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跨国公司崛起、华为模式与世界格局演化

【摘要】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的群体性崛起，已经成为推动世界经济发展、全球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及国际技术进步的重要力量，中国跨国公司的治理机制和发展模式可以成为其他国家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借鉴、学习和模仿的样本。

【关键词】中国崛起 华为模式 新分布主义 分布革命 【中图分类号】F271 【文献标识码】A

华为公司已经成为中国跨国公司在世界范围内群体性、大规模、快速崛起的典型代表，其成功经验值得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及广大发展中国家的跨国公司所借鉴和分享。同时，华为公司在全球高科技领域的快速崛起和迅速发展，已经形成推动世界格局调整与演化的持续性、持久性的重要力量，促进更加公平合理的新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形成与完善。

中国跨国公司崛起的条件及机遇：华为公司样本

中国跨国公司特别是以华为为代表的高技术跨国公司的崛起是当代世界经济发展和跨国公司演化的典型标志，根本原因在于新中国成立70年特别是改革开放40多年以来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为中国跨国公司的崛起创造了雄厚的国内經济基础和广阔的国际市场环境，其对国际社会科技发展和人类文明进步的积极影响广泛、系统而深远。现以华为公司为样本，从新分布经济学及分布学派的角度对此进行理论分析。在新分布经济学及分布学派看来，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崛起具有三方面突出特点：

第一，根植中国大地，参与中国市场体系竞争为企业内生竞争力培育和发展动力来源。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制造业大国和第一货物贸易大国，为中国跨国公司发展和崛起创造了雄厚的国内经济基础和市场条件。2010年中国超过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同年中国超过美国成为全球制造业增加值第一大国，在全球500种主要工业产品中中国有200多种产品的产量位居世界第一，2013年开始我国成为世界货物贸易量第一大国。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崛起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植根中国大地，通过积极参与国内市场竞争培育企业的内生综合市场竞争能力，通过市场竞争构建企业发展的内在激励机制和发展动力。华为公司充分利用中国蓬勃发展的通信设备市场、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市场提供的巨大机遇，在国内市场上与国内同行、西方跨国巨头竞争，不断扩大市场占有率，为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创造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和市场经验。

第二，放眼世界市场，融入世界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体系作为企业生存和发展的环境。在日益全球化的国际社会中，任何企业都不可能在完全封闭条件下获得持续发展的机会，只有着眼于世界市场，使企业深度融入日益一体化的世界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体系之中，企业才能够获得全面进入世界市场的机会，也才可能在日益激烈的国际社会竞争中避免被淘汰的命运，同时参与世界范围内的专业化分工与合作，实现跨国公司经营活动中的规模报酬递增效应，也才可能抵御国际市场带来的系统性与非系统性风险的影响和冲击。华为公司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500强中的中国高科技民营跨国公司的代表，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该公司成功的国际化战略。华为公司已经成为全球主要的通信设备供应商，还是现代通信技术、智能手机移动及互联网技术、5G高速互联网技术等专利技术的主要拥有者和提供者，即使美国特朗普政府动用国家力量全方位打压华为公司，最终也因为失去了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抓手而不能够达到预期目的而失败。

第三，持续研发（R&D）创新，引领全球前沿及交叉技术发展为企业竞争力的提升提供增量知识。任何跨国公司要进入国际市场并获得具有比较优势的国际市场竞争力，必须保持持续的研究开发投入和创新动力，否则会在激烈的国际技术市场竞争中被淘汰出局。没有增量知识和技术贡献的跨国企业，不仅不可能成为引领国际社会知识增长与技术进步的推动力量，而且难以承担企业的社会责任。在通信技术研发及通信设备制造领域，华为公司通过持续、大规模和高强度的研究开发投入，使得公司从通信技术4G时代的并跑者成为5G时代的引领者，该公司也是全球5G专利技术的最多拥有者，成为全球通信技术研究开发与通信设备的最大制造商及相关知识技术的主要贡献者，同时已经成为全球第四次工业革命和人类技术进步不可或缺的推动力量。

