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与霸权
——中西文化价值取向差异研究
2019-12-30张敏
张 敏
(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西安 710100)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塞缪尔·亨廷顿指出:“在冷战后世界中,人民之间最重要的区别不是意识形态的、政治的或经济的,而是文化的区别。”[1]他认为21世纪世界引起冲突的根本原因是人类在宗教、文化方面的差异,也就是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将成为全球未来战争的导火索。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西方国家凭借其在经济、政治和技术上的优势,加紧对他国进行文化渗透和侵蚀,以自由、民主为幌子,以达到意识形态控制的目标。如何保护和发展本土文化,认清异质文化的区别是前提,在比较中西文化产生背景、价值取向、成长方式差异的基础上,更清晰地认识和发展本土文化。只有当我们立足于世界多元文化格局,才能真正深入认识本土文化,这既是文化觉醒的过程,也是文明发展的动力。文化比较研究可以帮助我们树立文化自信,实现本土文化的自我超越。
一、中西文化形成背景的差异
一般来说,文化的差别最初都是来自于对自然世界认识的差异。钱穆先生曾讲道:“各地文化精神之不同,穷其根源,最先还是由于自然环境之区别,而影响其生活方式。再由生活方式影响到文化精神。人类文化由源头处看,大致不外三型:一游牧文化,二农耕文化,三商业文化。游牧文化发源在高塞的草原地带,农耕文化发源在河流灌溉的平原,商业文化发源在滨海地带以及近海之岛屿。”[2]他从人类生存环境所归纳出来的三种文化虽然简单,但颇能说明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原发性差异,说明不同的地理环境孕育着不同的民族精神,形成不同的文化效应。
中国文化发源于黄河中下游地区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因为东面濒临大海,南面连接瘴地,西面毗邻高山戈壁,北面近靠苦寒荒漠,这种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孕育了中国特色的自给自足的生存方式,为农业文明的发育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模式形塑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架构,人们依靠一定量的土地就可以获得相对满意的生活。这样一种客观条件消解了人们向外追求的冲动,由此形成的地域文化明显具有了“内向”的文化气质。同时,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护卫中国古文明的发展较少受到外来侵扰,这是中国文化独立发展、自成体系的重要成因。中国文化的成长方向更多是向内发展,在自己的体系中自我完善。中国历史上很少有长期的、大规模的对外扩张,其中可能存在很多原因,但关联度最高的莫过于中国文化的“内向”的品性。
西方文化的源头是古希腊文明,希腊文明发源于爱琴海沿岸。这里既没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没有肥沃的大河流域。内陆多山,地势崎岖不平,天然港湾众多,海岛星罗棋布。这种地理环境为古希腊居民海上贸易提供了利条件,造就了盛极一时的商业文明。被崇山峻岭所分割阻隔的碎片化地域,只能形成小国寡民式的城邦政治。小国寡民的城邦一旦因为人口的增长而无法负荷时,自然就会刺激人们眼睛向外看,“走出去”就成了解决问题的不二选择。同时,开放的海洋型地理环境也为这种“走出去”准备了最基本的自然条件。黑格尔在讨论历史的地理基础时曾表示,“大海给了我们茫茫无定、浩浩无际和渺渺无限的观念,人类在大海的无限里感到他自己的无限的时候,他们就被激起了勇气,要去超越那有限的一切。大海邀请人类从事征服,从事掠夺,但是同时也鼓励人们追求利润,从事商业。”[3]可见,土地把人类束缚在土壤里,大海却可以让人们超越思想和行为的圈子。这种开放的地理环境为西方文明提供了丰富的养料,铸就了西方人勇于冒险、勇于探索、思想开放、进取的民族文化秉性。
二、中西文化价值取向的主要差异
不同的民族由于不同的生活环境、不同的语言特点和不同的习俗信仰等,承载着不同的历史积淀,所产生的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个性特征。这也正是中西方文化在价值取向上存在较大差异的原因。中西文化价值取向上的差异主要基于人性假定的不同和方法理路的不同。
