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叙事重复
2020-01-01朱谷强张欣
朱谷强 张欣
(1.韩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潮州 521041;2.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英语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510420 )
0 引言
《第二十二条军规》具有独特的、反传统的叙事特征。小说中事件的脱节,时间的零碎化,话语和故事的不合逻辑性,以及超现实主义、黑色幽默和模仿史诗的特征,对后现代主义小说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话语的不合逻辑性主要体现在叙事重复,相互矛盾以及出其不意。作者常常故意将相互矛盾或褒贬相对的词汇与句子搭配使用,如书中德里德尔将军夸口:“我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 (海勒,2012:381)(1)本文中《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引文均出自约瑟夫·海勒著、吴冰青译,《第二十二条军规》,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下文只标注页码。梅杰上校说:“我说了谎,可是感觉很好,因为早就发现,真正说谎的人大体比不说谎的人有计谋、有野心、也更成功。”(112)在这个意义上,这一作品就是对整个思维和话语模式的反拨,其黑色幽默所揭露的就是在有组织的混乱和制度化的疯狂之下的荒诞和绝望。
在这部作品中,海勒采用了“反小说”的叙事结构,有意用表面散乱的结构来显示他所描述的现实世界的荒谬和混乱,多用叙述、谈话、回忆来组接事件、情节和人物。国内研究其叙事特征的论文不少,程锡麟教授的论文《零散、荒诞、幽默——〈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叙事艺术》集中探讨了《第二十二条军规》在结构、时间和语言等方面的叙事艺术及其作用,但鲜有论文借助福斯特小说理论中的模式和节奏来研究《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叙事特征。福斯特强调模式和节奏对小说整体美所起的作用不可小觑,模式诉诸读者的审美感,它使读者感到小说的整体美;节奏则使小说内部紧密结合。《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叙事重复主要表现在词语、行动和场景的重复。将福斯特小说理论中的模式和节奏与《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叙事重复进行比较可以发现二者之间存在一些契合。
1 叙事重复策略
《第二十二条军规》共有42章,其中大多数以人物为标题,少数是地名或事物。这部小说在结构上显得零散、混乱。海勒在一次采访中对这种情况做了这样的解释:
《第二十二条军规》内容的十分之九是围绕着三项战斗任务组织起来的。这三项任务是: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轰炸博洛尼亚的任务和轰炸费拉拉的任务。第一次任务是主要的。整部小说是由一系列事件构成的。这些事件或者是与执行这些任务直接相关,或者是在执行这些任务期间衍生出来的事件……
这三项战斗任务发生在小说开头一章的时间之前,并且它们在小说中不断地反复出现……我非常清楚:首先,哦,我创作的小说的五分之四有着某种杂乱无章的效果,而且这些片段组合起来的方式就像威廉·福克纳在《押沙龙!押沙龙!》《喧嚣与骚动》及其他作品中所做的那样。在这些作品中他处理了大量呈现为微小碎片的信息,然后把这些碎片联结起来向书的结尾发展,并给出一幅幅完整的画面。(Vosevich,2003:17)
海勒自己说明了小说表面的混乱显得有点杂乱无章,尽管叙事片段不断重复,但内容向同一个方向发展,是围绕因执行任务而衍生的事件进行的,在主线即执行任务的目标引导下呈现出一幅幅完整的画面。
