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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制原貌,再现经典:杨宪益《史记》英译本评介

2019-12-27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7期
关键词:杨宪益史记译者

高 风 平

(渭南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一、引言

《史记》是我国乃至世界历史学以及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经典之作。它不仅为世人展开了一幅自我国黄帝至汉武帝太初四年间的历史画卷,更以恢宏而不失细腻的笔触刻画了大量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其中不乏奋起草莽而王天下的起义者,看似怯懦无能实则胸怀大志的英雄好汉,不惧权威而声震人主的凌然侠士,胆识过人、无往不胜的豪情将帅,血溅五步、生死度外的舍命刺客,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文弱书生等等,这些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成为《史记》最具魅力的华章。因此,如诗如歌的《史记》不仅是史学巨著,亦是文学经典,被誉为“无韵之离骚”,当属实至名归。《史记》位居二十四史之首,是中国古代3000多年历史和社会生活的缩影,也是世界史学的宝贵财富。[1]

作为中国经典史籍,《史记》有不同时期的外译本,尤以英译本居多,基本都是选译本,其中一般公认为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一个是本土译者杨宪益的选译本,另一个是美国译者华兹生的译本,亦为选译本。两个译本几乎是同时期作品,均完成于20世纪下半叶。

杨宪益和华兹生的主观认知不同,翻译目的各异,而且所处的客观历史语境也相去甚远,因此对译本的处理方式亦不尽相同。尽管如此,他们对《史记》的钟爱,他们极尽所能努力推介《史记》的决心和热情是一致的,而且都选择了彼时彼地最合理的途径为读者呈现了《史记》的魅力,可谓殊途同归,异曲同工。相对于华兹生以迎合读者、顺应当时西方社会环境的方式极尽推介的策略选择,杨宪益更注重维护原作的特性和风格,尽量呈现出原汁原味的《史记》故有形态。杨宪益翻译策略选择的着力点在于复制原貌,再现经典。杨宪益译本中处处闪烁着坚守与灵动优势互补、巧妙对接的大智慧,体现了他“史”以实为天的原则和追求,表现出一位译坛巨匠深厚的专业功底和赤诚爱国情操。[2]

二、《史记》体例的处理:忠实而不拘泥

(一)忠实:最大限度坚守原貌

杨宪益典籍翻译的目的是传播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经典,因此他在《史记》英译的过程中尽可能采用异化翻译方法,坚持最大化地尊重作者,忠实原文。他对司马迁《史记》体例最大限度的维护和守卫便体现了其这一特点。

作为文史双重经典之作,《史记》的突出特点之一体现在其纪传体叙事结构上。司马迁通过将事件挂靠于人物,借助本纪、世家、列传、书、表等5种体例串联贯通,以犀利独到的笔触带领世人纵观我国自上古到汉武帝长达3000年历史发展的轨迹,横贯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描绘了一幅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宏伟历史画卷。一个个背景不同、个性迥异的鲜活人物,为人们呈现出一段段栩栩如生的历史场景。《史记》独特的叙事体例成为历代历史典籍的模板,极具代表性。[3]

以《史记》为代表的中国历史典籍有着共同的叙事风格,即在描述历史进程的过程中人物生平、事件进展、社会变迁等并不总是一气呵成、贯通而下,而是以“史事”为节点,按照既定模式分割成不同的阶段。而后再遵循特定的结构规则,将其分门别类镶嵌在宏观的格局中,纵横交错,繁而不乱。[4]59

《史记》中但凡列传,几乎均以“XX者X郡人也”开篇,导入人物故事。循着遭遇危机、建功立德、败走麦城等体系化的固定轨迹,形成一种丝丝入扣的结构模式。在这种程式化描述节奏的制约下,人物生平的脉络清晰可辨,功过分明。[5]

司马迁把人物列入不同的本纪、世家、列传中,紧紧围绕主题将人物融入波澜壮阔的历史情景,从而使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同时,借助独具匠心的情节编排,凸显出鲜明的人物个性。司马迁对他笔下这些历史人物的评价也构成了《史记》撰文风格的一大特色。

