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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思奇、贺麟、金岳霖的哲学翻译观解读

2020-01-01袁陇珍

文化学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艾思奇金岳霖意译

袁陇珍

20世纪30年代后期至40年代,中国面临民族危机,政治形势复杂,爱国知识分子都奋起救国救民,涌现出一批哲学翻译家,他们国学积淀深厚,又有远涉重洋的西学功力,著书立说,独步于中国译坛,助推翻译实践不断向翻译理论转向。艾思奇、贺麟、金岳霖最具代表性,他们以丰厚的翻译实践为支撑,形成了独特的翻译思想。译界贺麟研究主要从其译论译史价值[1]、理论与实践[2]、严复译介思想[3]、思辨精神[4]、成因及其阐释性特征[5]等视角介入。金岳霖翻译研究侧重其翻译观[6]及译学贡献[7],陈大亮[8-9]从知识论的立场考察了意译和译味的二元对立,勾连文学的不可译性,从认识论的视角透视翻译理论与实践,深度考察了金岳霖的翻译思想,并做了中肯评价,褒贬兼之。译学界对艾思奇研究鲜见,只有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王秉钦《20世纪中国翻译思想史》及马祖毅《中国翻译通史·第一卷》对其翻译思想及译著有所论及。刘孔喜[10]从西学背景、学术渊源及理论贡献,探究了三位大家的哲学翻译观成因。可见,虽然艾思奇、贺麟、金岳霖对翻译理论贡献极大,颇有见地,但译学界较少关注其翻译思想,因此有必要深度挖掘他们的哲学翻译思想,拓展延伸翻译研究范式。

一、艾思奇、贺麟、金岳霖的翻译观

(一)艾思奇的“直译与意译”

艾思奇是公认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和大众化的开拓者,既有海外求学经历,又历经多次革命活动的锤炼,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翻译与研究领域颇有建树。艾思奇的《谈翻译》是一篇精彩的译论,虽然针对合作翻译《新哲学大纲》的困难而作,却围绕“直译”与“意译”和“信达雅”的辩证关系问题展开,极富哲理。

艾思奇主张直译,认为“直译并不是被曲解作一字一句翻着字典来移植……也要对原著者负责任”[11]。他主张翻译首先要以传达原著者原意为主,最好每句都保持原来的语法,但“直译并不是要把外国文法也死板板地搬到中国文字里”,真正的直译是“要用最恰当的中国话表现原意”[12]。他提出意译不是译者“随意给原作一种解释”,而是译者对原意要做“正确的融会贯通”,可见,他的直译是在理解融会原意基础上,尊重原著,用最恰当的文字表达原意的直译,并兼顾意译,“不能抛弃‘意’”。据此,他提出了直译和意译的辩证关系:“在这样的意味上,不能把它看作绝对隔绝的两件事。把任何一方完全抹杀了,都会出毛病的。但也不是折衷主义。”[13]但他提倡基于意译的直译,因为他认为意译是理解原作、准确表达的原“意”的基础和铺垫,用以顺利地完成直译。所以,艾思奇主张准确的直译是翻译的根本原则也就不难理解。

艾思奇还从辩证的角度阐发了直译和意译与信达雅的关系。直译与意译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直译并非按照字面意思死译硬译,意译并非随意增删文句。“直译”是基于“信”的“达”,即尽可能保持原意,既融会理解原文,又兼顾意义。若将直译与意译对立,会犯形而上学的错误。艾思奇总结了直译与意译辩证关系,“这是我译《新哲学大纲》后的感想……然而却有方法论的意义。……‘达’和‘雅’对于‘信’,就像属性对于本质的关系一样是分不开的……”[14]此处的方法论意义实质是翻译尊重原文的“信”为根本原则,“达”和“雅”为次要因素,但不可顾此失彼,方法论意义即辩证的翻译观。

(二)贺麟的翻译思想

贺麟纵横译坛60载,翻译实践经验丰富,从早期的英诗、德诗翻译,中期的赫格尔和斯宾诺莎著作翻译,及至晚期的黑格尔、马克思及斯宾诺莎著作翻译,共著有九篇相关严复翻译思想、译名等翻译论文。贺麟的《论翻译》雄辩地解析了言意之辨,为哲学著作翻译是否可能、可译提供了理论性的解决思路:

