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星孤杨

漫天的风沙一连刮了七天。

沙暴刚一停，天空还没褪去棕红色，杨建星就离开基地，朝西边的别墅林走去。因为刮的是东风，别墅林的东区受灾最严重，防风林倒了一片，地上的防风凝胶也被揭了起来。好在乔木屋没有受损，杨建星松了一口气。

防风林种得快、长得快;防风凝胶即使吹散了，也还是要变成营养颗粒，落回到地面上，终究飞不出沙星去;乔木屋就不一样了，那是金贵的基因产品，死一棵苗，扣两个月工资。

沙暴耽搁了种植进度，杨建星一面有些着急，一面又有些欣喜。欣喜的是他“迫不得已”休了七天长假，陪家人待了七天，给小女儿讲了七天的故事。不过这也意味着种植进度慢了七天，跟家人团聚的时间也就要推迟七天。

杨建星心里想着小女儿，嘴角带着微笑，操控着撒种无人机，在防风林外侧又撒了十公里的强化杨树种。撒完杨树种，再铺防风凝胶。只需隔上一夜，强化杨就会生根发芽，钻出地面。再过三天，新的防风林就长起来了。整个过程轻松自然，不需要额外操心。

等新的防风林长起来，杨建星就要给旧的防风林喷洒药物。不出一小时，它们就会枯萎，降解成有机质，覆盖在沙地上，形成新的土壤。防风林种得很密，形成的土壤自然也很厚。在三米厚的土壤上种植乔木屋，风险就小多了。

防风凝胶守护着防风林，防风林守护者乔木屋……而杨建星，则守护着整个链条。

一到种植乔木屋的环节，杨建星嘴角的微笑就消失了，他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马虎。种植乔木屋的第一步是翻土。这一步本来也可以自动完成的，但杨建星选择人工遥控，其实效果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求个心里踏实。土壤一旦翻耕完毕，那里就成了禁区，杨建星也不能再踏足了，以免带来污染。

翻耕的同时，机器会往土壤里混合矿物盐和有机物。即便如此，新翻的土壤也不能立马播种。杨建星遥控无人机，给土地打上一米见方的格子，然后分区采样，不合格的就重新翻耕。即使所有的格子都通过了检测，播种也不能立马开始，还要连续监测三天，确保土壤性质稳定。

土壤性质稳定之后，就可以施工了。乔木屋不是绿化工程，是建筑工程，设计稿在杨建星到达沙星之前就已经定好了，他只要照着做就行。眼前这个区域是一排双拼别墅，外加一个购物中心。杨建星先操控无人机在地面分好区域，确定好种植点，然后就进入了最具风险的播种阶段。

每个区域的建筑不同，种的时候一定不能种错。种错了，就得拔掉重来。种子成本倒是其次，更大的是时间成本。乔木屋生长极慢，一旦播种错误，要过好几年才能发现。

一个人要种那么多房子，拿错种子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所以一到这个环节，杨建星就万般小心，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这让杨建星怀念之前种植经适林的日子，经适林种子便宜，长得也快，拔两棵树苗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那时候杨建星可以躺在草地上，笑呵呵地看房子长起来，慢慢地长出卧室、长出客厅、长出厨房厕所……然后在顶层长一个大树冠，树冠上再开一些花，结一些果。

但种植经适林报酬极低，杨建星为了攒钱，不得不种别墅林这种高风险项目。别墅林生长缓慢，年轮又细又密，硬如钢铁，比传统的钢混结构还耐用。除了结实，它还有经适林不具备的特性。

别墅林的枝头能同时结出水果和坚果，还能结出肉质蛋白;别墅房的叶子能把光能转换为电能，驱动室内的各种电器;别墅房的厨房、厕所还能长出自来水管，流出经过根须过滤、富含有益矿物质的地下水。所以一个别墅房就是一个自足的小生态，一旦拥有，谁也不求。

