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加州到大理，为生命为友谊——访2019年度中国政府友谊奖获得者罗伯特·狄家诺

文/小小 图/脸妹、英子

采访罗伯特·查尔斯·狄家诺教授其实比较偶然。

在100位获得2019年度中国政府友谊奖获奖专家名单中关注到狄家诺教授，主要因为他是医学专家。

我们为什么如此关注医疗，并且关注国际医疗发展以及该领域的外国专家？因为有一组数据让我们不寒而栗。

据最新公布的一份中国国民健康与营养大数据报告：在全世界人均寿命排行榜中，中国的平均寿命为76.34岁，排全球第52位，与位列第一的日本差了10岁。更为严峻的现实是：中国心血管病患人数约为2.9亿，脂肪肝患者约为1.2亿，高血压患者约为2.7亿，各类精神病患者人数超过1亿，感染HIV病毒总人数超过100万；平均每10秒就有一个人罹患癌症，平均每30秒就有一个人患糖尿病，平均每30秒就有一人死于心脑血管疾病、就有一个缺陷儿出生。

在全国启动新生儿先心病筛查的12年前，他在云南就开始了

在国际上，衡量一个国家居民健康水平的主要指标是人均预期寿命、婴儿死亡率和孕产妇死亡率。而在导致婴儿死亡的疾病中，先天性心脏病已成为我国首位高发生率和高致死率的出生缺陷疾病。

12年前，我在北京协和医院生产女儿的时候听说，全国只有在北京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做心脏病筛查。那时，我突然感觉我这个诞生在遥远黑龙江乡村的健康的生命多么来之不易。当然，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直到2018年7月31日央视网的一条新闻：目前，先天性心脏病已成为我国首位高发生率和高致死率的出生缺陷疾病，国家卫健委今年将在全国启动实施新生儿先天性心脏病筛查项目。项目将在上海、河北、山西等24个省份为出生后6小时至72小时的新生儿筛查先天性心脏病。国家卫健委同时公布了我国出生缺陷人群监测主要结果，2017年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为万分之71.53。在2007年至2017年10年间，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在所有出生缺陷疾病中持续排名第一；在所有出生缺陷疾病所致死亡中排名第一位。我国先天性心脏病防治目前面临的困难主要是基层医生对新生儿先天性心脏病认识水平比较有限，难以做到早期发现、诊断和及时治疗，大约有20%至30%的患儿在出生1年内因严重缺氧、休克、心力衰竭等并发症死亡。事实上，目前我国很多医疗机构的先心病手术存活率已高达97%。先心病的早期发现对于及时诊断和有效干预至关重要。

罗伯特·查尔斯·狄家诺教授正是为我国云南提供免费筛查、救治先心病儿童的被誉为当代白求恩的美国专家。狄家诺教授出生于美国纽约，是美国加州大学心脏病学兼放射影像学和公共卫生学资深教授及博士生导师。曾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长滩V.A医学中心和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从事科研教学。现任美国加州大学欧文分院教授、美国圣约翰心血管研究中心教授、云南省阜外心血管病医院客座教授，在美国《新英格兰》杂志等媒体上发表过数百篇高水平的学术论著。

狄家诺教授在我生产女儿的前一年，即2006年就到了云南。他从红河元阳到玉溪新平，一路走一路给所到之处的村民测量血压，免费发放降压药。在一次义诊中，狄家诺发现，云南乡村的成年人高血压、儿童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很高，但是当地医疗条件十分落后，于是，他萌生了留在云南无偿行医的想法。13年来，狄家诺教授和他的夫人陈珊珊走遍了云南的126个县，从事新生儿先心病筛查、救治，为医生培训，以及从事心脏病和高血压病的研究。

听说云南很好，他也要去那里过年

怎么去了云南？狄家诺说，早在1990年他就来过北京，2003年，他再次来到北京。对初次来北京时的印象，他没有什么描述，倒是第二次来到北京后，他发现北京有了很大变化。是的，那时候我都已经在北京工作了，改革开放给我和我的同龄人带来的最大变化是，大学毕业后不分配工作了，叫作自主择业。对于漂在北京的茫然、失落、艰难，我曾经抱怨过，当时我供职的学习时报社的总编辑周为民先生这样对我说：你应该感谢改革开放，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你只能服从国家分配回到家乡，怎么可能有机会来北京工作并追逐梦想呢？从那以后，我对“漂在北京”的所有都释怀了。是的，“那时，感觉突然不一样了，发达很多，人们的想法也很多。我对此充满兴趣。”这是狄家诺教授2003年来到北京时的感受。