1.人性“假定”不同形成的文化价值取向差异
人性“假定”是文化价值取向的基础。以儒家为主导的中国文化有人性本善的思想渊源和传统,西方文化则强调人性本恶。这种人性假定的不同是文化价值取向差异的重要根源,也铸就了中西方不同的治国理念方略。
中国文化总体上坚持“性善论”。善是人的本性,这是儒家“性善论”的根本原则,也是几千年来占主导地位的价值意识形态。如大众文化层面的民间通俗读物《三字经》首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主张性善论的孟子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进而提出“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中国历来追求一个“善”字:与人处事,强调心存善意;与人交往,讲究与人为善;与己要求,主张独善其身。历朝历代人民寻求实现“大同世界”,盼望圣明君主和清正廉洁的官员来拯救国家和人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这些理念都是对“人性善”的认可。儒家认为不但人性本善,而且总是会向善的方向去发展。所以,儒家文化治理国家的主要思路就是“感化教育”,强调的是约之以“礼”,肯定每个人身上都有潜在的高尚道德。孔子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言下之意只靠政令和刑法来约束百姓,即使百姓不敢违法乱纪,也只是敷衍了事,没有真正建立廉耻之心。如果靠德行来教化,以礼制来约束,百姓会知道廉耻并走上善之途。因此,儒家轻法制,重道德。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体现在政治上就是仁政、德政,反对霸道、霸权。
西方文化中占统治地位的主流思潮是“性恶论”。“恶”指的是本能和欲望的无节制蔓延,人性本恶正是基于人的自然倾向无限扩张的趋势。西方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基督教思想认为“人生而有罪”。因为原罪,人的本性堕落了,而堕落无法靠自身摆脱,必须依靠强有力的外在约束来惩治罪恶。因此,西方人更相信外在的束缚,崇尚“严刑峻法”。这种“性恶论”观点为黑格尔辩证法哲学性恶论提供了理论依据,他认为,“人性本恶这一基督教的教义,比其他教义说人性本善要高明些,因此,应该依据这一教义的哲学上解释来把握它。人作为精神是一种自由的本质,他具有不受自然冲动所规定的地位。所以处于直接的无教养的状态中的人,是处于其所不应处的状态中,而且必须从这种状态解放出来。原罪说就具有这种意义,否则基督教就不成其为自由的宗教了。”[4]这种“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思想蕴涵着为西方的殖民主义、霸权主义和侵略扩张战争助势的政治目的。
2.方法论理路不同形成的文化价值取向差异
中国文化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强调整体主义。而在西方个体主义思想具有悠久的历史,它突出强调个体的独立和价值。这种方法论思想的不同势必导致文化价值取向的巨大差异。
中国文化强调整体主义。诸如和谐理念和大一统情怀都是最典型的体现。中国文化历来崇尚和谐,在中国的文化和哲学思想中,向来有着浓重的和谐观念和对和谐社会的憧憬。中国传统文化非常强调“和”字,和善、和气、和蔼、和颜悦色、和平共处,从大同社会到小康社会,再到和谐社会,有一脉相承的感觉。中国传统思想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主张“天人合一”;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主张“和而不同”“以和为贵”;在个体身心方面主张“神形合一”;在民族关系、国家关系上主张“协和万邦”。尤其是这种“协和万邦”的思想客观上促成了各地域间文化的交融,从而使中国传承的文明带有很大的包容性,这种与生俱来的包容性不仅赋予中国文化博大的胸怀,而且也奠定了中国文化在对外关系的交流中始终以平和为主要基调。英国学者罗素早就指出,“中国人统治别人的欲望明显要比白人弱得多,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骄傲到不屑打仗’的民族,那就是中国。中国人天生宽容而友爱、以礼待人,希望别人也投桃报李。只要中国人愿意,他们可以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是,他们所追求的只是自由,而不是支配。”[5]由于强调整体性,使得中华文化具有很强的生命力、适应力、变通力和凝聚力,中国文化是世界上唯一一支没有中断的古老文化。
