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少其与饶宗颐交游钩沉

方磊

赖少其（1915-2000），著名的版画家、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和作家、诗人。第一、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与李桦等人成立“现代版画研究会”，进行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并得到鲁迅先生的指导。1939年参加新四军，在“皖南事变”时被捕，关押在“上饶集中营”。后越狱辗转至苏中解放区，1942年至1948年历任《苏中报》副刊编辑、新四军一师宣傳部文艺科长、四纵队二十九团政治处副主任、四纵队宣传部副部长、八纵队宣传部部长。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南京军管会文艺处处长、中共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联主席、华东局文委委员、华东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上海文联副主席和上海美协副主席及党组书记，1956年兼任上海中国画院筹委会主任。1959年任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省文联主席、党组书记，安徽省书协第一任主席，长期兼任安徽省美协主席。1983年任安徽省政协副主席。并为历届中国文联委员、中国美协和书协常务理事，中国版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是“新徽派版画”和“新黄山画派”的执旗人。

饶宗颐（1917-2018），字固庵、伯濂、伯子，号选堂，生于广东潮安。著名国学大师，香港中文大学、南京大学等院校名誉教授。饶宗颐的学问几乎涵盖国学的各个方面，凡甲骨文、敦煌学、古文字、上古史、近东古史、艺术史、音乐、词学等，均有专著，出版书籍40种，学术论文超过三百篇。艺术方面于绘画、书法皆有成就，且精通梵文，与季羡林合称“南饶北季”，于2011年被推选为有“天下第一名社”美誉的西泠印社第七任社长。

1.初识香江，诗书相酬

二者的交往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其时，“六十五翁”赖少其不仅担任多个文化机构的领导职务，在艺术创作上也正值高峰期。他于1980年夏秋之际深入黄山，创作了描绘黄山神韵的中堂七十余幅、丈二大画十几幅。同年12月，赖少其应香港九龙狮子会邀请，携这批黄山之作在港举办书画展览。饶宗颐出席展览，二人同为潮汕老乡，相谈之下，甚为投契，遂成好友。1982年，时维九月，饶宗颐在许礼平的陪同下游黄山，在此之前先到合肥拜访了赖少其。赖少其喜出望外，拿出了家藏让饶公鉴赏。从现有的照片资料来看，赖少其让饶公过目的有其于1963年临摹垢道人的山水册页、有其于1982年春临摹龚半千的山水等摹古之作;也有其收藏的郑板桥墨竹、傅抱石的《湘夫人》《二湘图》等珍品（图1）;当然更多的是其新近创作的黄山之作。一时间，赖少其家中的桌上、墙上均布满了书画作品，煞是壮观。值得一提的是，赖少其所藏珍品几乎从不轻易示人，饶宗颐的到来，令赖少其一改十几年来的小心谨慎，恢复了往日的直率豁达。

赖饶之交随即日益频繁。1983年11月，赖少其及夫人曾菲应邀赴泰国，参加“第三届世界潮团联谊会”活动并举办书画展览，饶宗颐参加活动。赖少其于《在泰国画展成功结束行前告辞》一文中向饶宗颐的支持表示了感谢。1984年1月，赖少其从泰国经香港，应邀在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举行了题为《我创作道路的摸索》讲学。诚然，这次讲学之所以能在香港高等学府成功举办，背后或多或少都闪烁着饶宗颐的身影。赖少其投桃报李，手书《天都赋》相赠，上题“余是黄山客，常作黄山图。云来山欲覆，日出地吐朱。墨酣夹风雨，彩笔画天都。图成神鬼泣，白岳竞狂呼！嗟乎，余生八万九千岁，始信高士巨眼识沉浮。旧作天都赋，选堂先生法家教正，一九八四年一月于香港嘉辉台。”诗句文辞豪迈，情味隽永深长。应知赖少其书法《天都赋》自1976年以来作有多幅，常见的作品前两句是“若非大手笔，难画黟山图”，此处赖少其改为“余是黄山客，常作黄山图”，其中饱含自谦意味，如此倾心用情，足见赖少其对饶宗颐的尊崇与重视。饶宗颐自然马虎不得，手书《黄山客》（图2）回赠。饶公书法追求拙趣、高古雄奇、浑然天成、自成风格，体现出文人的品格与风骨。书画交流是文人之间良好互动的重要方式，也是沟通情感的最佳纽带，赖少其与饶宗颐亦然。二者倾心结交，诗书相酬，既是他们对相互人品和艺品的看重，亦是二者审美格调和磊落风骨相契之明鉴。回到广州后，赖少其旋即致信篆刻名家张人希，请求后者为其治印“黄山客”。