简言之，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特别是中国高新技术跨国公司的快速崛起，是中国作为新兴大国崛起的重要标志。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40多年来的改革开放为中国跨国公司发展创造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和国内市场竞争条件，促进了跨国公司内生市场竞争力的培育和公司治理机制的构建与完善。全球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为中国跨国公司进入世界市场、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体系创造了一体化的制度与市场条件。持续、高强度与大规模的研究开发投入和技术创新是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高技术跨国公司引领全球技术发展与创新的基础前提，也是中国制造业和高新技术发展逐渐走向世界舞台中央的典型标志。

华为模式：中国特色的跨国公司治理及发展之路

华为公司之所以能够抵抗住美国特朗普政府动用世界第一超级大国的国家力量的极限施压与极限制裁，不仅不被美国的贸易战击垮，而且取得了令国人自豪、令美国竞争对手焦虑及害怕的企业经营及研究开发成就，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华为公司探索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跨国公司治理及发展模式，本文称为华为模式。从新分布经济学及分布学派的视野看，中国特色的跨国公司治理及发展的华为模式具有如下五方面的显著特点：

第一，共享共治型的创新型的现代企业治理模式。华为公司作为中国一家优秀的民营高科技跨国公司，企业所有权主体、使用权主体、中间管理层主体、研究开发主体和基层产品线操作主体共同参与企业治理并共同享受企业治理成果，形成利益共享、风险共担、权责共治的现代企业治理模式，在实践基础上形成了创新型企业治理模式。这一企业治理模式的优点有三：一是企业所有权主体、使用权主体、中间管理层主体、研究开发主体和基层产品线的操作主体共同形成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最大限度发挥企业全部员工的积极性和责任性；二是摆脱外部资本的操纵和控制，华为公司不是一家上市公司，可以有效避免上市公司中外部资本短缺盈利冲动对企业长远发展的不当影响和干预；三是形成企业共同应对危机与挑战的团队合作精神和攻坚克难的企业文化，能够在激烈的全球化市场竞争中取得规模报酬递增优势。

第二，创业领袖群合作型企业管理模式。华为公司的创建、发展和壮大，离不开以任正非先生为核心的创业领袖群的卓越管理与分工合作，形成创业领袖群体合作型企业管理模式。创业领袖群之间的团结协作和分工合作，提高了企业管理效率，降低了企业管理中的沟通成本，在企业管理层中形成利益共同体与命运共同体的核心基础，推动企业发展壮大。这一企业管理模式优点有三：一是企业核心管理团队团结合作，具有强大的团队管理能力；二是企业管理团队之间分工合作，能够充分发挥各具特色的禀赋优势，取长补短，专业化优势与规模化优势相互整合为企业的核心管理竞争优势；三是在企业的不同发展阶段和不同发展领域培育梯队化的企业管理者和企业领袖，形成企业可持续发展的组织保障与制度基础。

第三，科技精英分工合作型团队化企业研发模式。华为公司作为一家从事高新技术开发与经营活动的跨国企业，研究开发与技术创新始终是企业竞争力的核心，如果不能够在研究开发与技术创新领域不断取得突破和创新，则不可能长期保持市场竞争力，更不可能持续发展壮大。科技精英之间分工合作，共同推进企业新技术研究与新产品开发，形成具有华为特色的科技精英合作型的团队化企业研发模式。该研发模式优点有五：一是科技精英成为企业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和核心竞争力；二是科技精英之间相互分工合作，形成专业化与规模化的高效研发能力；三是维护企业在前沿技术和未来技术研究领域的领先地位；四是排除短缺利益和非技术因素对企业长期核心竞争力的不断影响和制约；五是形成企业独特的研究开发与创新文化，推动企业持续创新和人类科技持续进步。

