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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在那边,诗在这里
——读林旭埜、洪君植诗合集《通天塔》

2019-12-29

星星·散文诗 2019年35期
关键词:诗作

■ 杨 克

美国现代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说“诗歌要始于喜悦,终于智慧。”要达到喜悦和智慧,自由独立的创作是必不可少的前提。就许多行内诗人的作品而言,有着各种有形无形的约束,就如技术精湛的芭蕾舞者在摆满瓷器的房间内也不能尽情施展。而民间汉语诗歌写作,遍地开花的诗刊诗集,浩如繁星的微博微信论坛,更能呈现万物生长的繁茂。特别近年来“跨域写作”态势明显,他们或是社科哲学、自然科学、乃至从政从商的行业,或是于海外旅居留学的各界华人华侨,远离话语中心,反而剥离了附加给文学的功利性与工具性因素,能给予读者“天外有天”的惊喜和启迪。

如今这部在北美出版的诗合集,将国内潮汕籍生物学诗人林旭埜和旅美朝鲜族集诗人、翻译、出版于一身的洪君植这两位“跨界诗人”合璧收录,再次给读者推开了又一扇遥望大千世界的窗口。他们二位,跨学科、跨国界、跨文化,拥有双重乃至多重的生活阅历、知识结构、心理积淀,其作品必然注入了新的生命体验,能在更广阔的外部世界和更深邃的心灵空间两个维度自由延伸,与更广泛的知识群体建立对话交流。

首先是林旭埜的诗作。通读林旭埜的诗作,冷峻与睿智扑面而来,分明就是用电子显微镜去剖析世间万象和人心百味,又淡淡然流露出超然的幽默。他的诗歌颇为庞杂,我大致分为哲理诗和游历诗两大类。首先谈他的哲理诗,如《黑雪》《夜行昼伏》《道歉》等,即使从常见物象入手,也能演绎出与常人、其他诗人截然有别的讽喻,一些零散没有具象的冥想。还有他对气节的演绎,包括《立秋》《白露》《秋分》也远远超出惯常套路对传统文化和自然生态的附和与赞颂。《立秋》一开始便以“还有人耐心等待/稻谷灌浆、麦子金黄吗//所有的人都手握镰刀/田野的韭菜,寥寥无几”指出了当下人人急于求成的浮躁现状,而每一个人同时也是这一现象的受害者,这一层层的提前收割使真正的收获没能到来,秋天无处立稳脚跟,无法结出丰收的果实。这既是对社会风气的担忧,又是身在其中的无奈。这些诗作印证了叶芝“诗是和自我争辩”的断言,冷峻深沉,对现实、历史以及内心都带着强烈的怀疑、自省和螺旋式思辨,呈现出希望与绝望混杂、高尚与虚无并存的复杂心灵,使人联想起现代汉诗先驱穆旦。而几首他的“本业”生物学题材如《微生物菌群》《噬菌体》《退化》《少说话更别大声叫喊》,也透露出阅历深厚的智者对世态人心的洞察。

至于他的游历诗,既有在北欧、西欧的身游,也有在东欧中亚的心游,同样不着重于异国风情的描绘,而在于“借他人酒杯”抒发对生活和社会冷峻的反思,弥漫着略带孤独荒诞的现代生存意识。在北欧,从赫尔辛基港、斯德哥尔摩、挪威峡湾到瓦萨号战舰、维格兰雕塑公园、芬兰的教堂等,他反复营造着属于自己的“落日”意象,哪怕面对着卑尔根鱼市场的中国女孩、哥本哈根街头的鱼美人塑像,他的所思所言同样别树一格。他就如一位当代的笛卡尔,坚持着“我思故我在”的目光去审视世界、生活、人性和自我。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还特别收入一组《瀹茗看山》,隐约透露出他的潮汕文化背景。诗中对茶道的描述,辽阔旷远,也只有写出上述这么多冷峻深沉作品的高士隐贤,胸怀才能如此超然潇洒。

纵观林旭埜的诗作,文字沉郁内蕴,又蓄势待发,如青铜铿锵有力,致力于表达丰富、充满矛盾而统一的真实生命,他延续着鲁迅、陈寅恪的独立精神和自由人格,又减免了过分的激烈批判与反叛决绝,含蓄而坚韧地达到了思想洞察力和艺术创造力的巧妙平衡。

