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事实”概念解析?
2019-12-30郭丹张作成
郭丹 张作成
[摘 要]历史事实问题是西方学界史学理论研究关注的问题核心。在现代史学语境中,本体论层面的历史事件与认识论层面的历史事实的二分法,是西方学界思考历史事实问题的基本前提。主观化是西方学界研究历史事实问题的主导理论趋向。原始资料由认识历史事实的充分条件变成必要条件,思想、精神等主观因素成为界定历史事实的根本。在后现代主义历史哲学语境中,海登·怀特等后现代主义者将历史资料看作语言制品,认为历史事实是按语言中的主导隐喻进行的虚构。历史事实的性质不在于认识与实在相符合的“求真”属性,而在于由历史叙事中运用的情节结构模式、隐喻语言等表现出来的“求美”属性。后现代主义者在历史事实问题上的认知有利于学界的自我反思,但并未获得一致赞同。
[关键词]历史事实 历史事件 虚构 叙事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项目“克罗齐史学研究”(16SSC01),哈尔滨师范大学优秀青年学者支持项目“史学思潮、社会思潮和社会变革——1976—2012年的西方历史与理论和《历史与理论》”(SYQ2013-1)
[作者简介]郭丹,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长春 130024);张作成,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历史系访问学者(哈尔滨 150025)
[中图分类号]K0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9)06-0087-09
西方史学理论研究经历从思辨的到分析的或批判的,再到后现代叙述主义的两次范式转型。其研究重心由本体论到认识论再到语言叙述依次演替国内学界在这方面的专题性研究成果有“邓京力等:《近二十年西方史学理论与历史书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彭刚:《叙事的转向:当代西方史学理论的考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于沛等:《西方史学思想史》,湖南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周建漳:《历史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姜芃等:《世纪之交的西方史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陈新:《历史认识:从现代到后现代》,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韩震、董立河:《历史学研究的语言学转向——西方后现代历史哲学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何兆武:《历史与历史学》,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李剑鸣:《历史学家的修养和技艺》,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张耕华:《历史哲学引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历史发展规律性问题、历史学学科性质问题、历史认识客观性问题、历史解释模式问题、历史写作方式问题等依次成为不同时期、不同史学理论流派的核心论题。西方学界对上述每一问题的研究都直接或间接关涉历史事实问题,甚至是以历史事实观为基础。即使在学术文本中遍布“虚构”“历史虚构”,将“事实”或“历史事实”术语“边缘化”的后现代主义历史哲学著述,我们仍能以这种方式理解。因为与之前的诸多西方史学理论流派一样,后现代主义者针对的学术标靶仍是哲学中的实在论观点和历史学中的实证主义观点,界定“事实”是其学术论证的逻辑前提。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学界直接以历史事实为论题,从历史本体论、认识论层面研究了历史事实的概念界定和种类划分等问题[1]130-162。在西方学界,在后现代主义历史哲学视域中,历史事实是一个被解构的概念,被径直等同于虚构。虽然后现代主义历史哲学作为一个西方历史哲学发展史上的一个阶段已告结束,但它提出的“历史事实是虚构”的观点似乎已在西方学界“坐实”。这种理解“历史事实”的思路在国内学界也产生回响。一些学者认为,历史学并非历史学家苦心孤诣的研究,而是个人虚构的结果。历史事实是历史学家认识历史真相过程中通过主观化努力获得的一种认识成果。历史事实并非完全客观的,甚至并非主要是客观的。历史证据的选择、历史推理的运用、历史想象的理路、历史解释的指向等都影响甚至决定着对历史事实的理解。这既给历史事实概念澄清造成困难,也提出问题。本文力图在国外和国内学界相关研究成果基础上,梳理、总结和回答这一问题。