第四，全球化市场拓展模式。华为公司虽然是一家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而不断发展壮大的本土民营企业，但其具有广阔的国际视野和全球眼光，在全球范围内布局企业发展，形成全球化市场拓展模式。其全球化市场拓展模式具有四个显著特点：一是向全球客户出售产品和服务，目标市场与客户资源的全球化；二是在全球范围内组织产品与服务的生产与提供，形成全球化的产品生产与服务提供的网络体系；三是企业提供的产品和服务具有全球化需要，能够满足全球各地各种类型客户的多样化、多元化和动态化的需要，即产品与服务范围的全球化；四是深度嵌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与价值链体系，甚至成为全球新兴产业链、供应链与价值链的建构者、维护者与完善者。全球化市场拓展模式使得华为公司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布局研究开发、生产与服务资源，形成全球化竞争领先优势，降低了单一市场依赖风险，提高了企业应对单一市场风险的能力，最为典型的便是当美国政府限制华为进入美国市场对华为公司的经营业绩影响有限，华为公司持续保持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

第五，理想型企业顶层目标管理模式。华为公司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壮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能够持续赢得国际社会大多数国家即客户的认可，这与该企业的顶层目标管理模式不无关系，该企业具有显著的理想型企业顶层目标管理模式。除了利润目标和市场目标，大型跨国企业还需要承担社会责任，具有远大理想，具有奉献精神，关心人类文明进步。理想型企业顶层目标管理模式具有三个突出特点：一是除了市场和利润目标，企业还勇于承担社会责任，追求公平正义目标；二是遵守市场伦理规则，反对通过市场垄断和不断竞争取代不当利益和市场竞争优势；三是通过企业的社会经济活动引领人类科技发展与文明进步。企业顶层管理目标需要契合人类文明进步与公平正义理想，才能够持续赢得最广大的客户资源和社会大多数成员的尊重。

可见，华为公司作为中国优秀跨国高技术公司的代表，其治理模式和发展之路具有显著的中国印记和中国特色，能够为其他国家特别是新兴大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跨国公司发展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从华为公司的治理与发展之路，可以了解和认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大多数成功跨国公司成长与发展的原因及路径，也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模式在企业层面的典型表现及标志。

世界科技格局演变的中国动力

中国已经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新兴大国，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不仅成为推动中国产业发展、科技进步和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而且成为推动世界科技格局演变的重要力量。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世界技术力量对比和科技格局演变的关键推动者。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的核心构成要素，也就是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技进步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同时，科学技术也是推动格局演化的重要因素。中国跨国公司特别是高新技术跨国公司发展壮大，已经成为世界技术力量对比和科技格局演变的主要推动力量和促进者，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打破了少数西方大国特别是以美国为代表的美欧国家长期垄断国际高新技术的格局，促进世界技术力量和科技不平衡格局的改变；二是改变了少数西方跨国公司在全球高新技术领域的垄断地位，促进全球范围的高新技术产品的公平市场竞争；三是改变了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由西方国家主导的格局，促进高新技术产业的全球均衡发展，有利于全球产业链的平衡配置；四是推动全球高新技术产业链体系和供应链体系变革和重构，促进全球高新技术产业的跨国转移，促进新兴国家和广大发展中国家高新技术产业体系的构建与完善；五是促进公平公正的全球技术贸易体系和价值链体系的形成和发展，打破少数西方大国利用其在高新技术领域的垄断和优势地位对其他国家进行制裁和打击，促进公平公正的世界知识产权和高新技术市场交易体系的稳定发展。