《史记》一方面提纲挈领,包罗万象,充分体现了大气磅礴的气质;另一方面又不失细腻、灵动,成功地塑造了一个个人物形象。无愧于鲁迅先生“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赞誉。

《史记》独特的叙事体例成为历代史学著作的模板,因而《史记》的叙事结构代表着历代史书的主流风格,具有很强的典型性。作为一代文化大使,杨宪益无疑对这种史书编撰体例了如指掌,且有高度的认同感;并且杨宪益对《史记》中的封建等级制度、官职排序结构以及长幼尊卑规则并不陌生,因此对司马迁贯穿在《史记》中的编撰体例表现出由衷的尊重和接受,这体现出社会意识形态对杨宪益翻译策略的影响。同时,杨宪益受托于中国外文局,翻译目的明确指向中华文化的国际传播,《史记》的纪传体国史编撰方式和结构本身就承载着中国文化特色,不可轻易更改。这也是促使杨宪益选择翻译策略的重要因素。因此,杨译在翻译中非常尊重司马迁的叙事体例,极力维护其原态,尽量不予触碰。[5]

(二)变通:争取更大的读者群

在尽量保持原貌的前提下,杨宪益并不拘泥原作的文本结构,当原文结构形式可能妨碍到读者的理解,进而影响接受度时,也会采用灵活变通的方式,以增强译文可读性,从而争取让更多的读者走进《史记》描绘的多彩世界,领略《史记》的盖世风采。

《史记》的语言特点是简明扼要,言简意赅。看似寥寥数语,却往往承载着大量信息,甚至有时信息相互叠加,关联性不强,如果没有足够的相关文化背景知识做支撑,可能造成读者信息接续断篇的情况。

杨宪益在面对原文中典型的中文历史典籍叙述形式可能形成理解障碍时,也会选择归化策略,灵活处理行文格式,变通段落结构,来减轻译文读者的阅读负担。

以《李将军列传》为例,作为《史记》这部鸿篇巨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作者必须尽力做到在有限的篇幅中,交代李广的生平、描述其后世家族的发展历程。《李将军列传》原文中司马迁仅用了19段。但杨宪益英译后变成了61段,如此大幅度的调整正是译者考虑到两种语言的差异,出于关照目的语读者而采用的一种归化翻译策略。[6]

在此例中,因为每个段落都承载着繁杂的信息,并且往往缺少显著的转折、递进,因此按照西方人容易接受的行文风格重新划分段落,整合语篇结构,能够有效消解读者的阅读困难。

如,《李将军列传》中的开篇:“李将军广者……万户侯岂足道哉!”[7]3447短短数语,言简意赅,清楚地交代了李广跌宕起伏的戎马生涯,文本所交代的重点信息包括:李广的家族背景、成长历程和汉文帝发自肺腑的感慨与评价。如果按照原文结构形式将以上信息全部集中在同一段落,则很难规避行文的跳跃感,有悖于英文的行文特征和读者的阅读习惯,会给译语读者造成理解障碍。杨宪益很体恤译语读者,因而按照时段顺序将其分割为三段。自“李将军广者”到“广家世世受射”为第一段;自“孝文帝十四年”到“秩八百石”为第二段;自“尝从行”到段末为第三段。第一段先介绍了李广其人及其家族的背景和渊源;第二段进而顺势描述李广的骁勇善战和初露端倪的显赫功绩;第三段则是借汉文帝的感慨表达了对李广的评价和赞誉,并恰到好处地总结了他怀才不遇,生不逢时的人生境遇。

对段落重新进行合理的划分体现了译者高超的应变能力和敏锐的再创作意识,这是杨宪益译本能够在尽量忠实于原著的前提下,仍能够保证可读性强、叙事流畅和环节间递进平稳的原因。这种手法也用在了《史记选》其他一些篇章的相关处理上。