播完种子，还要铺一层五米厚的防风凝胶。别墅房可能要长上十年，才能突破透明的凝胶，晒到真实的阳光，呼吸到真实的空气。相比之下，防风林的凝胶只有五毫米厚，真是太寒碜了。

杨建星铺完防风凝胶，第一颗蓝月已经落下去了。第二颗黄月挂在中天，第三颗紫月还有半边脸藏在地平线下面。杨建星收拾好工具，朝基地走去。

基地在别墅林东边不远的沙漠里，可自行移动。别墅林扩张一公里，基地就往东边移动一公里。所以不管别墅林怎么扩张，杨建星都得住在沙漠里，等有一天沙漠种完了，他就要离开这里，去另一颗行星种植了。

一回到沙漠里的基地，杨建星就摘掉工控头盔，戴上了自己的虚拟头盔，与妻女相聚。小女儿正在玩积木，一见他回来，就“爸爸——爸爸——”地叫着，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杨建星一把把女儿抱起来，用胡子扎着她的脸说：“乖妮子，你今儿都干啥啦？”

“我搭了个城堡！”

“城堡？真中用，让我看看！”

他抱着女儿在“城堡”边坐下，伸手调整了几块积木，又说：“真了不起！长大了肯定是个建筑师！”

正在这时，妻子端着饭菜进来了。“换完衣裳再跟恁家妮子玩！”妻子呵斥道。

杨建星摘下头盔，基地里冷冷清清，没一个活物。别说基地，即使整个沙星，也只有杨建星一个人。等这里的乔木屋长成之后，也许会有上亿人住进来，还会有成千上万人来这里做贸易，但眼下这个阶段，会来造访的就只有巡逻队。而巡逻队，其实也只有一个人，他要巡查整个恒星系。

这个恒星系有十三颗行星，其中有三颗行星、五颗卫星适合种植，每颗星上都有一个种植员。杨建星种植的沙星，是这个星系的第五颗行星，温度适宜，且有三颗漂亮的卫星，所以就被定位成了别墅星。

杨建星三两下换完衣服，便又戴上虚拟头盔，坐到了餐桌旁。他夹起一片肉放进嘴里，装模作样地嚼了起来。盘子里的肉却一块儿都没少。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妻子去洗碗，女儿便问道：“爸，今天讲啥故事？”

给女儿讲故事是杨建星的常例，他早上出门时开始构思故事，晚上吃完饭就有东西给女儿讲了。但今天的播种任务实在需要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儿分心，所以这时候他就犯了难。杨建星拿手挠了挠下巴，突然有了主意。

一讲起故事，杨建星就收了方言，郑重其事地讲了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岛，岛上住着一群精灵，精灵们过着快乐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蓝色的精灵说：“我们生活在这个小岛上多憋闷呀！海洋那么大，我们应该去看看！”

听了蓝精灵的话，大家很激动，于是就推举他做精灵王，让他带领大家探索大海。探索大海需要船，于是就把树砍了;出海需要压舱石，于是又把石头刨了。新大陆没找着，岛上的树和石头却越来越少。一个黄精灵看到了危机，站出来说：“我们不能再派船出海了。这样下去，小岛迟早会被大海淹没的！”

大家觉得黄精灵说的对，就又推举黄精灵做精灵王。黄精灵王严格控制岛民的行为，大人不许出海，小孩儿不许往海里丢石头。小岛虽然没有继续变小，但人口却越来越多了，住不下了。这时一个紫精灵又站出来说：“这样是不行的。我们必须投入力量，研究变鱼魔法，这样大家就能生活在海洋里了。”

精灵们于是又推举紫精灵做精灵王。研究魔法需要宝石，为了支持紫精灵的研究，大家都把自家的宝石贡献了出来。终于有一天，变鱼药丸研制成功了。但当大家去向紫精灵索要变鱼药丸时，紫精灵却说：“制造变鱼药丸是需要宝石的，你们给我的宝石研发时已经用完了，你们要想得到变鱼药丸，就得拿新的宝石来换。”