因为意与言或道与文,是体与用、一与多的关系。言所以宣意,文所以载道。意与言、道与文间是一种体用合一,而不可分的关系……今翻译之职务,即在于由明道知意而用相应之语言文字以传达此意、表示此道。故翻译是可能的。因道是可传,意是可宣的。……同一真理、同一意思,可用许多不同的语言文字或其他方式以表达之。[15]

贺麟深度剖析了言与意的关系,将言意关系推衍至翻译实践中,倡导只要潜心钻研原著,虽然言不尽意,但言可表意,西方哲学典籍译作完全可比原作更畅达详尽。

贺麟评判、继承并拓展了严复的“信达雅”标准,提出了“艺术工力”说。他不认同严复的“信、达而外,求其尔雅”的标准,质疑了严复推崇的“雅”,并以“艺术工力”替代。贺麟强调译作要有“艺术工力”,译者需要领悟参透原作的意义与神韵,“费一番心情,用一番苦思,使译品亦成为有几分创造性的艺术而非机械式的‘路定’(routine)”[16]。译本不是传话机,不能刻板因循原作,讲求“一名之立,旬月踯躅”,方见功力。质言之,贺麟的“艺术工力”说与中国传统译论“按本—求信—神似—化境”一脉相承,蕴含着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或境界说,其实质是翻译的最高境界——化境。

此外,贺麟的“华化西学”思想折射了对翻译的本质属性和意义的真知灼见。“华化西学”即汲取西学精华,吸收移译并融化,将吸取学术思想喻为输入新鲜血液,“这乃是扩充自我,发展个性的努力,而决不是埋没个性的奴役”[17]。贺麟对翻译的本质认知,突破了翻译活动的语言转换、策略选择和实践技巧等微观静态语言层面,前瞻性地指出翻译的功用在于借鉴西方先进的思想,理解融通,“为我所用”,“洋为中用”,创建中国的哲学翻译理论,并在翻译实践中履行文化救国的翻译职责。

(三)金岳霖的“译意与译味”

金岳霖是我国现当代著名哲学家、逻辑学家和翻译家,英语功底扎实,翻译造诣颇高。除了翻译哲学和逻辑学原著外,广涉西方文化典籍和诗歌翻译,还发表多篇英文哲学论文。

“语言与翻译”是金岳霖《知识论》的第15章,虽然专门探讨翻译问题,但实质是将语言、翻译视为表示意义或工具的命题,旨在论证知识的客观性,并非为解决文学翻译的不可译难题。金岳霖将翻译分为“译意”与“译味”,是对翻译研究的突出贡献。他在《论翻译》中厘清了译意与译味的内涵,认为译味是用不同语言表达“句子所有的各种情感上的意味”,译意表达“字句底意念的意义”[18]。继而区分了“译意和译味,指出译意是译者用不同语言准确表达原文字句内涵、外延等意义。而且译味难在“味包括种种不同的趣味与情感”[19],只有精通某种语言,并深谙该语言群体的历史、文化、习俗的译者才可译出“味”。金岳霖还认为,直译和意译都应兼顾原文意义表达和味道表达。但知识论的翻译注重命题,注重译意,而非译味。译意与译味的侧重,应根据译者和所译内容而定。为了解决译意与译味不可兼得的问题,金岳霖主张译味应重行创作。他认为,意译是翻译的基础,译味才是关键,有效解决“味不可译”的困境,就需要借助中国哲学的“象思维”方式,超越概念的局限性才能转出翻译的路径,创作新的表述方式。

二、艾思奇、贺麟、金岳霖的哲学翻译观

(一)翻译的哲学基础

可译性问题是翻译理论研究的重大命题。艾思奇、贺麟和金岳霖都主张言可表意和思维同一的哲学基础,辩证性地解决了哲学原著的可译性问题。贺麟明确提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构成哲学著作可译的基础。“‘心同理同’的部分才是人类的本性和文化的泉源;而此心同理同部分亦即是可以翻译的部分,可以用无限多的语言去发挥表达的部分。”[20]金岳霖秉持语言是表达概念、意念和命题的工具,译意的根据是相同的思想,由于意念或概念意思或命题不论用哪种语言表达,思想内容都普遍同一,因此,“译意底根据或概念这二者都是思议底内容。所思都是普遍的”[21]。而且,人类思维不受时空限制,不同的译者和语言都能表达。换言之,知识具有客观性和普遍性,就应该跨越不同的语言文字而得到普遍的理解与表达,说明人类思维是同一的,所思都是普遍的,思维能通过不同语言从不同角度理解某知识所蕴含的观念或思想,不同的语言不影响思维的内容。