赖饶之交的范围亦逐渐扩大。1987年春，赖少其与饶宗颐在北京共同参加第六届全国政协会议，一起为国家的文化建设事业建言献策（图3）。1988年夏，赖少其应邀赴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举办画展。值得玩味的是，回顾赖少其一生其绝少在同一个地方举办两次展览，更何况是在香港。继1980年后，赖少其第二次赴港办展，虽然没有史料能证明这是否和饶宗颐有必然联系，但似乎也能体会出其中的某些意味。饶宗颐不仅出席活动（图4），还在报刊撰文高度评价赖少其作品的艺术特色。

二者情谊交契，用心用情非同一般。1993年冬，饶宗颐在广东书院举办的书画展，赖少其为饶宗颐题词“誉满全球，民族之光”（图5），同时赖少其在别人的搀扶下出席了展览活动（图6）。其时，饶宗颐的学术影响力已广播海内外，受聘多个国家院校的教授，荣获勋章无数，赖少其的题词可谓是恰如其分，这既是对饶宗颐极大的赞誉，更是莫大的支持。二者惺惺相惜，互动频繁。1994年5月，广东社会各界举办“赖少其从艺六十周年”活动，饶宗颐专程从香港赶到广东，出席“赖少其书画回顾展”开幕式（图7），为展览剪彩，更是手扶赖少其推轮椅前行，同时手书贺词“黄岳婆娑静者寿，青溪神趣润含春”（图8）。饶宗颐的贺词不仅表达了其对赖少其的深情祝福，也客观地道出了赖少其山水画艺术的来源是黄山白岳，点出了精髓，更是阐释了赖少其山水画“苍润”的艺术特点，切中肯綮。老友之间良好的人际互动和真挚友谊，可见一斑。

从这些文献中，我们可以获得三个重要信息。一是自改革开放以来，以赖少其为代表的内地书画家与香港各界交往日益密切，共同为繁荣新中国在新时期的文化事业而不断努力;二是诸多笔酬墨赠反映了赖少其与饶宗颐在人品和艺品上的相互认可;三是老一辈艺术家之间的交游是真挚而深厚的，无论生前还是身后。

2 .生前心照，身后神交

2000年冬，赖少其在广州去世，饶宗颐致唁电：“惊闻赖少其逐归道山，艺堂陨星，国失良栋，举世震悼，功在区宇，声悬日月，尚祈节哀，谨电致唁”。饶宗颐在唁电中既陈述了痛失赖少其的巨大损失，也表达了自己的哀思。

二者生前心照，身后神交。2005年，赖少其的第二故乡合肥兴建赖少其艺术馆，饶宗颐应赖少其夫人曾菲之邀，欣然为艺术馆题写馆名（图9）。书法镌刻在巨石之上，成为二者心照神交的不朽见证。同年，饶宗颐为《赖少其诗文集》和《赖少其书画集》题写书名。2006年，饶宗颐为“赖少其金石书画展”题写展名（图10）。2010年，饶宗颐为“笔底生花——赖少其花卉写生作品展”题写展名（图11）。2015年，值赖少其诞辰百年之际，饶宗颐不顾年事已高，为纪念活动题词“德高艺纯”（图12）。观饶公为赖少其身后所手书的一系列书法作品，或浑然大气，或清新自然，或笔墨横姿，或天然真趣，均是十分精到的上乘之作，颇见其书法功力。毫无疑问，这绝非一般的人情酬酢，或聊以塞责的泛泛之作。至此，饶宗颐与赖少其完成了心灵上的呼应。

二人自1980年相识于香江，直至赖少其于2000年去世，在20年的交往中，赖少其和饶宗颐不仅共同繁荣新中国在新时期的文化事业，且书画往还、艺术互鉴。绘画、鉴藏，成为赖少其和饶宗颐互动的重要方式，也不啻为传递情谊的最佳纽带，他们在生活中也是携手并进、情深谊长。

许礼平认为，二十世纪有他们和大批志士，在叱咤风云的岁月里，缔造出了可歌可泣的历史。这些历史瞬间的吉光片羽，作为二人惺惺相惜、君子之交、书画情缘的见证，显得弥足珍贵。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相交有道也成就了中国当代书画名家交游史上的一段佳话，值得后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