可是大家早就把宝石给紫精灵了，现在谁也没有宝石了。没办法，大家就只好去地里挖。挖到宝石的，就换了药丸，游进了大海里。没挖到宝石的，就留在岛上继续挖。宝石越来越少，竞争越来越激烈，岛上就发生了战争。因为战争，精灵们使用了毁灭性的魔法，导致整个岛屿都被大海淹没了，只剩一棵大树还挺立着。

在树冠避难的精灵里，有一家三口，他们是灰精灵。灰精灵爸爸费了好大心血，终于攒到了两颗宝石。可是还不够，他们有三个人呢。一颗宝石只能换到一颗药丸，他们要攒够三颗才行……

正在这时，杨建星的妻子洗完碗回来了。“行了，该睡觉了！”妻子把女儿抱在怀里说，“等明天爸爸再给你接着讲。”

“不行，讲完再睡觉！”女儿说着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又钻进爸爸的怀里，坐在了他的膝盖上。杨建星摸了摸女儿的头，刚想接着讲，妻子又呵斥道：“不准讲了，忙你的去！”

妻子说完，只见屏幕一闪，杨建星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怔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摘下了头盔。此时黄月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上，紫月主宰着天空，杨建星坐在桌前，开始写工作报告。虽然是例行公事，但对一个常年跟风沙打交道的粗壮汉子来说，写报告真是一种折磨。

等杨建星写完报告，窗外的黄月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一轮紫月。杨建星整理好桌面，把头盔放在充电台上，便躺下来，看着窗外的紫月发呆。不一会儿，紫月周围起了乌云，天空逐渐暗了下去，杨建星便睡着了。

整个星球只有一个人，现在这个人睡着了。他梦到了自己的妻儿，梦到了自己的家……突然，美梦变成了噩梦。他梦见乔木屋里住进了怪兽，怪兽浑身黏糊糊的，流着酸性唾液，吼叫着，朝基地围过来……

他被吓醒了。外面响着轰隆隆的雷声，树干粗的闪电四处乱窜……下雨了。

下雨是杨建星最喜欢的，雨声让内心安宁，雨水让天空澄澈。只可惜沙星的雨是碱雨，外面那些树怕是要遭殃了。不过也不打紧，这些树都是基因改良过的，顶多掉层皮而已，过几天就长好了。于是他闭上眼睛，平躺着，享受哗啦啦的雨声。

突然之间，眼前电光一闪，紧接着咔嚓一声，窗前掉下来一片火花。“糟糕，”杨建星心想，“怕是基地被雷劈中了。”

杨建星起身按了几下电灯开关，又按了几下其他电器的开关，全都没有反应。毫无疑问，整个电力系统瘫痪了。杨建星拿起手电筒，刚要去修，又想，“坏就坏了吧，明天再处理吧。”想着他就又躺回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棕红的天空变成了黄褐色。杨建星伸了个懒腰，开始检修电路。这对杨建星来说并不难，他入职的时候培训过这个。不出一个小时，基地的电力就恢复了。之后杨建星便又出门去种树，空气中的浮尘没有了，杨建星的心情格外的好。

昨晚的雷暴劈倒了一片强化杨，乔木屋还在防风凝胶下没钻出来，所以丝毫无损。杨建星点清损失，又种了一片强化杨，天便黑下来了。因为刚下过雨，蓝月格外的蓝，杨建星想好了今天的故事，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给女儿讲了。

他换完衣服，戴上虚拟头盔，却发现头盔无法启动了。昨晚基地遭雷击时，头盔正在充电，肯定是电流过载了。杨建星脑袋里嗡的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屋子那么空旷，基地那么大，沙星那么广袤，只有他一个人……

事已至此，只能挽救了。杨建星找出万用表，开始着手修理头盔，等第二颗黄月落下去的时候，杨建星差不多已经确定了问题所在，但他不敢动手。他叹了一口气，心想：“别冒险了，还是等小马来吧。”