一、现代史学语境中的“历史事实”
从1874年弗朗西斯·赫伯特·布莱德雷(Francis Herbert Bradley)《批判历史学的前提假设》出版,到1973年海登·怀特《元史学:19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出版,西方学界围绕历史事实问题形成不同史学理论流派,彼此之间在进行论争的同时也互相影响。就理论倾向来说,有20世纪初期的实在论者约翰·库克·威尔逊(John Cook Wilson)与唯心主义者布莱德雷之间的论争,20世纪40年代中期以后的逻辑实证主义者卡尔·亨佩尔与唯心主义者克罗齐、柯林武德之间的论争。总体上,唯心主义思潮在西方学界史学理论研究中占据主导地位。在历史事实问题上,西方学界在这近百年间的研究成果大体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历史事实是发生于过去的、孤立的原子式事件
“什么是事实?在这里,日常语言就准备好了一个答案。我们正常地应该说,任何领域里的事实就是独立于研究者自身之外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无论任何人想没想到它们,它们都存在着。它们就是我们所描述为‘过硬的‘坚强的‘给定的东西。这样加以理解的事实,通常是与理论相对立的;理论自身是不能要求任何这类庄严的形容词的,而必须最多只不过是满足于‘很有根据的‘论据健全的而已。一种理论的正当职能就是‘解释‘公正对待‘包罗事实,因而事实对于它就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参证结构”[2]69。这种事实独立于历史学家的研究活动,客观性、外在性是其特点。
这种历史事实观念主要体现在兰克史学传统中。兰克史学理念的实践者设想了一个孤立、静止的过去,作为历史学家研究工作的衡量标准与理想目标。历史学家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媒介是凝结过去信息的原始资料,因而只要保证史料的真实并组成一个合理的历史叙事就算完成了研究使命。简言之,是过去本身决定了历史学家研究工作的面貌与价值。“自从利奥波尔德·冯·兰克以来,‘科学的取向就和从修昔底德到吉朋的文学传统共同享有三项基本的前提:一是他们都接受了真理的符合论(Correspondance Theory of Truth),认为历史学是描绘确实存在过的人和确实发生过的事。二是他们都假設人的行为反映了行为者的意图,而历史学家的任务则是要理解这些意图以便重建一篇完整一贯的历史故事。三是他们是随着一种一维的(One-dimensional)、历时的(diachronical)时间观念在运作的,其中后来的事件是在前一个完整一贯的序列之中随着较早的事件相续而来的”[3]3。在此,历史事件是孤立的、静止的,有待历史学家发现的对象。过去的事件之间的联系仅仅是一种前后相承的编年序列关系,历史学家的叙事赋予这些孤立的事件统一性。在历史认识论层面,历史与现实、过去与现在是相互独立的,避免现实因素进入历史认识过程是客观认识历史的前提。这种思路下的历史事实是自明的、过去直接所与的、具备超越主体间性的价值中立属性。
(四)历史事实是独立的、不能证明自身合理性的历史事件
与上述强调历史事实观念性的观点相对,一些哲学家、历史学家强调历史事实的实在性。在西方理论界,这种立场一个坚定的捍卫者是曼德尔鲍姆:“历史事件的过去性以及它们没有重复发生这种性质,并没有使历史知识不可能成立,而仅仅给歷史学家设置一些在他决定自己的工作程序时需要遵守的限制。既然情况如此,历史知识的过去性并没有导致要求放弃真理符合论,我们与从事实际工作的历史学家一道发现有必要接受这种真理符合论。”[8]131 “必须指出事实不同于事件。我们所说的事实是一个特定的事件发生于特定时间和特定的场所。例如,电光的一次闪烁是一个事件,已发生的电光闪烁则是一个事实。因此,事实并非存在着,事实的存在依赖于事件的存在。”[8]147曼德尔鲍姆是真理符合论的支持者,认为非在场性并非取消历史知识的根由。历史事实是独立的,但它并不能证明自身的存在,需借助因果观念。在唯心主义史学理论质疑因果观念背景下,曼德尔鲍姆肯定因果观在历史学领域的意义。曼德尔鲍姆“从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关系以及事件之间的关联性和因果性的关系等方面……论证历史知识具有客观性”[9]102。惯常的因果观是先因后果的历时性因果观念。曼德尔鲍姆则对因果观进行共时性解释,即作为原因和结果的要素具有本质关联,是同时存在且不能分离的。
