀归之愁扑面而来。《江上秋怀》云:“小孤残照收江左,大别寒烟锁汉阳。”《忆乡中诸故友》云:“白发每弛张敏梦,青山慵鼓伯牙琴。客床寥落情无赖,月满空梁强自吟。”

张洪,《沧海遗珠》卷三载:“字宗海,居人。”居人,疑后有脱漏所致。号止庵,常熟人⑧。《吴都文粹续集》卷七录有宗海《宣圣燕居亭记》,末署:“常熟张洪记”。洪武中坐累,谪戍云南。时麓川内部叛乱,洪献计于云南都司,叛乱得以平定。帅臣延其教授子弟,荐为靖江王府教授。王鏊《姑苏志》卷五十二《人物十》记:“张洪,字宗海,常熟人,洪武间以事被逮谪云南,后以明经被荐授靖江王府教授。”永乐初,授行人,奉使日本(与左通政赵居任、大天界寺住持雪轩道成禅师)、洮岷。永历四年(1406年)赍诏谕缅甸那罗塔,六往始听命。守使职越二十年,仁宗始召入翰林,改修撰。年七十余致仕。有《南夷书》一卷、《使规》一卷⑨。《万姓统谱》《明一统志》并载其:“博学能文。永乐中举明经,授靖江王府教授,寻升翰林院修撰,预修两朝实录,所著有《四书五经解义》《史记要语》《归田稿》。”

张宗海因何事谪滇?(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五十一《武功》载:“洪字宗海,本侯姓,幼抚于张,尝以邻家事连坐,戍云南。黔宁王一见器重,用其策平木邦之乱。”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乙集》评曰:“修撰,国初老儒,贯穿宋人经学。归田之后,乡邦制作,咸出其手。歌诗非其所长。诗一章出沐氏《沧海遗珠集》,盖其戍滇时所作。”[13]175尽管诗歌非其所长,然成就也非一般人能比。在明初文人中,张洪颇有声名。

《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八《南夷书提要》云:“是编乃永乐四年缅甸宣慰使那罗塔劫杀孟养宣慰使刁查(误,实为刀木旦)及思栾发而据其地。洪时为行人,赍敕往谕。因采摭见闻,记其梗概。所载洪武初至永乐四年平定云南各土司事,皆略而不详。”[12]678方国瑜《云南史料目录概说》称该书:“凡所记载,多见于史籍,而与此书互有详略。张洪当据纪录或访闻而编录之,为重要之史料。”[18]276《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一《使规提要》云:“永乐四年,洪以行人司行人奉使往,谕缅甸。此书亦是时所作,采古人奉使事迹,勒为一编。分十有六类……末为使缅附录,纪当日往返情形,并载所与缅酋书六篇。”[12]1118《静志居诗话》卷六云:“《张宗海集》一册,予在史馆曾见之,无足采者。”《明史》卷九十九《艺文四》载:“张洪集二卷”。《千顷堂书目》卷十八录:张洪《归田集》二卷。《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著录张洪遗集两版本,一为《张修撰遗集》四卷,一为《张修撰遗集》八卷。

《沧海遗珠》卷三录其诗5首。《拜谒黔宁王庙》:“耳闻种德都成玉,眼看栽松尽作林。每岁骑箕滇海上,手分云液散甘霖。”为沐氏歌功颂德,把沐氏之灵写成不忘世事民瘼,显然过于美化。

张洪与平显、杨士奇交情深厚。张曾为平显《松雨轩集》作序,杨士奇《东里集·诗集》卷二有《送张宗海修撰致仕》。杨荣《文敏集》卷七有《寄致政修撰张宗海》。清代林则徐《云左山房诗钞》卷五有《张止庵先生待漏图》诗,内云:“少年荷戈壮持节,书生遭遇信奇绝。”足见林氏对张的推崇。

范宗晖,名不详,以字行,四明(今浙江宁波)人,生平事迹不详。《静志居诗话》称:“范君诗载《沧海遗珠》,亦徙于滇者。”[7]680沐昂《素轩集》卷十一有《题讷庵诗序》:“四明范宗晖氏出所作《讷庵集》示予,且求序。”可证范宗晖号讷庵,著有《讷庵集》。

《沧海遗珠》卷三录其诗15首。《谢赐衣》《鸣凤歌》《送素轩公迎总戎自交趾回》都是与沐昂唱和之作。《次喜雨诗韵》歌颂沐氏执政为民、励精图治、发展农业生产、为民祈雨:“惟公镇南服,莅政诚有为。务农重民食,注意恒在斯。方春忽亢旱,恻然为悯之。致斋祷群祀,雨降不愆时。”《题春山胜览》也是歌颂沐氏治滇功业和美政。

范宗晖与周王府长史、无锡钱仲益交情甚笃,钱仲益《三华集》卷十二《锦树集》有《送别越上友人范宗晖归省》:“寸心恰似秦淮月,一路相随到越州。”《送范宗晖归越州》:“预期岁晚梅开日,重到京师话别怀。秋风吹上甬东船,重到家乡二十年。须念府公相候切,早旋京师莫留连。”由诗歌内容看,范宗晖家在宁波,曾任职于京师。