第二，世界研究开发竞争和创新格局的变革探索者。随着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的发展，不同国家之间的研究开发竞争特别是主要大国之间的研究开发竞争日益激烈，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经济体的研究开发投入长期占据全球主要份额，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大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研究开发投入不足成为阻碍科技进步的主要因素。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高新技术跨国公司崛起，特别是其在研究开发领域的持续、大规模投入，推动着世界研究开发机制和创新格局的变革，表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促进新技术开发，为新技术对传统技术的超越和替代创造条件，最为典型的便是通信技术领域的5G技术对4G技术的超越和代替；二是促进颠覆性技术的出现，没有大规模的研究开发投入，不可能有持续的颠覆性技术的开发和应用，最为典型的便是量子通信、量子计算技术的出现对传统通信技术、计算技术的颠覆性影响；三是促进新技术产品的开发和应用，新技术产品的开发和商业化，推动了技术产品市场格局的调整和变革，有利于打破旧技术产品的市场垄断，推动新技术产品的商业化应用，例如新能源技术的开发应用推动了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打破了传统石化能源汽车的垄断地位，促进世界范围内汽车产业的转型升级；四是促进全球创新技术开发和应用，推动全球创新体系的构建和完善，沒有创新，就没有人类社会的技术发展和文明进步，例如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创新发展必然推动自动驾驶、远程医疗等技术发展及应用。

第三，世界科技规则和科技话语权新格局的构建者。工业革命以来，以美欧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始终是世界科技规则的主要制定者和受益者，西方国家拥有科技话语权优势，特别是在关键技术、通用技术、高新技术的标准制定、实施和修改过程中扮演着关键领导者和核心决策者的角色，以中国为代表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在世界科技规则制定、实施和调整过程中长期缺位，科技话语权更是长期处于跟随者的地位。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的发展和壮大，为世界科技规则和科技话语权新格局的构建和完善创造了难得的条件和机遇，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利用后发优势推动新技术开发与规则的制定、修改和完善，例如华为公司在5G通信技术标准制定和修改过程中获得的话语权优势；二是利用自身开发的领先技术或者说独家技术，推动领先技术和独家技术标准的制定和实施，同时推动领先技术与独家技术规则的制定和修改完善，例如我国在量子通信技术、人工智能技术的某些领域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可以发起和推动这些领域国际技术标准的制定和实施；三是推动成立新技术相关领域国际组织的创建和发展，成为新技术国际组织创建与发展的主导者和领导者，例如，中国可以在人工智能、超级计算、民用无人机技术开发、产品应用和行业监管方面制定相关标准并筹建相关国际组织。

事实上，中国跨国公司的崛起，特别是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高新技术跨国公司的崛起，不仅成为世界科技格局演变的关键推动力量，还是国际政治、经济、军事格局演化的重要促进因素，促进公平公正的新的国际政治、经济、军事格局的形成与完善。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格局演化的主要动力来源，在推进开放型世界经济体系建设、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进程中，中国跨国公司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华为公司为代表的中国跨国公司的群体性崛起，已经成为推动世界经济发展、全球产业结构调整与升级及国际技术进步的重要力量，中国跨国公司的治理机制和发展模式可以成为其他国家特别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借鉴、学习和模仿的样本，同时也成为推动世界技术与经济格局演变与调整的关键力量。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导，国际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

【注：本文同时得到作者主持的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亚太自贸区建设与中国国际战略研究”（项目编号：15JZD037）、中国人民大学“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學科建设”重大规划项目《国际关系与政治学博弈论及大数据方法研究》（项目编号：16XNLG11）、中国—东盟区域发展协同创新中心科研专项和教育部长江学者和创新团队发展计划联合资助重大招标项目“一带一路国家金融合作机制研究”（项目编号：CWZD201507）的资助】

【参考文献】

①《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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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保建云：《论我国“一带一路”海外投资的全球金融影响、市场约束与“敌意风险”治理》，《中国软科学》，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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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保建云：《大数据、人工智能与超级博弈论——新时代国际关系演变趋势分析》，《国家治理周刊》，2019年第11期。

⑦保建云：《国家类型、国际体系与全球公共治理——基于中国天下观理念的分布主义国际关系理论》，《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8年第4期。

⑧保建云：《经贸摩擦中的美国焦虑》，《人民论坛》，2018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