汉语重意和,英语重形和。汉语古文语言表述紧凑,但言简意赅,内涵丰富,在这个层面英语的对等性相对比较差,转换起来很吃力,因此句子往往显得松散、啰唆,尽失原文的风格特点,从而贬损语言效果和艺术高度。为了补救这一缺憾,译者或变换句型,或调整语序,来达到尽量与原文的简洁风格保持一致的目的。[6]

如:《史记·李将军列传》中:“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8]3452In battle he would not shoot until his adversary was within a few dozen paces and he could be sure of hitting him.Then as soon as his bow string twanged the enemy fell.[9]417原文短短一个句子就对李广的足智多谋,英勇果敢,以及高超的作战策略和军事才能做出全面概括,环环相扣,步步递进,一气呵成,语言信息明了,同时也巧妙地烘托了战场上的危急紧张气氛。

这句话如果采用直译,可能会显得冗长烦琐,弱化原文的节奏、力度和气势。译文用了两个独立句,通过变换句型的方式,巧妙地再现了原文的效果。前后呼应,不但再现了战场浓烈的火药味,而且不失紧凑简洁。

三、异化优先原则

(一)观照语言特色,力图原汁原味

作为我国历史上第一本正史,司马迁的《史记》尽管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但归根结底《史记》的原生身份是史书,有明确的功能定位,严肃、写实、缜密、正规是其核心特点。

《史记》承载着中国民族文化的精髓,因此,在翻译实践中,杨宪益刻意强调忠实于原文,尽可能地将中国文化原汁原味地呈现给译语读者,以译者的民族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担当起传播中国文化原貌的重任。

异化翻译策略注重源语意识形态和语言特色,善于传递异域文化元素,强调尽量保留原文中富有民族文化色彩的概念和意向。所以,杨宪益与戴乃迭在《史记》译本中主要采用了异化策略,尽可能完美地保留原作的内涵与表现形式,让译语读者有缘欣赏到原作的风采。

如:“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They are the chopper and board, we the fish and meat. Why should we take the leave?”[9]124译者即再现了原文的内容,也保留了原文的形式,包括喻体也予以真实呈现。可谓形神兼备,巧妙地传达了中国的语言文化元素。

又如: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Then he issued this order to the troops: “Any man who is fierce as a tiger, stubborn as a sheep, greedy as a wolf, or disobedient to orders, will lose his head. ”[9]104尽管sheep在英语中与stubborn的联想并不典型,但译者仍不肯轻易改变或替换喻体,而是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思考机会和回味异域文化因素的弹性空间。这样,即保留了原作简洁紧凑的风格,又传递了原文喻体形象生动的形态。同时又不失时机地给读者带来了不一样的意象联系,有助于丰富英语国家的语言形式。

中国典籍常使用各种意象,看似浅显易懂却含义深远,发人深省。如果译者不假思索地将意象所暗含的委婉表述自作主张直白地呈现出来,主观臆断地低估读者的认知水平,便阻断了读者与作者的互动,违背了原语作者的真实意图;或者避重就轻,过度处理文化负载词中的支末细节,也可能产生本末倒置的后果,背离原文本意。翻译中的留白不是“故作矜持”,做出高深莫测状,而是出于不盲目低估读者的理解力和辨析力,给予读者合理的独立思考的空间,让他们自由想象,在可及的认知领域中充分发挥想象,领略原语的魅力,熟悉原语的表述方式。因此,在处理文化意向词时译者一定要有意识地合理留白,“不穷己所欲言”,适度保留语言的模糊性。

杨宪益《史记》译本中有很多译者刻意留存下来的模糊性表述。司马迁的《史记》语言中经常会出现文化意象词,也用了很多极具民族特色的修辞或象征手法,杨宪益在译文中都尽量保持原貌,从而再现了司马迁的精思妙言,兼顾和传达了《史记》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

杨宪益译本中这样的妙译佳句俯拾皆是,体现了杨宪益作为一代译坛巨匠的素养与实力。如:

例1,谚曰: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The proverb says : “The peach and plum trees can not talk,yet a path is trodden out to them.”[9]958这里译者保留了源语“桃”和“李”两个喻体,而不做替换或意译,使读者有机会感受和体验源语的意向联系,感受汉语的精妙与源语作者的智慧。

例2,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译者处理为: The Grand Historian comments: One of the songs says,“The great mountain, I look up to it! The great road, I travel it!”Although I cannot reach him,my heart goes out to him.[9]189同上例,“高山”与“景行”两个喻体也得以保留,译者重复用了“The great…”起始两个句子,形成对仗,达到强化语句的效果。即明了内涵,也再现了源语的语言技巧。

例3, 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译者处理为:The proverb says: “Doers are not always talkers,nor talkers doers.”[9]457借助“not,nor”句式,形成平行结构,与源语的对仗效果如出一辙,简洁明了。其精妙可谓不输源语。

例4,太山坏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Mount Tai crumbles,the great beam breaks, the wise man withers away.[9]282“坏”对应为crumble,“摧”对应为break,“萎”对应为withers away,形象生动,怎一个妙字了得。源语的动感和美感呼之欲出。

例5, 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与地。 One who overcomes self - satisfaction gains the help of heaven,one who can turn a disastrous situation into a secure one gains the help of men, and one who practices frugality gains the help of the earth.[9]172这句话源语的极简风格对译者的语言功底提出了很大的挑战,但杨译本无论是内涵的传递,或是语言形式的跟进都无可挑剔,可谓天衣无缝。译者的大风范、大手笔跃然纸上。

(二)步步为营,最大限度坚守异化

《史记》中有一些特色鲜明的文化负载词在目的语文化中呈现空缺状态,杨宪益在确保不会导致误读的情况下,多采用音译法或异化等手法。而对于那些对应程度相对比较高,有可能跨越语际而实现基本相互对接的词汇,译者也不会轻言放弃对于异化的努力,而选择步步为营,对异化做最大程度的坚守,既做到尽量传递出文化含义,又刻意保留文化特性,达到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推介中国文化意向的目的。

例1,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珮玉声璆然。 She returned his bow behind the curtain and her jade pendants tinkled.[9]236“璆”被巧妙地处理成拟声词tinkle,玉佩随主人的动作在摇曳中轻轻触碰,声声清脆,令读者恍惚间感觉似萦绕于耳,似身临其境。

杨译主张最大限度地坚守异化、直译,当一个句子无法实现完全直译的情况下,亦可采取部分直译,用线直译辅以点意译的方法,坚守能直译时便直译的原则。即使是线直译中的点意译。

例2,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Ah,”said Chen She with a deep sign.“Can a sparrow know a wild swan’s ambition?”此句考虑到“鸿鹄”的直译可能造成译语读者的理解障碍,杨宪益做了点处理,将其译成wild swan,但保留了喻体“燕雀”以及源语结构的特点。此处杨译直译与意译的对接可谓水到渠成,天衣无缝。

例3,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 之后,使无立锥之地。杨宪益译为:But Qin, abandoning virtue and justice,has abolished the ancestral sacrifices of the six princes and disinherited their descendants,leaving them not a single inch of land.[9]328这里杨宪益将“立锥之地”异化为西方读者比较容易接受和理解的“a single inch of land”,从而巧妙地避免了源语读者对并不一定能引起相似联想的汉语的夸张修辞产生理解障碍。

例4,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Now the lord of Pei has conquered Qin and taken Xianyang. But he has not touched anything.[9]124

译者并未将“豪毛”直接对应为hair,而是替换成了anything,因为此处hair并不一定会让译语读者联想到“毫发未动”,反倒可能因为他们并不熟悉这里部分指代全体的修辞手法,将hair具象化,引起错误的联想,从而对译文产生曲解,anything简单而直接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三)虚以调形,实以达意