《送范宗晖赴云南从军》诗云:“明年上京都,聘充戚里宾。我亦被荐书,谒选拜紫宸。繆居容台属,幸得联朝绅。与闻复聚首,相见不隔旬。夫何事难料,告别何踆踆。从军赴滇阳,西去逾峨岷。”陈田《明诗纪事》甲签卷三十据此诗认为:“宗晖盖以戚里宾客牵连谪滇者。”[6]565

施敬,《沧海遗珠》卷四载:“字孟在⑩,钱塘人。”余以为“孟在”实“孟庄”之讹误。施敬生平行迹不详。元贡性之《南湖集》卷上有《送施孟庄》:“乌蛮日落千山暝,紫逻云生六月阴。”《明诗综》卷十九上载:“字孟庄,钱唐人,谪居滇。”《明诗纪事》乙签卷十四所记同此,陈田并按云:“孟庄谪滇,南征途中寄钱塘亲友云:‘万里移家入瘴烟,故乡音耗若为传。衡阳自古无来雁,况去衡阳路八千。’沐景颙录其诗入《沧海遗珠》。”[6]806《静志居诗话》云:“孟庄诗颇清越,句如‘斜日黄留渔浦树,隔江青度海门山’‘鹧鸪踏翻黄竹叶,翡翠啄破苍苔花’‘天吴拔断蛟龙尾,月露洗出珊瑚枝’‘夕阳霭霭众山暝,秋水迢迢双鹭明’‘芣苡绿深江路草,枇杷黄尽客窗枝’,均有风致。若《归燕》一首,疑是感革除而作。”[7]934施敬名篇不少,足可人以诗传。

《沧海遗珠》录其诗23首,在整个21位入选诗人中,其诗歌数量位居第二,编者对其诗艺水平、诗歌成就的赏识约略可见出。施敬所存作品大多是写景、送人、怀人、赠答之作。《曹溪夜泊》写夜泊安宁曹溪寺所见所闻,此诗足证施敬谪戍滇南。《南行途中寄钱塘亲友》:“万里移家入瘴烟,故乡音耗若为传。衡阳自古无来雁,况去衡阳又八千。”写南下云南途中所感所想。

《读程原道昆阳诗怅然有怀》:“昆阳市上美人家,饮酒曾停过客车。万里相思不相见,东风吹尽蜜檀花。”程原道,即程本立,洪武中坐累谪云南马龙他郎甸长官司吏目。读同为流寓者程本立的诗,相似的经历,令作者倍感怅惘,感慨不已。

方国瑜先生称《沧海遗珠》:“滇中山水歌咏最盛,谈滇掌故者,乌可忽之?”[18]390《沧海遗珠》被余嘉华先生誉为“明代文学史上及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都有影响的著作”“省际、国际文化交流的奇葩”。[19]很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在“滇学”研究日益拓展的今天,学习、研究《沧海遗珠》意义不可小觑,既可以弥补“流寓文学”研究中滇南被疏忽的薄弱,更可让后人“读其诗,想见其人”。

注释:

① 据文献记载,逯昶除《方外集》外,还有《千顷堂书目》著录的《逯光古诗》五卷、《明诗综》《御选明诗·姓名爵里一》著录的《逯光古集》。陈田《明诗纪事》则云“有《清华》《车轩》《方外》等集”。胡粹中《挽光古逯先生》有诗句“诗板刊成应自校,草书零落有谁收。”不知所刊为何诗集。

② 万斯同《明史》卷一三六、《千顷堂书目》卷十七皆作“字时敏”,殆“时”“明”形似之误。

③ 余嘉华《古滇文化思辨录》、张福三《云南地方文学史》(古代卷)皆作“周坊”,乃形似致误。

④ 《四库全书》本《青城山人集》四库馆臣按语作“王燧”,实误。王汝玉兄王琏、弟王琎,故作王璲为是。

⑤ 《吴下冢墓遗文》卷三。

⑥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乙集《王读学达》曰:“达善有盛名,与解大绅缙、王孟扬、王汝玉辈,号东南五才子。”所举尚缺一人。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一六《王洪传》载:“洪敏于才。在翰林时,……与解缙、王偁、王琎、王达,号东南五才子。”所举虽全,然其中王琎当以王璲为是。琎,璲之弟,亦召入翰林,然钱谦益谓“文誉亚于二兄(即王琏、王璲),诗无足采”。

⑦ 王绅《继志斋集》卷一《赠杨宗彝》诗云:“卓哉银塘翁,飘然发垂白。”

⑧ 据(天启)《滇志》《列朝诗集小传·乙集》《明诗综》卷十七、《静志居诗话》卷六。

⑨ 邵廷烈《娄东杂著》记为《使缅录》;乾隆《腾越州志》卷八《使臣张洪传》、师范《滇系·典故》八皆作《平缅录》。此据《四库全书总目》。

⑩ 《列朝诗集小传·乙集》《明诗综》卷十九、《静志居诗话》卷六、《明诗别裁集》卷三、《明诗纪事》卷十四皆作“孟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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