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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清照词风“婉约”说的质疑

2019-12-28戴蓓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词风秦观柳永

戴蓓

(广西师范大学,湖南永州 426100)

1 易安词与柳永、秦观词的比较

人们的思维创造总是受到古人盖棺论定的影响,古人现成的论断也总是被人们习惯性的承受。李清照创建了与“豪放派”迥然相异的“婉约派”词风仿佛成了无可辩驳的事实,很少有人提出与此不同的看法或见解。沈曾植《菌阁琐谈》中:“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1]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中提到,李清照南渡后词作体现的创作思想就与她早年词论的主张不尽吻合,认为这是靖康建炎间国破家亡,兵荒马乱的时代环境给士人知识分子心灵给予巨大的震动所致;由战乱生活体验产生的悲愤感伤心绪,看破红尘的凄凉旷达,都需要用苏轼那种直抒胸臆、毫不做作的词风来表达。葛景春《试论易安词的师承与创新》、任明刚《李清照是南宋豪放词家》和陈静《论李清照与豪放词风之关系》中都提出了与传统古代文学评论中有关李清照词“婉约”风格不同的见解,遗憾的是这些观点并没有在学术界引起多大的关注。

谈起婉约,李清照之前以柳永为代表,其后推姜夔为魁首,人们也多拿柳永、秦观做比较;若细加品味,其差别还是显而易见的,无论跟柳永相比较,还是跟秦观对比,易安词的风格都称不上婉约。柳永的婉约是一种没落士大夫偎红倚翠的婉约,没有半点滞留尘垢的痕迹。如《雨霖铃》“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又《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倚阑干处,正恁凝愁”;又《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且恁偎红倚翠,……,忍把浮名,换了浅斟吟唱。”词作的字里行间尽显其不遇之士的悲音和偎红倚翠之时的浅斟吟唱。秦观的婉约给人一种清新婉丽之感,其《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景与情合,含蓄蕴藉。《鹊桥仙》“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词中含蓄优美的景语,深具一种袅袅婷婷的韵致,使得本欲一泄无余的感情有所收敛。柳永是偎红倚翠间的婉约,体现着“俗”;秦观的婉约清新、别致,体现着“嫩”;若说李清照的词风是“婉约”,既无柳永的花红柳绿间的缠绵悱恻,也无秦观的凄婉悲凉,而是即使身心俱疲,依然用女子的“大丈夫”气慨吟唱命运的坎坷、灵魂的孤寂以及生命的诉说。

2 易安词作的“豪放性”

李清照一生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作为吟咏性情的词,就不能不渲染上词人的主观情感色彩;“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无可奈何;“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情壮志,更多的是表现为一种女子身上所散发出的独有的“大丈夫”气概。这种于逆境中对社会、人生和自我命运形象化的哲学思考,给人以苍凉而又不完全消沉的感觉,表现在词风上就是豪放。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此词作于建炎春,在海上所作,正值李清照听闻夫君赵明诚“玉壶颁金”的谣言后,急忙收拾行装,准备主动向朝廷说明情况之时。当她赶到浙江时,畏敌如虎的宋高宗在金兵的追击下已乘船下海、逃离大陆去了。李清照赶到浙江黄岩县沿海,所看到的只是一片水天相接,怒海千帆的海天景色。在 《金石录后序》中,她描写为“雇舟入海奔行朝”。 她先是赶到章安(现浙江临海),可未曾料到畏金如虎飞的宋高宗又从海上逃跑了,李清照只好再一次 “从御舟海道之温(今温州),又之越(今绍兴)”,在惊涛骇浪中拼命地追赶宋高宗。词作淋漓尽致地展示了破晓时分,云涛翻腾,晨雾朦胧,银河闪动,千帆竟舞的雄奇幻境。词人梦魂飞越星空,来到了九天之上,空中传来了天帝殷勤的垂询。词人用“路长日暮”来形容自己“老去无成”,用“漫有惊人句”来表达自己不满足于 “语不惊人死不休”;梦想自己能够化身成展翅翱翔于九万里青天之上的大鹏。在这首词作中天帝的询问又何尝不是词人对自己精神归宿的一种自问。与此相对照,由于境遇的不同,柳永在基于现实的基础上却吟出了“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而李清照在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时吟出“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豪心壮举。