汉语中的连词数量有限,且相对于英语来说使用频率较低,也常常会被省略,但对应成英语时需要补回这些连词才能关照到英语文法的需求。这样的“补回”貌似刻意增词,实则不可或缺,目的是为了保障内涵上的达意。

如: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When all the birds are killed the good bow is put away.When the cunning hares are dead the hounds are made into stew.[9]186汉语文法重意和,因而不需要处处借助连词来澄清语流中的逻辑关系或保障语流的连贯性,但英语文法重形和,必须依仗连词来衔接意群,交代相应的逻辑关系。译者连用两个when来引导两个平行句,即强化了对仗效果,又明晰了逻辑关系,并且符合目标语的语言习惯,这里when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其多重功能,可谓恰到好处。

如何在译语中准确、恰当措辞是对译者语言功底的一大挑战。杨宪益、戴乃迭所译《史记选》,有大量恰到好处的措辞,以其神来之笔确保了准确再现译文内涵的同时,传递了源语的语言艺术。

四、归化补救原则

《史记》中经常出现一些民族特色浓郁的词汇或表述英语中没有对应项,无法实现直译,强行直译可能导致英美读者理解障碍。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杨宪益也会合理选择归化的策略,以阐释性手法处理文化因素。

如《李将军列传》中这种情况就很典型,比如说古代官职的翻译便是一大难点。中国与西方国家政治制度不同,官职体系相去甚远,很难找到恰当的对应词,且《李将军列传》中的一些官职与历史渊源或社会背景密切相关,杨宪益采取了灵活变通的阐释性翻译,达到关照读者理解困难的目的。如,“左贤王”属于匈奴贵族官职,匈奴以左为贵,左贤王实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左贤王封地位于单于王庭之东,故译者直接翻译为 Eastern Prince,“左”不予译出 ,是为了避免画蛇添足,引起理解困难,或由此引起的烦琐的解释。[8]1476

同理,杨宪益将李广的称号“贰师将军”处理为conqueror of Osrouchana。貌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是译者深思熟虑之后的妙笔生花:李广是在大宛贰师城之战后获得了“贰师将军”的称号,而“贰师”位于奥什(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境内),所以译者直接将其译为conqueror of Osrouchana即可省去加注之累,又明示了称号的历史关联,同时避免了冗长的阐释性处理。

再如例1,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Because of us, the empire has been in a tumult for years. Let us settle the issue now by hand-to-hand combat instead of involving all these other men.[9]150此句中“决雌雄”即“论胜负,比高下”,“民父子”即平民百姓。译者并未特意处理两个词的字面意,而是贯通整句的内涵,淡化原文文化特色,用流畅自然的译语传达原文信息。提升了译文的可读性。

杨宪益与戴乃迭所译的《史记选》能够在尊重原文的基础上合理地调整重构译文布局,并恰当填补行文中的默认值,适度关照译入语读者的“经验”需求,达到解除译入语读者阅读困难的目的。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不同的文化认知系统,并逐渐形成相对固定的认知经验储备。《史记》语言反映的是司马迁及其笔下人物的经验世界,具有鲜明的本民族文化特性,而这在译入语读者的文化认知系统中属于空缺项,因此他们不具备相应的认知经验,阅读障碍也就在所难免。[10]

适度填补默认值也是文言文英译经常会选择的策略,否则译文中可能会显得晦涩难懂,或不知所云,或偏离要旨,造成沟通障碍,甚至误读误解。

例2,谢曰: “臣与将军勠力而攻秦……得复 见将军于此。” “I, your humble servant, join with you to attack Qin…so that we meet again here.”[9]495此处译者并不只是简单地直接将“臣”译为I了事,以your humble servant紧随其后,比较得体地传递了镶嵌在“臣”背后的自谦意味。即体现了刘邦的自贬、隐忍和怯懦,也恰如其分交代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的等级观念。而且your humble servant也是西方读者比较熟悉的表达方式,他们理解起来会很轻松。这里译文中貌似增词,但整体信息更为忠实准确。

