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老师回忆：紫禁城内的几件轰动性事件

逊帝的近视程度已是很深了，我认为要找个外国著名的眼科医生来检查一下。端康太妃斩钉截铁地说：“万万不能！皇帝的‘龙目是何等尊贵矜重之物，怎可以轻易地交给外国大夫去检查？历来做皇帝的，哪一个曾戴着眼镜呢？”

庄士敦（1874-1938），出生于英国苏格兰。先后就读于爱丁堡大学、牛津大学玛格德琳学院，获文学硕士学位。1898年被派往中国;1919年被聘为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英文教师;1924年溥仪被逐出宫后，不再担任该职。他著有《儒学与近代中国》《佛教中国》《紫禁城的黄昏》等书。本文节选自《紫禁城的黄昏》一书。

层层中饱的宫廷黑幕

庄和太妃是紫禁城中4位太妃之一，她死于1921年4月14日。庄和太妃断气后不久，伺候她的太监就把她的金银珠宝私下瓜分了。这件事发生后，紫禁城中立刻引起熱议，并不是因为偷窃宝物这个问题，而是因为太妃刚一断气，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先下手为强。假如他们以文雅的态度来处理太妃这些遗物，就不致引起多人说闲话了。

紫禁城中居然没有人惩治这群太监，勒令他们交出赃物。当逊帝（溥仪）和我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很生气，一定要究治这群太监，将他们责罚。但内廷的官员和王公贝勒们（可能那3位太妃也包括在内）却劝阻逊帝不可如此，因为这么一来，已故的太妃就会大为丢脸。伺候她的人以盗窃罪而受刑罚，会使太妃在天之灵甚为不安。

紫禁城里那些层层中饱的事情，我听得多了。我曾在某一个师傅的宴会中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这次的宴会，内务府大臣若干人皆被邀请。在闲谈中，他们偶然谈到宫中近日一次过节，就花了很多钱，内务府为了应付这件事情，不得不拿出大批玉器、瓷器去抵押。

我觉得很奇怪，过一个佳节，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呢？他们向我解释说，这笔钱的大部分用在赏赐太监，因为他们悬挂和点燃很多宫灯，不无微劳。我说，太监所做的这些事，小至无可再小，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如果叫北京市上的工人来做这项工作，所费不过十块钱而已，但在“老例”上，就要花如此大手笔。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他们说出一个道理。据说，在辛亥革命以前，这群人弄钱自有方法，不必在这些小事情上打主意。现在不同了，他们也很苦，所以就不想剥夺了他们的外快。我说，现在既然与以前不同，已经没有机会弄钱了，宫里就更应该事事撙节以适应环境，怎可以还像从前“好日子”那样呢？

不能让外国大夫检查龙目

在民国十年至十一年（1921-

1922）这两年中，紫禁城里曾发生好几件大事，其中有一件是关于逊帝的视觉问题。

某一日，我们正在书房上课，他回身望嵌在壁上的一个大自鸣钟，看是什么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便问：“皇上为什么不瞧眼前那一个？”他回答：“这个小的我看得不清楚啊！”

由此可见，逊帝的近视程度已是很深了，我便将这个严重问题对他的生父醇亲王、内务府大臣们、师傅们提出，认为要找一个外国著名的眼科医生来检查一下逊帝的眼睛不可。

听说让外国眼科医生来给皇上检查“龙目”，端康太妃斩钉截铁地说：“万万不能！”理由是皇帝的“龙目”是何等尊贵矜重之物，怎可以轻易地交给外国大夫去检查？当我再三恳请，说明这是一个严重问题时，她说：“外国大夫检查皇上‘龙目之后，如果说是近视眼，非戴眼镜不可。那么，试问一下，历来做皇帝的，哪一个曾戴着眼镜呢？”我答道：“我知道以前的皇帝确实没有一个戴过眼镜，但现在这一个皇帝却是要戴的，何妨自我作俑呢？”太妃的反对没法予以说服，但醇亲王和内务府那帮人最终勉强让步了。

1921年11月7日，我请协和医学院眼科主任——美国的贺越特教授到紫禁城为逊帝检查视力。

11月8日，贺越特医生和他的一名助手——中国医生李景模入紫禁城。他们的报告书指出，逊帝的近视程度很严重，因此视觉不清，非配近视眼镜来补救不可。一年后，仍要再检查一遍，看看情形如何。他们觉得逊帝的眼睛近视程度到了这般田地，何以这些年来竟然没人注意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当我对贺越特医生说及宫里种种阻力时，他几乎不敢相信。

贺越特医生办妥这件事之后，他不肯接受诊视费，于是逊帝命内务府送到协和医院一千元，作为捐款。自此之后，贺越特医生声名鹊起，人们都知道他曾经“御赏”，当过“御医”，因为那时候眼科的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

逊帝戴上了近视眼镜后，看东西觉得很舒服。不久后，他简直日夜不离他的眼镜，甚至在摄小影或人家给他画像的时候，他仍然要戴着他的“光子”。但我竭力主张逊帝戴近视眼镜这件事，使得宫里的人个个都怪我多事，他们对我大为不满。

逊帝剪辫吓坏了太监

第二件震动宫廷的大事，一般人认为与我直接有关，就是逊帝剪去他的“御辫”。

他曾经好几次表示过要剪去他背后那条辫子。他的叔侄以及皇族人员，多数已经把辫子剪去了，他也要剪。但宫廷那帮人却说，什么人都可以剪辫，独有他不可以。因为他是满族的主人，他要尊重祖宗传下来的留辫子的传统，万不能剪去，逊帝便不和他们争辩。

某日，他突然传那个剃头太监，命他将自己的辫子剪去。那个太监吓到面无人色，他想，如果奉命，必定受到严厉的处罚，说不定要拿他去杀头。于是他哀求皇上另请高明，他万不敢动手将“御辫”割掉，这个罪名他担不起。逊帝见他吓成那个样子，一声不响地走向另一个房间，拿起一把剪刀，亲手把辫子剪下了。

逊帝亲自剪去辫子之后，宫里的人对我大有怨言，认为是我唆使的。但这件事发生后一个月内，紫禁城本来至少有1500条辫子的，现在只剩下3条了。这3条辫子是属于那3位师傅的，不久后，有一位师傅逝世，只剩两条了。他们不肯剪去，目的是留着辫子以示永远哀痛及抗议之意。

逊帝剪辫后数日，当他上中文课时，他的辫子在师傅们眼前消失了。于是有一首七言诗呈现在“御前”，大意是说洋鬼子是没有辫子的，现在中国的辫子越来越少了，这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

以上所述各种事情的发生，大部分由我引起。同时，逊帝对于现实环境的不满意，也受到我的影响。所以在1922年这一年，我不受紫禁城里的人喜欢，是不足为怪的。

（《紫禁城的黄昏》 上海人民出版社，高伯雨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