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地监狱》系列报道之二四岔河:一个劳模背后的三十年
2020-01-02
1984年初冬,天微亮,自武警部队退役的吴桂堂一行40余人乘坐汽车,从原位于上海市共和新路庙行靶场出发,一路向北,摆渡过了长江。
经过近12个小时的颠簸,汽车把他们直接送到苏北上海农场下明一大队。当晚就住在大院里,12个人一个房间,睡上下铺。吃过晚饭后,很快就入睡了,就像在部队营房一样。
吴桂堂来到的这个地方,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成立了上海市第一个域外改造场所(也就是四岔河监狱的前身),先后安置游民近万名,改造罪犯3万余名,接收外省籍劳教人员、“三类”劳教人员等各类劳教人员4万余名,接收“四边”待遣对象35000余名,承担康复戒毒、强制隔离戒毒人员数千名。无数的人民警察为上海社会治安的稳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芦苇比人高”
那时年轻,第二天一早,所有的疲劳都消失了,吴桂堂和他的同事们很快投入了紧张的集训,主要学习基本的管理教育知识。
一个月后,吴桂堂被分配到原上海市第一劳教所四大队,从事带组、值班。那时农场的管教单位均分布在远离四岔河场部15公里左右的外围,通往场部的是碎砂石子路,风一刮,路面上总是沙尘滚滚。
那时的大田改造还很不充分,到处都是芦苇,能够耕作的良田不足现在的三分之一。环境恶劣,产量很低。吴桂堂和同事们每天带领劳教人员进行劳动改造,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很多苦。
“初进垦区这个原始荒滩,晚上睡在三角棚的地铺上,会听到一片沙沙声,起先以为是下雨了,听听又不像,被子上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在爬,点上油灯一看,原来棚顶上、地上、铺上到处爬满了螃蟹,有的已经钻进了被窝。”在监狱档案里,有老同志对上海农场的最初记忆就是螃蟹和苦涩的水:“海滩上的水都是海里漫进来的,又咸又苦不能喝,只能喝牛塘水。”
队里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就连自行车也很少。吴桂堂他们常常两三个月才能到四岔河场部一次,班车一天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只能步行,或者乘牛车、拖拉机等,能来一次场部很开心。
马玉科是吴桂堂当时的大队长,他每天和这些年轻人同吃同住在队里,两三个月不回场部。“老一辈的人格魅力让我获益一辈子,马玉科同志节假日总是一直以单位为家。他在单位连续吃了大年夜饭20次。”吴桂堂回忆说。
在四大队,吴桂堂一干就是十多年。此间结婚、生子,后来在场部有了自己的房子,感觉真是太幸福了。后来四大队改为收容“遣送”分站,吴桂堂被调到二大队,继续从事一线管理教育工作。那时教育的手段主要是劳动矫治,上世纪90年代后,大学生民警逐渐增多,教育的手段和方法逐渐丰富起来。
领导和同志们对吴桂堂的信任,让他负责做好危顽犯的转化工作,给了他很多锻炼的机会,尤其是对“三类人员”以及危顽犯做转化工作,促使他去多思考、想对策、更理性、更成熟。
“压力就是责任,责任来自担当,担当就是奉献。工作能力的提升,都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危顽犯思想转化和矛盾化解工作就是一个很好的平台,通过这个平台,可以增强我们处理问题化解矛盾的能力。使被改造人员真正地在希望中改造,在希望中得到改造。”吴桂堂说。
图1∶上世纪50年代上海农场地形图
图2∶第一代四岔河人居住的“三角草棚”
“危顽犯转化率达百分之百”
在吴桂堂的团队面前,无论是局里派送的、还是本单位指定的危顽犯转化率都达到百分之百。
呼啸的警笛声飘过,一辆沪牌公安轿车缓缓驶入二道门,随着沉重的铁门逐渐关闭,罪犯杨某紧绷的身躯、紧张的神情逐渐释然,一下车,主动向民警说道:“谢谢你们,案子结了,我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这是2017年2月16日,上海青浦警方将罪犯杨某押进四岔河监狱二道门时的一幕。
原来,杨某于2016年3月16日入监,关押于一监区服刑。2016年6月底,有罪犯反映:杨某经常坐着一个人发呆,尤其是不劳动的时候,且与同组罪犯之间也交流甚少。主管民警遂向监区反映,并加强了对杨某的观察。通过几天的观察,杨某仍是心事重重。这就是吴桂堂独创的五字工作法之一——“控”:细分类别,查辨四假,夹控罪犯。