西方文化关注个体主义。“个人主义”认为个人是社会存在的本体,强调个人独立自主、重视个人权利,亦强调对他人的尊重。个人主义价值观在西方已深入人心,地位相当稳固,是西方文化的核心理念。历史上欧洲人先后经历了基督教传播、大航海时代、文艺复兴运动、资产阶级革命、工业革命的冲击,思想更加开放,更注重个人自由和财富的追求,人口流动规模也更大,他们跑到了非洲、亚洲和美洲,开拓边疆的需求导致西方人偏向个人主义。西方文化看重竞争;强调权利制衡;崇尚“分”而非“合”;不重视甚至藐视公共权威,认为“管事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以及我们今天所说的“美国梦”:只要你肯努力奋斗,人人都能成功。这些都是个人主义在社会方方面面的折射。侵略性是西方个人主义的一种罪恶的表现形式,纵观历史,西方文化一贯坚持的个体本位,强调竞争与差异,崇尚向外开拓,形成勇于探索、积极进取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也滋生了西方向外扩张的侵略性,以前是依靠武力进行领土征服,现在是通过文化霸权在思想上对其他民族国家进行文化殖民。
三、中西文化成长方式的差异
不同的文化传承影响着文化的发展和成长方式,中西方文化价值取向的差异具体表现在成长方式的差异上,中国文化更多体现的是温和包容,趋向于文化多元化;西方文化则更多凸显的是排他性和进攻性,趋向于文化一体化。
中国文化在成长方式上突出接纳包容,趋于文化多元化。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中国文化的内向气质,性善论的人设根基塑造了中国文化的道德和谐,整体主义的方法理路铸就了中国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从这些方面我们都可以得出中国文化强调包容,追求和谐。在当今全球化的语境下,客观上要求中国本土文化必须走向世界,与西方文化发生碰撞,不断融合。中国文化在多元文化中保持本色,一直致力于推动世界文化的多样发展。表现在:一是反对文化同质化,尊重文化多元并存。当今世界文化的统一性不是文化的单一化、同质化,而是文化多样性基础上的统一。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五彩缤纷的。就世界文化的历史和现实而言,世界文化的多元性不容置疑。在全球推行一种文化是不可能的,不符合文明互补的理念,文化多元共存的趋势势不可挡。因此,在对外交流中,我们尊重各民族文化的参与权、生存权和发展权,尊重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和统一性,制定了相应的文化保护措施,抵御西方文化肆无忌惮的入侵,弱化西方推销文化殖民主义的市场,为世界赢得更多的公正、繁荣与和平。二是正确认识文化侵略,积极开展文化交流。全球化时代,文化交流、文化冲撞不可避免,在此过程中我们不得不面对西方文化的侵略。但并不是说从国外引进在国内产生一定影响力、具有广大市场的东西都是外来文化侵略。如洋节在中国的盛行,被我们认为是常见的文化侵略,其实离不开商家的炒作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但为了维护本土文化的纯洁性,有人甚至建议用法律手段来禁止中国人过西方的节日,这种方式未免太极端。毕竟“文化的形成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虽然随着历史的变迁会有所创新,但文化内核永远不会变,所以要移植别人的生活模式和文化习俗是根本不可能的”[6]。况且“先进的文化是不应该怕什么侵略的,只有落后的、有可能被历史淘汰的文化才会害怕侵略,并想法设法把自己包裹起来,尽量避免与外界接触,拒绝与先进文化交流。”[6]历史证明,文化封闭只能导致落后,文化只有在与外界的交流中才能有容乃大。中国文化在融入的过程中,一方面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另一方面以保护自己的文化根基为前提,在此基础上对世界各国文明成果包容借鉴,使我们的民族文化充满生机与活力。只有国民认同本民族的文化,对自己的文化充满自信,才能牢牢掌握意识形态的领导权和主导权,才会在实践中努力坚守,积极传播,进而发扬光大。