年鉴学派史学家布罗代尔的观点具有代表性:“历史事件是瞬间即散的尘埃。它们像短暂的闪光那样穿过历史。它们刚刚产生,旋即返回黑暗中,并且往往被人遗忘。不错,每个历史事件不管历时多么短暂,都带来证据,照亮历史的某个角落,有时甚至还照亮历史的某个广阔的深景。这些广阔的深景不仅仅是政治历史方面的,因为每个历史的所有领域的景观——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甚至地理的——都印满事件的标记,都被事件的断断续续的闪光照亮。”[10]416“为了明确起见,我们宁愿用‘短时段取代‘事件史。短时段所对应的是个人、日常生活、我们的错觉、我们的瞬间印象,特别是编年史作者和新闻记者的时间。”[11]30布罗代尔认为,自己的短时段不同于以往叙事史的事件,因为短时段是自足的、不衍生的,而以往的事件是衍生的并与其他事件联系起来,历史学家的任务是建立人文学科通用的语言——长时段。事件即短时段,是不自明的,其解释需求助于长时段。
布罗代尔质疑历史学家根据因果观勾连起来的事件复合体,将其称为历史学家“原因”与“结果”的游戏。在布罗代尔看来,历史学家的因果叙事说明的只是一个个历史片段或短时段,未能揭示在这些短时段之外存在的深层原因,但是布罗代尔在阐明时段理论过程中,将这种类似的因果关系思维运用到他界定的短时段与长时段关系上。从时间角度界定的长时段、局势和事件逐级层垒在一起,形成一个融洽的整体,但支撑这个整体的仍是逐级递进“因”“果”关系:长时段是“因”,局势是“果”;局势是“因”,事件是“果”;整体来看,长时段是最深层、最根本的“因”。
无论是曼德尔鲍姆的关联性概念还是布罗代尔的时段理论,都是理解历史事实的一种新的思考方式。一方面,他们站在唯心主义立场的对立面,强调历史事实的客观实在性;另一方面,他们的理论都关涉因果概念,但是对这一概念的理解不同于自然科学或实证主义史学,主要着眼于历史事实的特殊性。相应的,这种历史事实观念表述的只是一种哲学理论或历史方法论,与历史发展规律性并无关系。
二、后现代主义历史哲学语境中的“历史事实”
海登·怀特认为,现代西方史学及史学理论在分析历史学学科性质时,过分注重历史学的科学性一面,忽略了历史学的文学性或艺术性一面。“这使我们理解了当代关于叙事史性质的讨论如何倾向于忽略上述这个或那个话语功能,其目的或者是使叙事史成为‘科学,或者是将其置于‘意识形态分类”[12]40。而怀特追求的是:“提出一种研究过去的方法,它‘自身同时是诗学的、科学的和哲学的。”[13]14因而文学,成为怀特分析历史学学科性质的主要话语来源。文史关系在后现代主义视域中凸显出来。在这一学术背景下,怀特对历史事实的理解具有一定代表性:“我始终把‘事实视为建构之物……它是一种语言学上的或话语的虚构,即把它视为某种人工制成的或制作的东西。”[14]6-7在术语内涵上,海登·怀特所理解的虚构是建构性想象,并非历史学家凭空制造的非真实叙事或故事;在逻辑地位上,虚构是以四种主导隐喻为核心的历史叙事形成方式的学术表现,是历史学与文学研究所基于的相同前提假设;在学术指向上,虚构旨在证明历史写作层面的“历史学与文学话语的同质性和历史学与科学话语的异质性”。
在历史事实问题上,现代史学的态度是“历史事实是存在于过去的、历史学家通过史料考证可以获知的、孤立的原子式事件”。确定性与合逻辑性是其特点。怀特认为,这是追求科学化的经验主义知识观的体现。哲学领域的实在论与历史学领域的实证主义是其表现。在历史哲学领域发生“语言学转向”过程中,怀特强调语言的模糊性与独立性。怀特对以语言形式呈现的叙事与本体论意义的事件之间的指涉关系提出疑问:“历史叙事指涉现实世界的方式和叙述中所用的技巧,使其解释的虚构性超过实在性了吗?想象特点超过理性特点了吗?艺术性超过科学性了吗?”怀特以设问形式表达对自己所提问题的肯定回答,并认为凸显历史叙事虚构性、想象特征和艺术性是当代历史学发展的契机。如果将因果关联(先因后果)与意义判断(先事件后意义)看作确定历史事实的逻辑标准,由此构建的叙事是单线的、单向的因果与意义链条。怀特认为,在否定叙事与事件之间的指涉关系后,摆脱上述逻辑标准的叙事就变为多元、复数的。在怀特的学术理路中,文学是历史叙事多元化的理想归宿。历史学家运用语言进行叙事过程中所依靠的情节结构模式、比喻模式和意识形态蕴含等诸多选择与组合,是历史叙事多元化的体现与保证。历史学知识在解除了因果逻辑与意义判断的强制之后体现的文学特征,是其区别于科学知识的根据。