对此,主管民警把杨某带进谈话室,见杨某神情很紧张,主管民警并没有单刀直入,而是和其拉拉家常,问问目前能否适应改造生活、家中近况等,聊了一段时间之后,见其神情放松了许多,主管民警话锋一转,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啥烦心事,需要我们帮忙吗?”杨某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没啥事,家里有点小事。”民警又问:“刚才问你家中近况,我记得你说家中一切安好的啊,具体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杨某支支吾吾说道:“就一点小事,我自己会处理好。”这就是吴桂堂独创的五字工作法之二——“谈”:听口音,问乡情,考地名,抓破绽。
图3∶四岔河监狱行政办公区
图4∶四岔河监狱民警风采
图5∶监狱组织国庆升旗仪式
主管民警在第二天的晨会上,把谈话内容向监区反映。监区民警结合杨某过往经历进行分析:系多进宫罪犯,曾两次因盗窃被判刑,因吸毒分别被少教、劳教、强制戒毒各一次,应该说对于改造生活比普通罪犯更容易适应;身体状况良好,今年34岁,正值青壮年;民警对书信、亲情电话检查也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杨某说话前后矛盾,并回避民警正面提问。杨某确实有心事,但“家中小事”很有可能只是假象,上述不稳定的因素又被一一排除,那么到底杨某为何有这些异常表现和举动呢?这就是吴桂堂独创的五字工作法之三——“甄”:发函查询,综合信息,全面甄别。
监区狱政警务组警长吴鑫寰同志一直对杨某的异常情况进行着关注,7月3日,当天正值吴警官值班,他把事情原委汇报给狱政科,科室民警包雪文同志知晓后,向吴警官询问具体情况。交谈中,两人对杨某的基本情况和近期异常情况进行了充分交流:“杨某曾在我中队强制戒毒过”,“该犯当时表现还是比较好的”,“其他诱因也一一分析过了,都排除了,肯定不是狱内的事”,“此人身上肯定有事,以盗养吸的可能性非常大”,“你和他熟悉,更易赢得他的信任,让其开口”。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晚上再跟他谈一次话。这就是吴桂堂独创的五字工作法之四——“谋”:抽丝剥茧,精准分析,拟定方案。
晚六点左右,两名民警和杨某开始个别谈话。吴警官先是和杨某聊起了过往,聊到之前强制戒毒期间的往事,杨某越来越放松,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在两位警官的连续询问和攻势下,杨某逐步开始松口了,一举交代了十余起盗窃案件。这就是吴桂堂独创的五字工作法之五——“破”:攻心为上,斗智斗勇,迫其现形。
2017年2月16日,杨某解回期结束,押解回监,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因案情复杂,部分线索嫌疑人未找到,且杨某经常盗窃地系苏沪两地,给案件的侦办带来了一定难度。最后,上海市青浦区人民法院认定盗窃17起,从轻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与前罪判处的有期徒刑四年四个月,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六年九个月。
“吴桂堂教育矫正创新工作室”
在这群无私奉献的人民警察中,更是涌现出了以全国先进工作者吴桂堂为代表的一大批先进人物。
吴桂堂同志于1984年由军人转为司法民警,其间从事劳教、戒毒、罪犯等多类人员的教育转化工作,于2000年4月荣获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吴桂堂工作室”于2003年4月成立,2012年4月由上海市市级机关工委命名,事迹曾被东方卫视、《解放日报》等媒体多次报道。
“吴桂堂工作室”由吴桂堂同志和监狱业务骨干组成,改造的对象主要是犯罪分子。面对隐藏在监狱中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等危险分子,工作室成员虽身处危险的小环境,但他们却致力于社会的大安全,及时教育转化危害社会的犯罪分子。“吴桂堂工作室”注重专业发展,致力于打造教育转化顽危犯的专业型、深挖犯罪线索的创新型、青年民警实训提升的服务型工作室。