至于诗集另一位主角洪君植,又展现了截然不同的创作方向和文本特色。自古以来,人口流动都是人类社会史、文化史最基本的特质之一,正因有了形态各异的移民和旅客,人类才能跨越国界、种族和语言等障碍,形成了纷繁精彩的现代世界。而回溯20世纪海外华人文学的创作题材和思路,基本是中国和西方、自我和他者的二元选择,要么是力图融入新文化体系而不得、深感文化隔膜的挫折艰辛焦虑,唯有钟情于诉说乡愁记忆; 要么成功融入新文化,以西方视角重新审视故土的历史和现实,言昔日所不能言、不敢言。进入21世纪,随着华人游历国外的常态化和国际经济文化交流的多元化,海外华文创作不再围绕生存压力和文化冲突为中心展开,致力向更高层次迈进,试图以跨语言、多语种的创作探索与书写普世价值。

《通天塔》这部诗集中,洪君植并不追求诗歌的政治学、社会学价值,而是返回诗歌原初的个体咏唱。虽然从《铃声》这首短诗已经点出了他具备美国、韩国和中国三种文化背景和生活经验,他的诗作也包含了宾夕法尼亚州的旅居生活、韩国的探亲访友、意大利的旅游这三组各具特色的素材,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作品要呈现出反而是无论来自和身处哪个国家,“我”依然以相似的态度和方式去吃饭、喝酒、去发牢骚和胡思乱想,“我”所接触的无论白、黑、黄种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亲朋好友还是陌生的平民、乞丐、警察等,也过着与我相似平凡而世俗的生活,有着与我相似的欲望与情感,哪怕是在神圣的教堂、古迹里,也丝毫没有诚惶诚恐,反而还有一些小恶作剧。从他的诗中,总能感受到看似不经意实则深植内心的故国情怀与怀结,比如《中国结》《从纽约赴宾州》《铃声》等。作为翻译家的洪君植文字功夫自然有相当造诣,但这些诗作里他选择口语俗语化表达,以短促琐屑的句子甚至单词为分行。他的作品以世俗化、日常化、戏谑化、但又绝不激烈抗争反叛的形态,回避了附加于个人自由之上的宏大主题,给予我们另一种观察现代人生存和心灵境遇的可能性。

看罢全书再琢磨“通天塔”这书名,也许反映的是他们两位眼中当代诗人所处世界的境况。通天塔又叫巴别塔,据说文明初期,世人欲望膨胀,妄图造塔通往天界,神耶和华获悉后震怒,施法使世人衍生出多种互不通晓的语言,从而离心离德、产生隔阂与怨恨,以致通天塔半途而废。以此隐喻21世纪的人类确有合适之处,人类拥有前所未有强大的科学技术、金融体系、政治动员体制和传播媒介,但正因私心、贪欲和偏见等,也遭遇着更加剧烈的文化撕裂、国际博弈和种群冲突,“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命题本身就更像是梦想。

那么,个体该如何自处?西谚有曰“凯撒的归凯撒,基督的归基督”,类似地,塔是塔,我是我,任世界瞬息万变,我自岿然不动。无论当代世界大如文化冲突、国际博弈、商业竞争,小至个人的际遇、言行、衣食住行,越是深陷较真,越觉得复杂险恶,但倘若看破虚妄,宽容、尊重自己以及他人的价值信念和生活方式,坚守自己独一无二的思想和话语权利,外界纷扰与我有何关?希望这部诗集让大家都能有所领悟,每个人只要坚持纯粹的思与言,捍卫真实的个体生存,总能在复杂的外部世界和质朴的个体生活的互动融合中迈向专属于自己的自由之境。

附:林旭埜、洪君植的诗(二首)

搬石头的人

林旭埜

有些人搬着有形石头

有些人搬着隐形的

有些人,搬着一个人,当石头

不砸到自个脚之人,是聪明的

砸到自个脚的人,有时似乎更聪明

他可以顺势跪下

有些人,搬起自己的脚,砸石头

有些人,搬着搬着

变成了石头

中国结

洪君植

马特是我中国老板的朋友

松塔镇最富有的大户

他叔叔去世时

留给他一大笔财产

其中包括直升机

农忙时撒农药

农闲时当出租车用

星期天马特带我们玩飞机

在天空中看下面的

森林河流和民居

竟然是一个大大的

中国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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