怀特指出,自然科学过于遵守学科规范,使其不可能在形式层面建立一种描述其对象的语言体系。历史学与文学经他的“解构”之后,具备这种可能性。怀特的“形式”是指语言及比喻,他理解的“内容”是历史事件或编年资料。两相比较,怀特更强调历史事实的形式因素,认为语言决定事实,而非相反。历史学与文学也在形式层面体现了亲缘关系。虽然历史学与文学的内容(一个是真实事件,一个是想象事件)是不同的,但形式是相同的,即都是具有共同比喻模式的语言体系。历史学家与文学家同样面对“事实是什么”这个问题。怀特给出的解答是“事实是历史学家根据语言中存在的主导隐喻、在事件基础上制造出来的”。本体论层面的历史事件已经完结,对历史学家当前的研究不具有任何约束力。历史学家认定的历史事实,如文艺复兴、法国大革命等,没有任何单一历史事件与其对应,指的是由诸多单一历史事件构成的整体。因而,历史事实是历史学家语言建构的结果。历史学家要选择主导隐喻建构其历史事实,隐喻选择的多样性就蕴含历史事实的不确定性。历史学家的工作在这种意义上不是科学的,而是文学的。如果考虑到怀特强调历史学、文学共同之处是为了改变历史学唯科学主义发展路向,那么他突出历史学、历史话语独特性的观点有积极意义。
怀特认为,历史学的事实话语与文学的虚构话语是同质的,历史事实就是虚构。“正是在怀特自己揭示‘事实表现的虚构的尝试是成功的限度内,没有任何事实话语不同时是虚构话语,‘事实的与‘虚构的二分法过时了”[15]143。怀特始终密切关注历史学实践的发展,并由此阐释自己的史学理论。《元史学》中关注19世纪历史学实践,后期论文(集)中关注现代史学发展动态。无论是对兰克史学传统的敌视态度,还是对普里莫·莱维(Primo Levi)、泰勒(A.J.P.Taylor)等现代史学家著作的解读,怀特始终关注比喻语言在历史学研究中的作用。不仅如此,怀特还解构了原始史料在历史学研究中的地位。后现代主义史学理论家将历史学研究中的一切书面文献都看作文本,而且文学领域解释文本的策略或技巧适用于一切史学文本。按照这一解释思路,怀特就取消了原始史料与非原始史料之间的差别。因为它们都是按照文学策略解释的文本,它们之间并不存在传统史学观念中的真假之别,都从一定角度表现过去本身。在某种意义上,二手文献可能比原始文献更有价值,因为它的语言蕴含更多后现代主义者重视的隐喻要素。怀特强调的想象或虚构,以语言的结构性制约为出发点,史料的意义不在于其真实性,而在于其蕴含的语言隐喻模式。这在取消了原始史料与“二手”史料区别同时,也放弃了职业历史学学术规范,将历史学与文学等量齐观。
怀特认为,历史事件的非在场性使历史学家没有必要和可能形成一种与其相符的实在论表现。历史学家通过想象赋予过去一种故事结构,过去由此成为历史学家的想象之地:“我(怀特)的一生都对历史学与文学关系感兴趣。在我最初为历史学着迷时,这个关系就吸引着我……在叙事性影响下,历史学与文学的差别消失了。”[16]ix因而历史学家的任务不是确定事实,而是讲述故事。“一种既定历史状况如何被构建,取决于历史学家如何将一种具体的情节结构与他希望赋予其某种意义的历史事件序列巧妙地结合起来。这本质上是一种文学的、也就是虚构的行为”[17]224-225。这种以文学思维模式构想历史学的理论,既解构了历史本体,也解构了作为一门学科的历史学。
安克斯密特概述了德国、荷兰学术界存在的历史学研究与历史学叙事研究的区分,前者指精确地确定事实,后者指将事实组成一个一致的历史叙事。他认为,学术界关注前者、忽视后者,而叙事史家又不那么关注事实的正确解释。与此相对,安克斯密特强调叙事与事实的紧密联系:“事实一般只在一个具体的叙事解释框架内寻找和描述。另一方面,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过去的叙事解释最终呈现的面貌。”[18]8“历史学家真正重要的成果不是‘事实,而是结合在一起形成宏大假设的陈述。”这些陈述塑造了文本。“随着历史学家的假设越来越大,它离所指、过去越来越远”[19]148-149。
在历史事实问题上,安克斯密特与怀特观点同异并存。相同之处在于他们认识历史事实的过程都以历史本体的陌生化为前提。历史本体的这种属性使其失去了对历史认识活动的制约,因而作为历史学家认识成果的语言制品或叙事就具备多元化的可能。安克斯密特也认为这种不确定性对历史学来說并非坏事,而是好事。相异之处表现在安克斯密特认为,存在经验上可以证明或证伪的单个事实,并未将事实完全局限在叙事之内,但他认为包含诸多历史事实在内的叙事比事实本身更重要。
怀特、安克斯密特以解构历史本体与历史认识活动关联为前提,分析历史学独特性。事实与虚构、过去与现在、实在与语言这些现代历史学研究中存在的二元论预设被后现代主义一元论立场取代。与现代史学强调历史事实的实在性、理性和科学性相对,怀特等人强调历史事实的虚构性、想象性和艺术性。历史事实就是虚构,是历史学家创造的并不指涉过去的虚构,是历史学家当下创造的具有实在性的语言制品。在后现代主义者看来,形式大于甚至决定内容,而非相反。我们看到,怀特等后现代主义者并未忽略历史本体,并未忽略历史学实践,甚至也未忽略原始资料,但他们认为这些因素并非历史学家获得历史事实的保证,恰恰相反,它们使历史学家偏离历史话语而沉迷于科学话语。具有自身内在隐喻模式的语言和蕴含假设的叙事,既是历史学家理解历史事实的关键,也是以往学术实践忽略的。这些理论主张在史学理论与历史学实践层面都不乏响应者。这些主张作为对现代主义历史知识观的反思与批判,是否在西方史学传统内部由一个反常而成功突现,进而形成一种认知范式了呢?这仍是需要考虑的。