例3,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杨宪益译为: He summoned fifty thousand picked men to garrison the capital and ordered them to teach archery,hunting and hawking.[9]70此句中杨宪益对“狗”“马”“禽”“兽”似置之不理,而是直接以hunting和hawking替换之,乍看的确有“不忠”之嫌。但仔细解读原文会发现,其实“狗马禽兽”只是汉语书面语更喜好四字词表达的产物,确切地说是以部分指代全体的一种修辞手法,如若不假思索地将“狗马禽兽”逐字解读直译,不禁会使译文冗长拗口,干扰核心信息,还会导致译文以偏概全,误导读者。这里译者选择用hunting和hawking概括“狗马禽兽”实际上是对原文更为精准的解读,传递的信息亦更为忠实。而且hunting和hawking既有头韵又有尾韵,节奏感和旋律美跃然纸上,可谓机智。

例4,勾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 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Goujian died and was succeeded by his son, Shiyu. The throne passed from father to son, from Shiyu to Boshou Weng,YiZhihou and Wujiang.[9]189汉语重意和,英语重形和。以上例句的这种表达方式,汉语驾轻就熟,层层递进,简洁流畅,一气呵成而又不失清晰明了。但这类表达风格稍不留神就可能译成索然无味的流水账,译者通过重新构架语篇结构的方式,有效解决了英语中非常避讳的主语重复的问题,同时也理顺了人物之间的继位顺序,捋清了层叠的人物关系。更为难能可贵之处在于,通过结构调整,不仅合理解决了译文流畅度的问题,而且译文显得简洁、紧凑,不仅不输原文,还似乎更高一筹。这在古文英译中实属不易,可谓神来之笔。

五、结语

翻译并不是两种文字符号形式的简单对等或 符号数量的转移,中国典籍的英译更需综合考量,既要丝丝入扣,又要拨云见日。译者必须对原文中的默认值进行有效的解读,才能做到合理的处理,呈现出理想的翻译作品。[11]158

作为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即是史学经典,也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所涉领域宽广,几乎无所不包,承载着独特而厚重的民族文化,且民族特质非常突出,在翻译中便表现出源语文化与译语文化之间的不对称性,译者往往需要选择“协调”(mediation )策略,以达成源语作品与译入语读者之间的平稳对接。但对于如何达成“协调”,如何合理拿捏“协调”的度以满足彼时彼地的译介需求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行为。不同文化下人们的道德体系、思维方式、认知经验以及社会结构和政治体制等等均会呈现不对称性,其中尤以时空差异性为甚。译者必须敏锐地捕捉这些差异,准确判断相应层面的文化相似度,才能够恰当地实施协调,促成源语作者与译入语读者之间的对接。[12]128

文章通过实例,解析了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处理在《史记》独特的叙事体例以及《史记》中所蕴含的具有浓厚民族文化特质的思想体系时所采取的翻译策略。

分析结果表明,相对于同时代的美国译者华兹生的《史记》英译本,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译本明显更接近原语文本。华兹生考虑到当时西方社会的人文环境因素,为了尽量多的争取读者,采取了迎合市场的归化策略,体例适度西化,语言通俗易懂,转换意义透明,不失为审时度势的智慧之举,有其合理性。也可以说他先行的读者群的开拓为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译本传播起到了一定的铺垫作用。

杨宪益、戴乃迭夫妇的译本更贴近于源语文化,无论从体例、语言特色还是文化意象上都更为坚守最大限度的忠实,力求再现原貌,为读者呈现原汁原味的精神盛宴。

译者的翻译目的和读者群的定位会直接影响其对于翻译策略的选择,在当前“全球化”的大背景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大环境下,译者要有主动推介中国文化的使命感,既要尽量拓展读者群体,又要坚持维护中国文化特质,在坚守忠实与合理变通之间拿捏平衡点,合理选择翻译策略,恰当解决原语文化与译语文化之间的不对称性,达到有效传播中国文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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