这种感受强烈地刺激他、牵引他、促使他在两年后，即2005年再次来到北京。这次不仅来，还要待得足够长。“我当时是申请到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从事研究工作，那年春节的时候，很多人都回家过年，我也想去农村看看。”改革开放催生了亿万中国农民离土离乡到城市打工。1985年中央一号文件中，允许农民进城提供各种劳务；1992年，党的十四大决定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城市产生了对劳动力的巨大需求，农村富余劳动力就像解冻后的涓涓细流由乡村汇入城市、由内地流向沿海，形成了举世罕见的“民工潮”；至2018年，进城务工农民达到2.88亿。2007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采取各类政策，鼓励外出务工劳动农民带技术、带资金回乡创业，一些在城市完成了经验和技术积累的农民工、大学生、科技人员抓住机遇返乡创业，他们被称为“新农人”。

农民工、北漂、春运、留守儿童、新农人……这些词语与改革开放相伴相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个重要标识。每一个春天的故事都从土地解冻开始，每一次中国人的大团圆，都从春节时的春运开始。显然，狄家诺教授面对中国的春运大观，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他也要“回家乡”过年。只是他的家乡在哪儿呢？

“听朋友说云南很好。”狄家诺教授于是随着农民工回乡的大潮去了云南。如果可以用影视作品来呈现的话，我们的头脑里是不是会浮现出这样的镜头：在如海的中国面孔的人潮中，有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洋人；在一张张写满喜悦的脸庞中，有一张些许茫然的脸庞。是的，他并没有去过云南，不知道他打算过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到了昆明，我骑着自行车到处闲逛。我也到了附近的乡村，路过哈尼族的居住地，一位村民热情地邀请我参加他们女儿的婚礼。主人家里很穷，没有自来水。但是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吃喝和住宿。我给他们钱，他们不要。我很感动。”十几天后，狄家诺教授回到了北京。深受感动的他决定，要用自己的医术来帮助云南的孩子们。

于是，到了第二年，狄家诺想再去云南，这次不是去过年，不是赶春运，是要做一件事情。他还邀请了一位朋友，“就是我的北京房东。”狄家诺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慢悠悠地轻描淡写道。

狄家诺夫妇

“他说几天就回，我说好啊。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坐在一旁的陈珊珊女士忍不住爆料道。听到这儿，狄家诺像孩子一样，羞涩地笑了。

不懂艺术的医生，不是好医生

此后，狄家诺夫妇创办了一个非营利机构——中加心脏健康检查（China California Heart Watch）。13年来，他们和团队成员走遍了云南边疆贫困地区，免费筛查、救治先心病儿童，狄家诺教授的善举被社会各界高度赞扬，2012年荣获“昆明十大好人”称号，2015年荣获云南省外国专家“彩云奖”，2019年荣获中国政府友谊奖。

截至目前，狄家诺教授和他的团队在云南已筛查了50余万名儿童，从中发现了2万多名先天性心脏病病例，并把其中的400多名患儿分别送往全国各大医院接受救助。为什么要对新生儿进行先心病筛查？狄家诺教授说，如果在新生儿出生三天内发现心脏病，通过手术可以一次根治；如果三天以后发现心脏病，要至少经过三次手术。不仅患儿痛苦，家庭也要承担更高昂的医疗费用。在义诊的过程中，他还发现，幼儿园、小学或初中阶段的孩子的心脏疾病被当成肺炎、癫痫等治疗。其实，是因为有人的心脏疾病没有症状，不筛查就发现不了，所以耽误了治疗。等发现的时候，就会付出更高的治疗代价。因此，做好新生儿的先心病筛查非常重要。

狄家诺教授及其团队不仅长期致力于儿童先天性心脏病筛查与诊治，还开展普通医疗检测、高血压情况检测与调查、培训乡村医生等工作。关于云南地区的高血压，狄家诺率领团队做了许多调查，并根据调查结果写成若干篇学术论文发表在《美国高血压杂志》上。