“吴桂堂工作室”注重打造创新团队,目前工作室共有12名正式成员,60余名轮训成员,其中高级教师、矫治师、心理咨询师、公职律师20余名,全部本科以上学历,平均年龄35.5岁。
“吴桂堂工作室”注重团队协作,形成多篇经典案例,其中《谁奸杀了杨女》《披着伪装的狼》等5篇被上级部门评为“精品案例”。工作室成员根据日常经验总结的个别教育“十必谈”被全国司法行政系统推广。
“吴桂堂工作室”紧扣创新主题,积极开展项目攻关。发挥品牌优势,主动争取攻关项目,实施跨单位招投标,2016年根据年度攻关计划,中标《涉毒类罪犯矫正》《行凶类罪犯心理康复》等5项创新攻关课题,制定《极端思想罪犯的矫正》等3项QC攻关项目。
根据管理教育发展需求,落实攻关项目立项制度和评估制度,升级核心技术,即“吴桂堂五字工作法”,“控、谈、甄、谋、破”。运用“五字工作法”,多次促使身负命案、写好遗书的犯罪分子,主动坦白、检举他人重大罪行,成功侦破各类案件80余起,其中破获杀人、抢劫、强奸等重大案件9起,教育矫治极端思想罪犯70余人次。正如时任市委领导孟建柱所讲:“我们民警通过五字工作法,在没有外部线索的情况下破获了多起杀人案,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工作室成员撰写的38篇理论研究成果在《中国法学》《犯罪与改造研究》《中国司法》等刊物发表。23项科研成果获得奖励,其中部级一等奖1项、三等奖4项,局级一等奖3项,其他奖项20余项。良好的发展平台不断助推成员成长,30余名成员共获得“司法部先进个人”“司法部个别教育能手”“司法局优秀共产党员”等部、局级荣誉60余次,有8名同志先后走上了处、科职领导岗位,2016年,吴桂堂同志还当选为中国农林水利气象工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工作室办公面积近300平方米,拥有个别谈话室、交流培训室、案例研讨室等5大功能中心;引入现代矫正技术,配备生物反馈仪、心理沙盘、音乐放松仪、宣泄治疗仪等多套教育矫正设备;注重文化矫治,创建发绣、折纸等多类艺术矫正室,设立矫正文化图书馆。注重制度建设,不断完善内部运行机制,制定基础业务、技术创新、人才培养等8大类管理制度,提升工作室日常管理水平。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吴桂堂工作室”全体成员将为社会的安宁稳定、人民的平安和谐,继续谱写新的篇章。
人地两易法铸辉煌
吴桂堂所在的单位就是四岔河监狱,而四岔河监狱的前身——上海农场从1950年建场至今已经有69年的历史了。
当年陈毅元帅在江苏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时期,就对这片土地和这里人民非常熟悉了。所以,1949年上海解放之后,陈毅市长就提出,要在苏北建立一个垦区,开荒种地,为上海提供粮食和纺织原料。根据他的指示和要求,苏北行署划地20万亩,于1950年4月1日建立上海农场,作为教育、安置上海游民和犯人的劳动场所。
随后,上海突击收容游民五千多人,通过水陆两条路径,遣送到上海农场。
农场的第一批干部北上垦荒。建场初期,最困难的就是住房问题。第一任垦管局局长黄旭周同志提出了“造房第一”的原则。他要求在40天内建立草顶房2000间,以解决游民和犯人的住房问题,垦区建设由此拉开序幕。经过艰苦奋斗,建立了草顶房5000多间,建立新人村27个,从而使一万多人在这片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1968年,农场实行军管后,上海66届、67届初高中毕业生被安置到农场来工作。11月中旬,大批知青进场。
创业是艰辛的。当时的苏北垦区是一片广袤的盐碱荒滩、芦苇丛生。第一代上农人根据土壤特性,开挖水利,种植棉花。1955年,棉花高产,受到了公安部十一局的表彰,被列为全国高产棉农场。农场副场长吴兴荣代表农场到北京领奖。
随着上海市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及各项社会主义改造的深入开展,有一批反革命分子和其他刑事犯罪分子需要一个劳改的场所。因此,从1952年7月起,农场停止接收游民,性质也由民政教养转为劳改场所。
吴桂堂和他的团队,正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为了上海而远离上海,为了理想选择了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