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源头的咸蒜头
2020-01-02
记忆的源头,有咸得发苦的味道。
我和母亲、阿月婶婆围坐在灶台边,炉火映着她们的脸。坐在我对面的婶婆递过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用手接住,低头凑近了,然后张嘴咬下。
那东西咸得我的头皮发麻。我含着它,却不舍得吐出来。大人给的东西,一定是可吃的。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世界像一盆黏稠的糨糊,我在其中。
“这么咸,怎么吃?”我抬眼看着她,苦着脸嚼着,咸味苦涩难忍,那味道如刀般锐利,搅动我迷糊的脑袋。眼前的世界有了点儿熹微的光,亮起来了,婶婆和母亲的面容也随之清晰起来。
“不要一口吃掉哇,咸呢……玉花乖乖坐……”婶婆摸了摸我的头,转身继续和母亲说话。 母亲坐在我身边,身子暖暖的。
“她叫我玉花,我是玉花? ”嘴里的咸味不那么强烈了,我心里又迷糊了下。 大人们总用不同的称呼唤我,我只辨明白了其中一种,是母亲唤的。 母亲叫我“囡仔”。
我将口里的东西吐在手心,握着。 咸东西沾了我的口水,黏糊糊的,一开始还带着我口唇的温度,不一会儿就凉了,湿腻腻地在我手中躺着。
母亲瞅了眼我手里的东西。
“是咸蒜头。 ”婶婆说。
我就握着这块咸蒜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说话。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握着咸蒜头,看母亲哭。 她一哭,我也咧开嘴;她的眼泪一流,我的眼泪也下来了。她哭起来没有声音,背过身去,而我哭起来却不可能没有声音。
我哇哇哭着,张开臂膀,趴在母亲背上,却还记得握紧咸蒜头,不让它掉了。我必须哭,孩子哭起来是一心一意的,谁也不能轻易地让一个哭泣着的孩子止住,除非她自己不想哭了。
母亲没有阻止我哭。
因为她也止不住自己哭。
我们母女俩就这么一心一意地哭着。
“囡仔她爸的讨船沉了。阿月婶, 我怎么活呀……还得养囡仔。 ”母亲哭着说。
“秀娘呀,日子总得一天天熬过去, 高高兴兴的是一天,伤心掉泪也是一天。最难最苦也就那么一下子,都能熬过去的。不哭。”婶婆起身,从灶头拎来一篮蒜头开始剥蒜。 她一颗颗剥着,嘴里的话也一句句从干裂的唇间缓缓淌出。 炉火的光映在她的额头上和花白的头发上。
母亲不哭了。 我也停了。
“囡仔……”母亲轻轻唤了声,靠了过来,将我搂住。
我停下了哭泣,手里湿腻腻的咸蒜头提醒我还有件事没做。
于是,我低下头,再次将嘴凑到咸蒜头上,将它咽下。
再苦再咸,我都咽下了。
(节选自《水花园》新蕾出版社出版 有删改)
选段学习重点: 这个选段描述了玉华的爸爸在海上遭遇不测后,全家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情景。 其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咸蒜头的味道。我们的大脑有时会忘记一些事,但是我们的舌头不会。童年时尝过的那些味道,会伴随着我们成长,偶尔回忆起,就能牵出一连串或美好或苦涩的时光。
在写作文的过程中,我们常用到语言描写、动作描写、神态描写……却容易忽略味觉描写。但是直观的味觉描写,在反映人物内心、衬托人物心情方面通常有着“奇效”。 比如:我们写自己愉快地去游乐园玩时,吃到的冰淇淋的味道是多么甜美;生了病的时候喝的药是多么苦涩,都能很好地衬托我们的内心。
当然我们还可以“错位对比”,比如:你的成绩不理想,回家就哭了,妈妈拿了块糖来安慰你。 那糖块甜甜的滋味和心中苦涩的滋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大师小档案
李秋沅,本名李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福建省作协青委会副主任。在鼓浪屿长大的她温柔婉约,却有英雄情怀,喜欢用文字在静默的时光中细语,将希望与爱传递给每一个爱读书的孩子。
著有长篇小说《木棉·流年》《木棉·离歌》《以尼玛传说》《天青》及短篇小说集《茗香》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福建省百花文艺奖等,作品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