卢特·雅各布指出在叙事重复采取的多种方式中,有三种尤为清晰,其一则是对单个词语、姿态和反应等的重复(2011:64)。《第二十二条军规》中词语的重复首先表现在“飞行任务”(mission)一词,该词在全文共出现302次。飞行任务包括起飞、集合、会合、飞向目标空域、进入目标空域执行任务、返航和降落。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有这样一条规定,每个空军飞行员都要完成最低飞行次数,即完成二十五次就可以回国休假。这个词语贯穿整个小说,而且频率越来越快,间隔时间越来越短,所要求的战斗飞行次数也越来越多。这种重复加强了紧张气氛,也使人感觉到官僚阶层的疯狂与无情。“他的第二十三次飞行任务是飞往阿雷佐,在那里内弗斯上校阵亡,而这就成了他有史以来最接近可以回家的时候。第二天卡思卡特上校来了,穿一身崭新的制服,一脸专横和傲慢相。他将飞行次数从二十五提高到三十,以此来庆祝自己接任大队指挥官的职位。”(59)飞行员也是人,面对这种无休止的战斗飞行任务,心理承受已到极限,但上司还是不管下属的死活,结果就是飞行员要么在战斗中死亡,要么被迫选择逃命。
组合词语 “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在全文共出现43次。“第二十二条军规”在书中用来形容任何自相矛盾、不合逻辑的规定或条件所造成的无法摆脱的困境或难以逾越的障碍,表示人们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或者是一件事陷入了死循环,或者跌进逻辑陷阱等。这词语似乎是万能的,只要是无法解释的、可以推卸责任的、消极应对的,都可以把这个词拿来抵挡运用一下。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具有无上权力和随意性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并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这条军规就像一个幽灵,使人窒息。只要提到这条规则,受害人就无言以对。在书中,约塞连想保全自己,但种种努力都是徒劳的,因为这条规则要证明自己是疯子才可以免除飞行任务,可是“如果你能证明自己发疯,那就说明你没疯”(汪小玲,2006:221)。所以,有了这条规则,官僚阶层就有了尚方宝剑,可以为所欲为,也难怪这个词语在书中出现的频率如此之高了。
叙事重复的第二个表现为事件或场景的重复,“叙事文本可以以相似甚至完全相同的呈现方式重复事件或场景”(雅各布,2011:65)。《第二十二条军规》在这方面的重复主要体现在对死亡、住院、疾病、白衣士兵和妓女的重复叙事上。死亡场景在文中出现了101次,但重复的叙事主要还是集中在约塞连好友的死亡场景上。例如,他的好友克莱文杰、斯诺登、饿鬼乔、哈尔福特、麦克沃特和内特利等都在执行各种飞行任务或遭遇意外时身亡,连活着的丹尼卡医生也被宣布死亡,甚至还有刚报到就上飞机而后坠机死亡的无名士兵。这些士兵因不同原因死亡,因而叙述他们死亡的角度也不同。其中,对斯诺登行将死亡的描写在书中重复多次,如41章详细叙述了他被子弹打中后内脏流出的恐怖场景:
只见斯诺登的内脏一涌而出,滑到舱板上热烘烘地堆了一堆,而且还在一个劲地往外流。一块三英寸多长的弹片正巧从他另一侧的腋窝处射了进去。这块弹片穿过他的腹腔,又在这边的肋骨处打通一个大洞,把他肚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都带了出来。约塞连又尖叫了一声,伸出双手使劲捂住眼睛。他吓得浑身战栗,牙齿格格打战。他强迫自己再次抬眼看过去。他一边看一边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这儿了——肝、肺、肾、肋骨、胃,还有斯诺登那天午饭吃的煨番茄。约塞连最讨厌煨番茄。他头晕目眩地转过身去,一手按住热乎乎的喉咙,大口大口呕吐起来。(533)
这是对残酷死亡最逼真的描述,也是小说的高潮之一。而比较含蓄并贯穿全书的对斯诺登死亡场景的重复叙述就是下面一句:“‘我冷’,斯诺登呜咽道,‘我冷’,‘好了,好了’,约塞连机械地嘟哝着,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好了,好了。’”(533)
尽管斯诺登只能死一次,但他的最后死亡被描述了多遍,这种类似的重复叙述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比比皆是,也反映了人们对死亡的无奈以及语言的苍白。又如,全文共出现了多次对士兵住院的反复叙述,约塞连以不同借口在医院住了很多次,度过了他在军队的大部分时光,他的战友也是如此。书中反复描述病床、医生、手术等意象。就如约塞连对牧师所说:“你看,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医院,现在我又在医院了。最近我就见过你一次,也是在医院里。”(525)小说对疾病名称的叙述可谓是不厌其烦,林林总总记述了上百种疾病名称,它们反复在书中出现,例如下面这一段:
