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风云：女囚床上有根绣花针

乐一

女囚刘洁自从入狱之后，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这天，狱警穆木发现，她竟私藏了一根绣花针——

冷汗：女囚床上有根绣花针

穆木，是个80后，在东北的一所女子监狱已经工作了13年。由于每天面对的大部分是重刑女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穆木也有点害怕。改变是从穆木接手一名叫刘洁的监管对象开始。她是穆木接手的第206个女犯。

2016年11月22日，小雪。省监狱管理局分配到穆木这里一名女重刑犯——刘洁。刘洁当时只有36岁，她的案子在本地很轰动。她原本是一家工厂的厂长，却因涉嫌挪用公款和故意杀人两项重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收押新的嫌疑人时，都需要对她们进行仔细的安全检查，刘洁很配合。但让穆木感觉诧异的是，刘洁的衣裤都非常旧，她是个女厂长，犯的又是贪污罪，怎么会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呢？

她报到时已经是深冬，却每天都要求洗澡。正常情况下监管对象是一周洗一次热水澡，为了让新来的女犯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会给她们一周的过渡期，在过渡期会满足她们提出的大部分合理要求。一天清晨，穆木发现刘洁的右侧脸颊明显肿起，上面有一个很清晰的手掌印。穆木单独把她叫出来谈话，问是不是有人打她。她却一直沉默。

后来同寝室的管事犯告诉穆木，刘洁在熄灯之后，自己偷偷用宿舍里的冷水洗澡，影响了大家休息，有人提了意见，她就开始猛打自己耳光。直到管事犯过去制止，她才停下来。通过监控录像核实确实如此。穆木叮嘱管事犯要多注意刘洁，有情况及时报告。在里面，刘洁最初被安排做十字绣。可她经常走神，刺破手指成了家常便饭。

2017年1月23日，快过春节了，那天晚上正好赶上穆木在监控室值班。穆木从屏幕上看到，熄灯已经30分钟了，刘洁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披着被子，脸朝床头，背对着摄像头，一动不动。两个小时之后，她终于躺下睡了。狱警的经验是，一些新来的重刑犯特别容易在春节前后出事，亲朋好友团圆的日子，她们这些失去自由的人却要在高墙之内孤独地迎接新的一年，的确是一种折磨。

第二天一早，穆木决定先不下班，去刘洁的监室突袭检查。监室所有服刑人员靠一侧站好，穆木试着模仿刘洁昨晚的姿势坐在床头，终于发现在第二条床栏的焊接缝隙里有一条小小的黑色线头。穆木轻轻捻住黑线一拉，一根十字绣的针被穆木拉了出来。当时穆木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属于重大事故，别小瞧这根小小的绣花针，它能造成的伤害太多了！

穆木直接把刘洁执行30天严禁。那天，穆木去给刘洁送饭，想问问她私藏绣花针到底想做什么。她当时给出的回答是挖耳朵，可穆木感觉她有自杀倾向。正沉默着，忽然听到广播站喊穆木到备勤室接电话。这是狱警们最怕的事了。狱警不允许带手机，除非家人有紧急的事。刘洁听到广播，忽然笑了，说：“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每天被关在高墙内？”穆木控制住内心的焦急，冷静地回答她：“有区别，我的心是自由的，而你的不是。”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原来，家里真出事了。穆木父亲突发脑梗塞，被送到医院抢救。可是，穆木还不能请假离开，所以当时穆木只能干着急，掉眼泪。2017年1月28日，春节穆木有三天假，都在陪转危为安的父亲。结果晚上8点多，穆木突然接到监狱长打来的电话，刘洁自杀了！原来刘洁从穆木放假的第一天就开始拒绝进食，也拒绝输营养液，她采取以头撞墙、咬自己手腕等多种方式自残，并且吞下了大量被子里的棉絮。

监狱长批评穆木工作不到位，才会发生这种情况。穆木走进严禁室时，看到刘洁的双手被手铐铐在床头，狱医已经给她注射了镇静剂。才两天时间，她已经完全脱了人形。想起临走前爸爸塞到自己口袋里的大红苹果，穆木把它悄悄放到刘洁枕边。

唏嘘：因“情”改变命运的女厂长

每一名关押人员进入看守所之前，都必须要了解她的一些基本情况。现在，穆木重新梳理了刘洁的卷宗：2011年9月，刘洁与第一任丈夫王同协议离婚。刘洁和王同都属于化工厂职工，当时厂里正在进行福利分房，而夫妻俩刚好已经买了一套学区房。王同便提出假离婚，没想到的是，假离婚之后，福利房竟然成了王同的婚房，他和厂里新来的会计再婚了。

刘洁被骗之后，受了很大打击，好在最后，她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从那以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2013年，她被任命为业务副厂长。

2014年春节期间，刘洁认识了一家银行信贷科的科长李坤。李坤一表人才，擅長交际，给刘洁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知道刘洁身体不好，买进口药治好了她的老胃病。为表感谢，刘洁帮他拉了不少贷款，还将自己化工厂的代发工资也转到李坤的银行。随着频繁地接触，两人互生好感，李坤开始主动追求刘洁，但因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刘洁始终犹豫不决。

2014年6月，刘洁在出差时遭遇车祸，李坤在医院照顾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送饭、擦身，刘洁终于被感动了，和李坤确定了恋爱关系，出院后开始同居。2015年11月，李坤愁眉苦脸地告诉刘洁，每到年终岁末，银行都会检查信贷科贷款回流情况，可是他经手的一笔300万贷款还没有到位。他希望刘洁能把厂里的资金先转移到银行账户填平贷款，等检查结束之后，他会把钱再转回刘洁厂里。之前，刘洁也曾多次为李坤转过款，都没有出现过问题。李坤和银行签订的劳动合同马上要到期了，如果不按时还款会影响到续约。刘洁在李坤的一再请求下，终于同意了。