(二)辩证的翻译观

纵观中西翻译史,翻译研究所涉及的重要命题亘古同一,如中国传统译论的“文质之争”,西方译学的“直译意译之辨”,都涉及翻译的标准和原则问题,热议经久不衰。但是,艾思奇、贺麟和金岳霖从哲学的辩证视角,打破了直译与意译的二元对立,解决了哲学著作翻译的可译性问题,对译学实践与理论极具启发与推动作用。艾思奇主张的“直译和意译”,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分关系,也不是折衷主义,而是理解融会原意,尊重原著,两者兼顾强调“信”的“达”和“雅”。贺麟的“言意之辨”也是辩证关系,更为透彻、雄辩,意属形而上,言属形而下;言虽不尽意,却可表意。贺麟主张翻译应注重“意译”或“义译”,不同于“直译”对立的“意译”,而是“正译”,即表达原书义理,表达普遍真理的“意译”。同样,金岳霖的“译意”与“译味”更是言简意赅,深刻体现了“表达意念或概念”和“表达情感”的逻辑关系,“意”与“味”兼得固然好,若不能兼得,就要作出取舍。

(三)翻译的创造性本质

翻译的本质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中西方翻译研究者。艾思奇、贺麟和金岳霖都辩证性地揭示了翻译的本质是脱去语言文字的外壳,得“意”而忘“言”。艾思奇的融会贯通原著的得“意”,贺麟的把握“同意的真理”,金岳霖提出真理不会因语言变化而改变,语言是思想的外在表现形式。故而传递意义是可能的,翻译可能可译。印证了语言是思想的物质外壳。更为重要的是,三位大家都主张翻译的创造性。艾思奇提出直译应忠于原著,兼顾意译,再用最恰当的中国话表达,实则也是强调翻译的创造性。贺麟力主“翻译为创造之始,创造为翻译之成”,更凸显了翻译的创造性。金岳霖认为,翻译的真谛不在于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而在于翻译材料与翻译者心里的沟通与融合。翻译本质上是深度挖掘原文蕴含的意义,力图原文与译文的神韵和风格一致,而语言文字并非翻译的关键,只是意义转换的工具。由于译意与译味不可兼具,为了在“信”与“达”方面体现“味”,他推崇“译者要重行创作”,并认为创造是保留原文意味,不囿于原文的文字表述,“创作新的表示方式”[22]。可见,三位哲学翻译家都对翻译的本质进行了辩证性阐发,既要忠实于原作,译者应发挥主体性,创造性地达意;还应把握好创造性的尺度,实现文化间的“创造性阐释”。

三、结语

哲学是现代学科的本源与母体。语言哲学研究如何通过语言表述思想,描述世界,以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可言说的”与“不可言说的”为代表,关键是解决言说与意义的问题。翻译研究解决语内、语际和符际的意义转换。自施莱尔马赫提出的“读者适应作者”还是“译文贴近读者”的先声,直至德里达的“文本之外无意义”解构意义观,都把研究目光投向语言与意义主题。语言哲学与翻译研究都是以语言为手段,聚焦言与意的关系问题,区别在于前者阐释世界,后者转换文本。我国20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现“翻译救国”“启智”的翻译高潮,以艾思奇、贺麟、金岳霖为代表的哲学家从哲学的思辨角度,就翻译的可译性、直译与意译及翻译的本质,著书立说,形成了哲学翻译思想。本文从哲学视角对言意关系进行解读,梳理了三位哲学家的哲学翻译思想,并提出了其共同的哲学翻译观基础,论证了翻译的本质,展示其哲学翻译思想的辩证性方法论特征,以期拓宽译学研究范式,补充译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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