再看被历代词家推定为婉约词风的《声声慢》。究竟婉约与否,我们不妨从词人锤词炼句的技巧上分析。词作于宋勤宗靖康二年五月,值徽宗和秦宗被捕。此时对词人来说国破、家亡、夫死。词作一开始便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个叠词,直抒胸臆,定下了全词凝重的格调。众所周知,词自五代以来,男女情爱的题材一直占据着主要地位,从唐代温庭筠到北宋柳永,再到北宋秦观,这些男性词人笔下的女性,绝大部分都弱姿媚容、娇喘细细、粉泪盈盈,不是离愁别恨,就是伤春悲秋。即便是以女性为抒情主人公的词作,也都是花大量笔墨描绘其外部特点,而难以真正挖掘进入女性的内心世界。这样的女性形象,是男性作者按自己理想中的审美要求塑造出来的,与生活中的女性是有差别的。而李清照作为女性在此词中如此真实的展现其内心的情感状态,让人情不自禁地在这种气氛中窥见词人的胆略和豪气。几个字的叠加,读起来朗朗上口,有如悬河泻水的气概,毫不掩饰地直抒胸臆,在感情的抒发上更能激发读者内心的涟漪,笔法上颇具豪放词纵横奔放的特色;虽然此时词人伤于人事,但词人的豪放之情尽显其中。与同是感秋之词的秦观《满庭芳》“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相比,后者只是一味描写秋的颓废和内心惆怅之慨。

除此之外,李清照还有很多展现其豪放词风的作品。如《永遇乐》“落日熔金”的家国之思,悲恨盘郁,力透纸背,均有几分阳刚豪放之气。《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写了词人从前游玩的经历,众所周知,封建时代的大家闺秀们,都生活在“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高墙院落里面,对一般的女性来讲能有外出游玩的机遇,是何其幸运,可李清照不光有此幸运,并且还能“兴尽晚回舟”,不能不让人钦佩其开明的家风,正因如此,词人才会在没有任何思想压力的情况下,能同男儿般豪饮,同男儿般荡舟,展现出其爽朗乃至还有点狂放不羁的豪情。又《减字木兰花》“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词人开篇描写了梅花的娇美姿态,接着词人将梅花斜插于发鬓,让夫君看是花美还是词人美。在遵奉“三纲五常”的时代,妻子在夫君眼前行为应得体,仪态应端庄,而词人却做出娇媚之态在夫君前撒娇,与花儿比美。亦显示了词人对生活的喜爱,对青春美的自信,更看到了封建大家庭里的少妇真情的自然流露;在理学盛行的宋朝,词人该要有多大的勇气和胆魄。李清照很多经典闺阁词都展现了其内心的真正想法。如《点绛唇》“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又如《渔家傲》“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只一句“不与群花比”尽显梅花的尊贵与惊艳,不屑与其他的花争宠,恰当表现了词人的崇高心灵和爽朗性情,即我的追求不用他人来评说。《鹧鸪天》“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就是这个道理。

李清照到底有没有写过具有 “婉约”词风的作品呢?答案是肯定的。通观李清照的整个创作,不仅有“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恢宏之作,也有如清风徐来的婉约之词,但在她的词中更多地流露出的却是“小女子”的大丈夫气慨。无论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还是“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无论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还是“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都烘托出女性之词中的豪放。然而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即使才华卓越的妇女,也不能与男子并驾齐驱,享受同等地位。至于定国安邦、经世济民,自然是男子的事情;就连豪壮雄放、悲愤激越、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也似乎只有男子才能够具备,于是在我国一千多年的词史上,没有一个女词人被认为是豪放词家。由于女性身份的缘故,李清照不可能有陆游“匹马戍梁州”的壮举、辛弃疾“沙场秋点兵”的英姿,只能以其符合自己身份的文笔曲折地表达激愤之情。但“天接云涛连晓雾”岂逊苏轼的“大江东去”?“故乡何处是”哪减辛弃疾的“何处望神州”等都不减易安词中的巾帼豪气。

3 结语

豪放作为词的一种风格,它和词作内容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从词的创作实际和读者的审美感受来看,豪放是作者的精神状态和开阔的视野、激荡的情怀、旷达的心胸等一系列主观因素的艺术体现。从以上分析得出,李清照的风格既不同于柳永的词风,也不同于秦观的词风。如果说柳永的词与秦观的词还有婉约这个共同的结合点的话,那么李清照与柳永、秦观的艺术风格就不能放在婉约这一平面上加以论定。李清照虽为女性,但其性情爽朗豪迈不输须眉,李清照身上所独有的大丈夫的胆略和豪气与其开明家风以及对生活和爱情爱憎分明的态度是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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