2015年12月3日，刘洁以扩建为名将厂里的300万原料款转到自己的个人账户中。20日，她打电话约李坤回家取钱。李坤回来之后，刘洁质问他，什么时候和自己结婚。李坤一再推托。刘洁威胁李坤，如果不结婚就不给钱。李坤急了，承诺只要刘洁转钱，马上就和她办结婚手续。这下，刘洁总算认清了这个男人的嘴脸。她拿出一沓材料扔到李坤面前。原来2015年初，李坤用假证件在本地开了一家空壳公司，并向银行贷款300万。实际上，在认识之初，李坤就计划好用刘洁的钱去偿还贷款，他根本不准备和银行续约，而是准备拿着这笔骗来的钱远走高飞。就算追查起来，银行的账目也已经还清，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剩刘洁独自去面对所有的麻烦。

之前刘洁找到一家私人调查公司查出了李坤的底细。当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骗后，她愤怒极了，但又割舍不下自己对李坤的感情，所以把李坤约到家里谈判。被识破之后的李坤还试图狡辩，两人发生争执、推搡。刘洁盛怒之下，发疯般猛地朝李坤撞了过去，导致李坤的头正好撞在刘洁的旧自行车上。因为自行车一侧的脚蹬部分胶皮脱落，车轴直接从李坤的太阳穴刺入，顿时鲜血摊了一地。李坤当场死亡。

案发6个小时之后，刘洁才投案自首，并且主动交出了挪用的公款。在后来的庭审中，对刘洁是否故意杀人虽有争议，但由于刘洁在案发后，没有表现出任何施救行为，且在供词中，刘洁有承认自己“想李坤死”的不利口供。最后，法官认为，刘洁对李坤的死，有主观预见性，故对刘洁以故意杀人罪论处。两罪并罚，判处刘洁无期徒刑。

惊喜：高耸的高墙有温度

刘洁有个7岁的儿子小可，穆木决定先去看看这个孩子。刘洁当初为儿子买的学区房已经由法院拍卖。穆木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官二代变成刑二代的孩子居住环境是这样的——家具和装修还是20世纪90年代末的，厨房里的水龙头一直滴水，还有一个房间的灯也坏了。刘洁的母亲说，买学区房时，刘洁已经花光了大部分积蓄，所以刘洁一直特别节俭。穆木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的衣服显得那么旧。

穆木让小可给妈妈写封信。穆木看到小可在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你了……”穆木觉得一言顶万句，胜过千言万语！

当穆木把刘洁带到心理室谈话时，刘洁颤抖着双手打开信，一看到小可的照片，顿时，眼泪“哗”地流下来。等她慢慢恢复平静，穆木对她说：“如果你肯努力，或许可以亲自抚养他长大。”她抽泣着说：“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所以你才想吞针自杀？”穆木试探着问。刘洁沉默了一会儿：“离婚半年之后，我就开始失眠、头痛、耳鸣，医生说我患上了轻度抑郁症，所以一直在服用盐酸帕罗西酊。认识李坤后，情况好转，药停了一段时间。入狱后，原先的症状加重了很多……我是家里人的耻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穆木趁机给她做工作：“不想让儿子觉得耻辱，你就更应该好好改造。你看，他在信里问的是妈妈什么时候回家，而不是说别回来了，对吗？只有你拥有了自由的身体，才能拥有爱的自由！”

自从刘洁收到小可的第一封信开始，她的变化惊人。穆木了解到刘洁是英语专业毕业，就推荐她去辅导参加自考的犯人学英语。后来，一共15个自考犯人，在刘洁的认真辅导下，居然全部过关，那个月，刘洁一下就拿到了最高的12分奖励。这样一来，刘洁受到了鼓舞，她的表现越来越突出了。更出乎穆木意料的是，刘洁还挺有文艺细胞。监狱平常会组织很多活动，她会编舞，带领女犯们表演的《自由万岁》，居然拿了区里“监狱文化建设”一等奖。

2018年11月，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紧挨着监狱的加工厂突然发生了火灾，因为风向是北风，火势开始快速向监狱方向蔓延，监区狱警开始组织人员紧急撤离。5分钟后，监区大楼已经被烟雾包围，穆木在点名时，突然发现刘洁和一名56岁的女犯不见了。穆木用水淋湿警服捂住口鼻，冲进了监区宿舍楼找人。恍惚间，感觉从二楼拐角处传来应答。穆木摸索着跑到跟前才发现，是刘洁正背56岁的王凤兰下楼。刘洁不到100斤，而王凤兰至少有130斤。

原来，集合的时候，住在上铺的王凤兰一不小心从上铺摔了下来，她年纪比较大，动作又慢别人一拍。刘洁听到王凤兰的呼救声，就摸索着把她背出来了。穆木赶紧用湿警服蒙在她们头上，三个人从浓烟滚滚的楼里冲了出来。好在火灾并没有对关押人员造成影响，当地消防部门出动了十多台消防车参与灭火，凌晨五点左右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刘洁因为在火灾中的突出表现，获得减刑。

根據当时对办理减刑、假释的新规定，犯人得到的判刑分数，对应相当的减刑月数。刘洁因为表现突出已经被减刑两次。如果她一直坚持下去，再有十多年的时间，也许就能成为自由人了。女狱警穆木与她的女囚犯在相处中，早已经超出了狱警和服刑人员的关系。穆木想，或许在高墙之外，她们会成为朋友。

（因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穆木、刘洁为化名。）

编辑/邵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