“他就是现代白求恩，穿着最朴素的衣服、最简单的一双鞋子，走过了云南的村村寨寨，筛查的儿童达到几十万名，培训乡村医生千余名。为了帮助别人，他已经卖掉在美国的房子和车子。多年来积极筹措费用来帮助先心病患儿治疗，购买药品分发给贫困的患者。为帮助那些贫困的患者和乡村慢病诊疗能力的提升，他鞠躬尽瘁、无怨无悔。”狄家诺教授身边的同事这样评价他。他的夫人陈珊珊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狄家诺的日常，一会儿赶到这里义诊，一会儿飞到那里救治，一会儿又风尘仆仆赶到医院看望友人。

袜子、凉鞋、短裤，搭一件素素净净的西服。这是第一次见到的他以及后来在微信朋友圈里见到的他。夫人陈珊珊悄悄地跟我说：“教授的身体也不太好，他不让朋友知道，怕不让他工作。”我听了，一阵心疼。狄家诺教授已经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了，但是仍然行走在救死扶伤的路上，而且在他的异国他乡。他不仅在中国云南，也常去泰国、缅甸、柬埔寨等国。

狄家诺的艺术作品

如今，狄家诺和夫人陈珊珊生活在云南大理。

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

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

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

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虽然，作为医生要经常面对疾病甚至死亡，但是我相信他们一定每天都哼着《去大理》和许多美妙的大理歌谣，坐在洱海边听波涛望星空。因为，狄家诺教授不仅是一名医生还是一位艺术家。

大理从来不缺少艺术。“大理自由的文化和艺术氛围给了我很大的感染。我年轻时在电脑前画的那些线条和图案突然活了。”他从自家浴室的透明玻璃开始，用各色碎玻璃、塑料和贝壳描绘出了美丽的图画。从此以后，他的艺术创作便一发不可收。

抽象派女人、敦煌壁画……在色彩绚烂的作品中，我望见了狄家诺教授热烈而澎湃的内心，那是大爱的滚滚洪流在涌动，那是激情的泱泱波涛在汹涌。不懂艺术的医生，不是好医生。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血管外科中心主任舒畅教授就拉得一手绝好的小提琴。因为，艺术和医学都一样，一个救心灵一个救身体。

先进的科技和医学，让人生多一种可能

改革开放，改变了中国农民与脚下土地的关系，也改变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他们从世界各地远道而来，我们从中国走向世界舞台，用每一次到来和远行，每一种奉献和创造，勾勒出了中国和世界发展的新轨迹，描画了各种文明之间的互鉴与融合，抒写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蓝图。

在领完中国政府友谊奖奖牌后，狄家诺教授当晚失眠了。他做了那么多，但是在我询问他获奖感言时，他却跟我说了无数个感谢。敬佑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大爱无疆，狄家诺教授让我们看到了当代白求恩，也看到了中美友谊奔腾不息。在生命和爱面前，一切都可以让步、让路。他说：“作为医生，每个孩子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认为这件事情有多伟大，我只是觉得很满足。”

前几日，我到北京妇产医院采访内分泌科主任阮祥燕。她到德国学习认识了缪克教授，并把缪克教授和德国的卵巢移植技术介绍到中国；后来，缪克教授又把他的好朋友、“南京好人”约翰·拉贝的孙子、妇产科专家托马斯·拉贝教授介绍到中国。后来，两位教授先后获得中国政府友谊奖，并都接受过本杂志的专访。那天，在阮祥燕教授的诊室，我见到了一个1岁3个月的小患者，因患膀胱癌刚刚做完手术，现在预约卵巢移植手术。我听了，心碎了一地。同时，又觉得这个女孩儿多么幸运，因为北京妇产医院从德国引进的卵巢移植技术让她的未来多了一次机会和可能。我也更加感到开展科技、人文、人才国际交流的意义，以及我们作为科技工作者的使命。

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面小康。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卫生与健康事业取得辉煌成就，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更是首次提出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医改成就举世瞩目，基本医保覆盖95%以上人口；健康扶贫精准发力，三级医院对口帮扶1111家县医院；目前人均寿命76.34岁，较新中国成立前的35岁提高了1倍多；2018年，全国医疗卫生机构数量已经突破100万。据国家卫生健康委相关负责人介绍，未来我国更加注重预防为主和健康促进，更加注重工作重心下移和资源下沉，更加注重提高服务质量和水平，实现发展方式由以疾病为中心向以健康为中心转变，显著提高人民群众健康水平，奋力推进健康中国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