小马是巡逻队的一员，也是巡逻队的全部。

忙了大半夜，杨建星想起报告还没写，于是又硬着头皮去写报告。写完报告便躺在了床上，但直到天亮也没睡着。第二天，杨建星没心思干活了，他一心只盼着巡逻队早点儿来。

巡逻队的时间表像月亮周期一样稳定，杨建星还要等二十三天。

因为心情不好，杨建星就不敢种乔木屋了，万一种错，反倒要承受额外的损失。杨建星驾了飞船，决定来一次环球旅行。他来沙星十二年，平时低头干活，偶尔看看地图，还没见过这颗行星的全貌。

沙星黄赤夹角为零，没有四季之分。因为离恒星较远，只有赤道附近的温度合适。别墅林就种在南北纬十度之间的赤道带上，现在杨建星已经种完了四分之一，最西边的那批乔木屋，已经突破防风凝胶，晒到真实的阳光了。

杨建星幻想着有一天，整个沙星的赤道都绿了，然后自己也有了一棵乔木屋，和家人住在一起……不知不觉地，他又编了许多故事。直到最后他清醒了过来：沙星是别墅星，他是买不起这里的乔木屋的。

掐着时间，杨建星回到了基地。他一见到小马，就给他说了头盔的事儿，央求着小马给他修。小马把头盔放到工作台上，翻看了一会儿，脸带难色地说：“老杨，你这头盔也忒古董了，我可修不了。”杨建星双手按着桌面，咧嘴笑着说：“小老弟，你再给瞅瞅。再瞅瞅，哥知道你有本事！”

小马又翻看了一番，摊了摊手说：“杨大哥，不是小弟不卖力，你这古董头盔我真修不好。要不这样，我给上边打个报告，申请一台新头盔给你。这事儿不难办！”

“我不要新的哩，我就要我这个。”杨建星激动地说，“你走，你走，我这儿没事儿了，你以后别找我讨老电影看。”

“杨哥你别激动嘛，你看你……你游戏备份没？你要不怕丢数据，我就冒险给你修一修，修坏了你可别骂我。”

“备份？木得备份。”

“杨哥，我看别修了，也别打报告了，你直接用我的。”小马说着便走出基地，上飞船把自己的头盔拿了进来。巡逻员不光要巡查行星，安抚种植员，解决种植员的情感、心理问题，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我不要你的，你的有啥用。”杨建星右手一推，把小马的头盔挡了回去。他沉思了片刻，又说，“要不这样，我请一星期假，我到城里去修。”

“这……”

“咋？我身体不得劲儿，请两天假还不行啊？”

“杨哥，不是……你看你这颗星的种植进度已经落后将近三十天了，这时候请假不合适吧？”

一说到种植进度，杨建星不还口了。小马一看拿到了老杨的七寸，又乘胜追击道：“再说，杨大哥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咋还跟个小孩儿似的，玩游戏玩那么起劲儿！”

一听这话，杨建星毛了，叫道：“我就请，我就玩，咋地？爱批不批！”说完他抱起头盔，走出基地，钻进了小马的巡逻船。

小马奈何他不得，只得钻进飞船，说道：“也就是杨哥你，换了别人，看我不打报告把他开了。”杨建星不搭话，只抱着头盔，别着脸，怔怔地看着外面。

杨建星说的进城，实际上是去氡星的卫星。氡星是一颗气态巨行星，在恒星的第八轨道上。氡星有一颗宜居卫星——氡卫六，现已种植完毕，种的是简易房，住的都是开采氡星的矿工。久而久之，这里也分化出了不同的产业，成了大家嘴里的“城”。

氡卫六表面多石，简易房融合了石韦和不死草的基因，竟直直地在岩石表面长起来了。不过为了生存，大都长得低矮、宽广，以便增大接触面积，牢牢地抓在石头上。尽管生存条件严酷，但这种简易林并不难种，只要把种子随意撒了，活的自然会活，不活的死便死了。