上校待在一大群专家的漩涡之中,专家们为他断定病情,进行专门的研究。为研究他身体的各个系统,他们派来了泌尿学、淋巴学、内分泌学、心理学、皮肤学等各科专家。此外还从哈佛大学动物系请来了一位秃顶的、学究式的鲸鱼研究专家。这位先生是由于一架计算机阳极出了问题,计算出了错,才被人们无情地胁迫到这支医疗队里来的。他同这位垂死的上校纠缠了好几次,竭力想跟他讨论一下《白鲸》这部小说。(11)
尽管对白衣士兵场景的重复叙事全文才出现3次,且对其住院,护理和最后死亡的叙述几乎是类似的,但每次都带来不同的震撼效果,每一次白衣士兵在医院的出现都带来恐怖,因为他全身包裹,只露出鼻孔和嘴巴,僵硬地躺在床上。在第一章、第17章和第34章都可以看到类似的描述:“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从头到脚裹着石膏和纱布,双腿双臂都已毫无用处。在他胳膊肘儿内侧的绷带上面每边都缝着一个装有拉链的口子,通过这个口子,清澈的液体从一个洁净的瓶里输入他的身体。让人能看清楚的只有口腔上方一周被磨损了的黑洞。这个全身雪白的士兵就成了得克萨斯人的毫无反应的听众。直到一次量体温时,达克特护士发现这个士兵死了。”(4)
对妓女的重复叙事也贯穿全书,她们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迫而异化,丧失了自我,被描述为没有身份、没有尊严的物化、病态的人物。内特利的妓女就是最典型的一个,她根本没有人的感情,有的只是变态的心理。例如,她直至最后都还在毫无理由地疯狂追杀约塞连。“约塞连跑了出去。内特利的妓女就藏在门外。她举刀砍了下去,差一点砍到他。约塞连逃走了。”(550)在人物或者场景方面的重复最明显的例子是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人们对一些不尽人意的事情总是说“你是个疯子”。这句话似乎成了人们的口头禅;例如,白衣士兵死了,人们故意说是得克萨斯人谋杀了他,他辩解说:“你们俩准是疯了。我碰都没碰过他。”(5)实际上,在小说里对疯子的描述有多达115次之多。每个人都是疯子,女人是疯子,将军是疯子,飞行员都是疯子;就如第五章所说:“因为他们都疯了,原因就在这里。”(49)
第三种叙事重复是作者全部作品中主题、人物和事件的重复。比如,海勒的《最后时光》就被认为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续集,其主要人物在两部小说里都出现了。
无论是对飞行次数或者死亡的描述,还是对医院、疾病等的反复提及,或者对白衣士兵和妓女变态心理的叙述,都体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效果。面对死亡,人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经历的过程和方式有所不同。可以说,《第二十二条军规》里的重复叙事就是死亡延宕的一种手段,并借用不同的重复方式来体现。总之,就如尼古拉斯·贝利所说:“这部小说的结构就是一种循环往复的情节过程。”(Bayley,1998:57)而这种重复有其特定的叙述效果,“正是这些反复出现的主题连同一些反复出现的人物、事件和语言使这部表面零散的作品具有内在的凝聚力和统一”(程锡麟,2006:44)。
2 模式与节奏
福斯特这样解释模式:“模式是小说中属于美学范畴的一个层面……模式主要源自情节,宛如云朵中的一道光,云散后仍清晰可见。”(2016:143-144)福斯特为了具体阐释什么是模式,在《小说面面观》中举例说明小说《泰依斯》和《专使》都属于沙漏型,《罗马景观》则是如西方四方舞的大环状结构。在小说中,“由于侧重点不同、叙述方法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几何图形”(申丹 等,2005:169)。也就是说,任何小说叙事从不同的角度都可以对应不同的几何图形。《第二十二条军规》叙事结构模式最明显的是呈现出平行线这一模式,间或有一种循环往复的环状结构模式。
在《第二十二条军规》开头,根据司令部规定,完成25次战斗飞行任务的人就有权申请回国休假,但必须得到长官批准。当约塞连完成32次任务时,飞行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已经把指标提高到40次了。等他飞完44次,上校又改成50次。当他飞完51次,满以为马上就能回国了,定额又提高到60次。“总之他从来没有送过谁回国。他只是把他们留在这里等候轮调命令,慢慢飞行人手不够了,于是他就增加飞行次数,把他们全都赶回战场。从他来这儿起,一直就是这么干的。”(119)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是个官迷,他一次一次增加飞行任务,最后竟然提高到80次,远远超出一般规定。