西方文化在成长方式上凸显排他性和进攻性,趋于文化一体化,文化霸权是典型表现。文化霸权的主要形式有:其一,通过所谓的“普世价值”传播西方价值观。西方文化认为自由、民主、人权和法治精神应该成为社会全体成员的共识,并将这种共识上升为“历史终结”式的“普世价值”观,通过各种方式向全世界推行。日裔美籍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冷战结束后出了一本叫做《历史的终结和最后一人》的著作,宣称历史的演进已经走到了终点,自由民主可能形成“人类意识形态进步的终点”与“人类统治的最后形态”,也构成“历史的终结”[7]。之所以将西方的价值观包装成普遍性和真理性的共识,最重要的目标在于最终完成西方文化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支配,仍然是为了维护坚持“西方中心主义”的自身利益。马克思、恩格斯早就指出,“每一个企图代替旧统治阶级的地位的新阶级,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抽象地讲,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理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8]以美国为例,“它只有将自己的自由、民主、人权抽象化,上升为一种所谓‘普世’标准,如果谁影响到美国的国家利益,它就可以祭起‘人权’大旗,横加干涉。”[9]这也正是我们在国际争端中经常见到美国身影的原因。最终,“西方文明致力于将世界改造得适应自己,改造不了就将其消灭,征服基因由此而来。为了对周遭世界的控制力,走到哪里划界到哪里。”[10]其二,通过掌握国际话语权推销西方文化价值理念。话语权往往决定着社会舆论的走向。在国际话语权问题上,西强我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萨义德指出,“东方学的一切都置身于东方之外:东方学的意义更多地依赖于西方而不是东方,这一意义直接来源于西方的许多表述技巧,正是这些技巧使东方可见、可感,使东方在关于东方的话语中‘存在’”[11]。他认为,东方只是西方建构的产物,并不是一种真实的理论阐释,是西方人站在西方优越于东方的前提立场上被描述与假设的一个结果。由于在话语权上占据主导地位,西方国家可以“用新闻报道来解释(或更确切地说是虚构)你的现实,用广告来构筑你的理想(或更确切地说是构筑你的幻想),用电影来定位(或更确切地说是重新定位)你的历史。”[12]使非西方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自己,接受西方的价值取向。其三,通过“对话”“交流”“援助”“慈善”等方式对非西方世界灌输西方的价值观。如开展人才交流和培训计划,派遣专人到海外从事志愿工作,给国外优秀学生提供奖学金,向海外赠送图书、杂志等。这种手段比较温和,往往不是强硬灌输和赤裸裸的文化侵略表白,而是伴随着人类文明的相互渗透和融合,民族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和吸收进行的。西方国家通过技术手段和先进的包装,利用国家间的文化协定、国际交往规则和一些民间渠道,将他们经过编码的文化产品输入到他国,引发其他民族文化传统中某些消极落后因素的泛滥,形成一种强大的文化逆流。
四、结语
中西文化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化,各有其长处和短处。西方文化具有的独立性和开拓性让西方人对自然、社会进行不断的探索,在探索中完善了西方的政治体制,促进了科技的日新月异。西方文化中对“自然”“人性”的追求,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人类文明的美好一面,对人类的生存具有巨大的吸引力。但也有其短处,“特别是过多的自我中心、过多的对抗哲学、过多的好为人师,缺乏中国文化中的‘整体观’、‘辨证观’和‘天下观’。”[13]中国文化的内倾性导致中国人缺乏勇于冒险、敢为人先的精神,进取性不足,做事保守,在国际事务中不能理直气壮地捍卫自己的话语权。但中华文化包容性所凸显的“和而不同”的精神对于构建一个和谐安宁的世界更具吸引力。“中国‘和谐包容’‘和而不同’的思想为解决世界‘文明冲突’这个难题提供了宝贵的思路”[13]。
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同时在文化中发挥重要作用。世界文化发展的趋势无疑是多元文化的并存,相互取长补短,互通有无,共生共荣。如罗素所说:“不同文明的接触,以往常常成为人类进步的里程碑。”[5]北大教授辜正坤所言:“凡是在文化矛盾完全消解的地方,文化本身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14]所以,不同文化的并存,有助于文化的繁荣发展。增强对话,彼此尊重,相互理解,平等合作,和谐共处,才是世界不同文化、不同文明的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