小马把杨建星带到城里，自己去编请假理由。且说这杨建星一进城，就奔远近闻名的电子街去了。杨建星逛了一会儿，找了一家看上去比较正规的门店走了进去。

“老板，我有个头盔，你看能不能给修修？”杨建星满脸堆笑地说。

老板是个三只手的机器人，已经放弃了人形外表。他抱起头盔看了会儿，用浓重的电子音说道：“太旧啦，没有修理价值。我这里有新的，只要198个光币。”说着便从货架上取了个头盔下来，又新又时尚。

“我不买头盔，我修头盔。你再瞅瞅，多少钱都行！”老杨说着把新头盔推到一边，又把自己的头盔摆到了老板面前。

店老板倒不是想借机卖货，真的是杨建星的头盔太古旧，店里找不到相应的零件。并且生产这头盔的公司已经倒闭了，零件想买也买不到了。杨建星又跟老板纠缠了一会儿，终于被老板轰了出去。之后他又走了三十多家店，终究也没找到能修这个头盔的人。就在这时，小马找到了他。

“杨大哥，怎么样？修好了吗？”

杨建星不答话，只抱着头盔，失魂落魄地往前走。“杨大哥，”小马又说，“之前是小弟不好，不知道这头盔的价值。我年纪小，经历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杨建星还是不理他，继续慢慢地往前走。他不敢走快了，他怕把城里的修理店走完，到时候若还修不好，他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杨大哥，”小马站到杨建星面前，挡住他说，“我认识一个老矿工，手艺不错，说不定能给你修好！”

杨建星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小马便拉着杨建星的胳膊，朝一片住宅区走去。简易房没有窗户，老矿工在树干上捅了个洞，但屋里还是很阴暗，又杂七杂八地堆了很多东西，杨建星差点儿没被绊倒。

老矿工一见杨建星，先递了支烟过来。杨建星微微一怔，接过来塞进嘴里，熟练地点上了火。他不抽烟已经好多年了，但抽烟的感觉他还是很怀念的。

杨建星的事儿，小马已经跟老矿工说过了，所以老矿工也没有问东问西，直接抱了个一模一样的头盔出来。一见这头盔，杨建星眼睛亮了。“你也有这种头盔？”杨建星瞪着眼问道。

“是啊，用了好多年了！”老矿工猛抽了一口烟说，“现在这种头盔的零件不好找啊，要修你那个，只能把我这个拆了。”

杨建星似受了莫大的震惊，猛地站起来说：“怎么？你不用了……你放弃了？你成功了！”

老矿工看了看小马，笑了笑说：“小马，你先去忙你的吧。修头盔要好一会儿呢，你明天再来接你杨伯伯回去吧，别没大没小地叫杨大哥。”

“行嘞，那杨大……伯，我明天再来接你！”说完又转头冲老矿工说，“张叔叔，你这儿需要啥东西不？我明天给你带来。”

“不用了，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说完老矿工就把小马轰了出去，闩上了门。“现在的小年轻啊，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这是个游戏机呢！”老矿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

“别说小年轻，有些过来人也都把这当游戏耍嘞。备份好几份，坏了就换头盔，把里面装的是什么都忘了……”杨建星顿了一下又说，“听说还有在线版的哩！”

“你不备份，那可危险的紧哪！”

“有啥好备份的？这里面是人！人出了问题，那是生病。有病治病，哪有备份这一说？你这头盔……你这头盔咋回事儿？你备份了？”

“不是，”老矿工一摆手说，“都迁出来了。”他看杨建星似不太相信，“是小马！”

“小马？他叫你张叔叔，我还以为……”

“哈哈。这事儿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年头有个爹挺奇怪的……小马是他的乳名儿，改姓马也不赖！”

“好啊！好啊！”杨建星连声赞叹道，仿佛是自己得了多大的好处，“再生多久了？”

“六年三个月零七天！”

“真好！真好！”杨建星又赞叹道，“这下你轻松了……你家就小马一个？”