这样就隐约出现了两条平行线,规定的飞行任务是一条线,而飞行员实际执行的任务是另一条线。书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是飞行任务,更难以置信的是,飞行任务的次数是不断升高的,按规定谁超越了这个数字,谁就可以回国休假,也就是说,谁就获得了安全保障,可以说这实际是一条安全线、生命线。但是,无论是谁,也无论他怎么拼命,其飞行次数离这个数字总是差一点点,那么这个规定的飞行次数就是一条危险线,或者说死亡线。这两条线在当权者的掌控之下永远不会相交,其叙事模式就是一条无限平行线。“在阅读此小说时,有一种奇怪的经验,那就是可以在混乱中感受平行”(McDonald,2012:26)。面对这个不可企及的数字,飞行员们都得了恐惧症,变得疯疯癫癫。尤其是投弹手约塞连上尉,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在求生欲望的支配下,他在战斗中只想逃命。
“无论是中国小说还是西方小说,尽管我们已经注意到,在故事叙述的不同结构的背后存在着一种经典结构,但这并不意味着小说结构在无限的循环中重复自身。”(格非,2002:71)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小说结构的无限循环并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以二元对立的不断反复再形成一种环状模式。在书中,休假与战斗、恐怖与柔情、友谊与仇恨、生病与健康等交替出现,而其中重复叙述最多的是士兵休假而后又不得不回来投入战斗这种循环。士兵们为了逃命,唯一出路是千方百计去获得休假的机会,但休假是有限度的,结束休假又得执行飞行任务,这样又得面对死亡的危险。就这样休假后再执行任务,执行任务后再休假,这样反复循环的本质是生命与死亡的反复较量。在休假的时候,士兵们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在这种生命意识下,他们寻欢作乐,从不顾忌身份。在执行飞行任务时,他们想方设法逃避一切危险,例如奥尔故意让飞机出故障,要么降落海上,要么提前返航。再如内特利的妓女在小说后半部直至最后都在毫无理由地疯狂追杀约塞连,这可说是一种小循环。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情节大环套小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在混乱中形成一种独特的结构。“就小说文本而言,叙述话语是永远大于故事话语的,这时存在着一个关于叙述的速度与力度的问题。叙述的速度表现的是时间的跨度问题,叙述的力度表现的是空间的跨度问题”(祖国颂,2003:351)。平行线模式无疑是空间效果的一种表现,而环状结构则是时间的一种反复。这两种模式分别加强了叙述的速度和力度。
除了模式,福斯特认为小说如同音乐一样,具有自身的节奏。在评价《追忆逝水年华》时,他把重复出现在这部小说中的奏鸣曲片段视为串联小说各部分的连接点,这表明他“已经意识到叙述频率在形式上对小说整体结构的重要作用”(申丹 等,2005:172)。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重复出现的“飞行任务”(mission)、“第二十二条军规”(catch-22)和“疯子”(crazy)等词语出现的频率持续加速,如五线谱上的音符在跳动。小说里,“飞行任务”就像牛鼻子上的绳索,限制着人们的自由,它是五线谱上跳动最频繁的音符,是音符里的最强音,甚至可以把人们的耳膜震穿。而“第二十二条军规”化无形为有形,就如约塞连上尉最后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由“第二十二条军规”统治着,就像天罗地网一样,令你无法摆脱,他认为世人正在利用所谓“正义行为”来为自己巧取豪夺寻找借口。最后,他不得不开小差逃往瑞典。所谓“第二十二条军规”其实并不存在,但这也无济于事,可怕的是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这就更加糟糕,因为这样就没有具体的约束对象和约束条文,结果可以任当权者对它嘲弄、驳斥、控告、批评、攻击、辱骂、唾弃、撕毁和践踏。最终这条军规成了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残暴和专横的象征,成了灭绝人性的官僚体制的代名词,成了捉弄人和摧残人的乖戾力量。它虽然显得滑稽可笑,但又令人绝望害怕,使人永远无法摆脱,无法逾越。申丹认为在《追忆似水年华》里那种旋律的重复实际上是意识流小说在结构上的特点,“取而代之的是人物意识流动的心理时间”(2010:171)。尽管没有人认为《第二十二条军规》是一部意识流小说,但“第二十二条军规”就是一种无形的节奏,贯穿在整个小说里。“在某种程度上,其深层结构是与时间无关的”(华莱士,2007:99)。它永远对,你永远错,它总是有理,你总是无理。