三、结语
上述历史事实观点之间并非平行关系,而是在彼此争鸣、互相影响中不断影响着西方史学和史学理论研究的发展。就逻辑关系来说,以兰克史学为代表的历史事实观点是19世纪西方历史学研究的主导观点。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种观点在西方传统史学危机中遭到持续批判,认识论历史哲学视域中的其他三种历史事实观点就是在此过程中兴起的。反对历史学自然科学化倾向,批判“价值中立”立场,强调历史事实的精神性、人文性特点,是后三种观点代表者批判第一种历史事实观点的缘由。
Guo Dan Zhang Zuocheng
Abstract: The problem of historical fact is central to the problems which western academia concern with in historical theory research. In the context of modern historiography, the dichotomy between historical events in ontological aspect and historical fact in epistemological aspect is the basic presupposition for western academia to think about this problem. Subjective tendency is leading theoretical tendency in western academias relevant research. Raw data change from sufficient condition to necessary condition in ascertaining historical fact, and subjective elements such as thought and spirit have been the basis of historical fact. In the context of postmodern philosophy of history, postmodernists such as Hayden White consider historical data as linguistic artifact and think that historical fact is fiction on the basis of arch-metaphors in language. The nature of historical fact does not lies in its “seeking truth” attribute which is consistent with reality, but in its “seeking beauty” attribute which is embodied in the emplotment pattern and metaphorical language used in historical narrative. Postmodernists cognition is helpful to historical self-reflection in the perspectives of historical narrative and language. In so far as the problem of historical fact, postmodernists theoretical views do not obtain consistent agreement. In so far as the problem of historical fact, postmodernists theoretical views do not obtain consistent agreement.
Key words:historical fact historical event fiction narra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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