说到这个，老矿工低下了头，哽咽了几声，但终究没有眼泪。“当年倾家荡产，也只够买我这个身体，小马只能住头盔。他妈妈……他妈妈没能活过辐射纪元。”说着他又哽咽起来。

杨建星从老矿工的烟盒里抽了支烟，递给老矿工，帮他点上，拍着他的肩膀说：“都过去了，现在小马活过来了，挺好！挺好！过去的事儿就不想了。”

俩人又聊了很久，抽完了整盒香烟。之后老矿工拆了自己的头盔，把零件给杨建星的头盔换上，启动了一下没问题，才把头盔交到杨建星手里。杨建星很感激，把身上的钱全都搜刮出来，塞到了老矿工手里。

“别，咱俩同病相怜，你攒钱不容易。”老矿工推辞着说，“小马他已经活过来了，我要钱也没啥用了。”

杨建星看老矿工死活不收，才把钱收了回来，说道：“真是谢谢你了啊！要不是你，我家这两口子就没了。”

“你头盔里是俩人啊！真好！真好！我这头盔拆得值！拆得值！”老矿工连声赞叹着，又去抽屉里拿了一盒香烟，两人边抽边聊，一直聊到了第二天天亮。

天一亮，小马就来接杨建星了。二人行至商市街的时候，杨建星拐进商店买了条香烟，塞给小马说：“昨天修头盔的钱，你……你张叔死活不收。你帮我把这条烟给他，算一点儿心意。”

小马答应了，接过杨建星的烟，打开腹腔，把烟放了进去。杨建星看着小马，拍了拍他金灿灿的铜肩膀，喃喃地赞叹道：“真好！真好！”弄得小马一脸茫然。

上了飞船，杨建星在副驾驶上坐着没事，就开始盘算起来，“照现在的攒钱速度，再过五十二年，就能把孩子妈从头盔里迁出来了。到时候俩人一起赚钱，再迁小梅就快了。阿英她弄个机器身体就行，结实，好干活。至于小梅嘛，还是争取给他弄个生物体。生物体好啊！高贵，将来能住他爹种的别墅……可那得多久啊！这头盔若是坏了……要不也备份一份？不行！人要是备份个七八十来份，那还是人吗？那跟玩在线家庭有什么区别……”

到了沙星基地，杨建星传输了几部二十一世纪的老电影给小马，小马非常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小马便驾船继续去巡逻了。杨建星小心翼翼地放好头盔，打开袋子，拿了只手出来。这手是他逛电子街时淘的二手货，他的右手常年接触风沙，磨损有点儿严重。其实他的左手也该换了，只是舍不得钱。

杨建星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身衣服，满怀期待地戴上了头盔。

“爸爸，上次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哩，赶紧给我讲。”

……灰精灵家有三口人，但是只有两颗宝石。眼看着海平面越来越高，大树也要被淹没了，精灵爸爸没办法，就赶紧找紫精灵换了两颗药丸来。此时紫精灵早已经变成了章鱼，但他还是游弋在小岛附近，跟大家做贸易。

灰精灵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商讨着怎么分药丸。最后精灵妈妈说：“我跟女儿平分一颗，你自己吃一颗。如果吃半颗无效，等你变成了鱼，还能继续寻找宝石，到时候好回来救我们。”

精灵爸爸没办法，就听从精灵妈妈的建议，自己吃了一颗，妻子和女儿平分了一颗。之后精灵爸爸就变成了海龟，能生活在大海里了。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因为只吃了半颗药丸，最后变成了珊瑚。珊瑚淹不死，但也不会游泳，只能长在礁石上。

精灵爸爸不甘心，他在海底游来游去，发誓一定要再找两颗宝石，把妻子和女儿也变成鱼……

讲到这里，杨建星就停住了。“后来呢？后来呢？”小女儿摇着他的手臂问。

“后来精灵爸爸就一直搁海底找宝石啊，白儿里找，黑儿里找，这会儿还找着呢！”

“你骗人！要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才结束呢！你没讲完！”小女儿不依不饶地摇他的手臂。杨建星呵呵地笑着，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抱着……抱着……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责任编辑：迟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