这种节奏还表现在小说的语气语调上。在小说中,第一章到第29章的语气主要是幽默的,间或夹杂一些讽刺、戏仿等;第30章到39章,语气变得恐慌和绝望,在这几章里,飞行员接到命令要去轰炸一个与战争没多大关系的小村子,由此引发了飞行员良心不安甚至恐慌绝望。从第40章到结束共三章,语气显得有气无力乃至绝望。这种语气的变化显示出小说既有一种无形的内在逻辑结构,也勾勒出人物微妙的心理变化。从这个意义上看,节奏是模式的有力补充,在表面看来无序重复的混乱中推动小说前进。“它不像模式那样无处不在,而是以美妙的消长起伏令我们惊喜,使我们倍感新鲜、满怀期冀”(福斯特,2016:158)。
3 叙事重复与模式、节奏的契合与差别
从微观角度来说,叙事重复与模式、节奏强调的都是重复效果。叙事重复本质上是一种叙事时间的流动,跟叙事频率有关,强调词语和场景等的重复次数,如《第二十二条军规》中飞行次数的频繁出现与死亡场景的重复叙事。“在不同的叙事文本中,它或者具有强调的意味,或者有意造成某种特殊的氛围,或者起到类似于戏剧中‘幕’的构造作用,或者造成某种节奏效果”(谭君强,2008:150)。而与之相应的是,循环往复的环状模式也是依靠场景的叙事重复来实现的,而节奏也更多依靠词语的重复来达到效果。叙事频率越快,叙述节奏也就越明显。叙述频率涉及“一个事件出现在故事中的次数与该事件出现在文本中的叙述次数之间的关系”(申丹,2010:124)。叙述频率细分为单一叙述、重复叙述和概括叙述。例如,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不断提升的飞行次数和反复描述的白衣士兵等就是重复叙述。在这个意义上,它们都依靠各种重复手段来完善结构的不足,实现重复的效果。
从宏观角度来说,叙事重复与模式、节奏都属于小说结构范畴。叙事重复在结构中起到主线作用;模式是几何构图,有助于提升小说的空间结构。“福斯特提出的模式理论实际上代表了他对于叙事结构的认识。”(王丽亚,2004:36)节奏是对模式的有力补充,是一种无形的小说结构。《第二十二条军规》缺乏一定的时间顺序,模式和节奏的作用就是在小说内部进行调整,推进叙事。在这个意义上,模式和节奏都依靠叙事重复前进,只是有形还是无形之差而已。
但叙事重复与模式、节奏差别也很明显,表现在它们属于空间与时间的不同范畴。一般来说,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有着很大的不同,同样,话语空间与故事空间也不同。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里,话语空间最明显的体现是一种平行线的模式,这种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进。由于模式属于几何图形,因此叙述方法的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几何图形。另外,“福斯特强调模式必须与小说内容达成平衡”(申丹 等,2005:170),也就是与情节、人物紧密相关。这就从整体、宏观的角度限定了模式。而叙事重复与叙事时间联系紧密,更多的是要依赖词语场景等的重复次数来实现目的。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重复叙事的功用在于那种累加和递进的叙述突出了所描述事件的影响,并且对于貌似散乱的情节起到了增强其凝聚力和统一性的作用。例如,《第二十二条军规》里,不断重复的飞行次数就说明危险的客观存在。而节奏尽管也依赖词语等的重复来体现其音乐效果,但更多的是要唤起情感因素,是一种虚拟的呈现,与叙事重复的实在表现迥然不同。如果说模式是有形的,那么节奏靠的是感觉,叙事重复则是有意的强调。
4 结语
《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叙事重复凸显了小说的主旨——有组织的混乱和制度化的疯狂之下的一种荒诞和绝望,而且这种叙事重复也是作者惯常使用的一种艺术手法,目的是构建循环往复的情节过程。基于模式角度分析出《第二十二条军规》有一条具有象征意义的无限平行线,这样就能形象地表现在那种官僚体制下人们求生无望的无助;而从节奏角度来分析这部小说,可以看出其类似音符跳动的语言节奏带来的不是和谐,而是一种无奈和恐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