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海军留学生派遣情况述析
2019-12-27谢潇瑾
谢潇瑾
鸦片战争以来,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闭关锁国的大门,也摧毁了清政府“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中国“有海无疆”弊端的暴露,使清政府认识到海防建设的必要性。在“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的指导下,洋务派开始积极创办近代海军。19世纪70年代,为培养海军专门人才,清政府在国内创办水师、船政等新式学堂的同时,开始向欧美、日本等国派遣海军留学生,派遣活动贯穿于整个清朝末年。本文即以这一时期海军留学生派遣情况为研究对象,分析其发展过程、特点及影响。
一、晚清海军留学生派遣的背景
清政府于19世纪70年代作出派遣海军留学生的决定。从当时国内情况来看,派遣活动兴起和实现的条件主要有两点。
一是新式海军学堂的创办和发展,为留学生派遣奠定了生源基础。清政府着手创办近代海军之初,即积极筹办海军学堂,通过聘请外籍教员、讲授西方军事知识等方式,培养海军专门人才。1866年,左宗棠在福州马尾创办了中国第一所近代海军学校——福州船政学堂,该学堂不仅开设外语课程,且注重理论与实践结合,学生在毕业前大多已具备一定的外语基础、海军知识和航海经验。在清政府最早派遣的海军留学生中,福州船政学堂毕业生占绝大部分。后随着海军教育发展,天津水师学堂、广东水陆师学堂、江南水师学堂等陆续创办,这些学堂多设有制造、驾驶等专业,所学课程均涉及轮机制造、绘图等西方科学和军事技术,其毕业生也成为清末海军留学生的主要来源。
二是清廷洋务大臣和福建船政大臣对留学教育的认识和筹划。最早提出派遣海军留学生的,是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1873年,他受曾国藩、李鸿章选派幼童赴美留学[注]1872年至1875年,清政府在洋务官员倡导下,四年间选派了120名幼童赴美学习。此次留美运动最终因保守势力阻挠而失败,留美幼童尚未真正学习到西方军事知识便被全部撤回,但它拉开了中国官派留学生的序幕。一事启发,即向清廷奏请从福州船政学堂挑选“天资颖异、学有根柢”的学生,分别派赴法国、英国学习造船、驾驶技术,以便推陈出新,练兵制胜。其建议得到包括李鸿章、左宗棠在内的洋务派官僚支持。1877年1月,沈葆桢联合李鸿章再次上奏,进一步阐述了派遣海军留学生的必要性,指出中国若不派学生直接到国外学习先进军事科技,即使“访询新式,孜孜效法”,最终也只能是“西人别出新奇,中国又成故步,所谓随人作计,终后人也”[1]。他们的建议最终得到清政府批准,此后,为推动留学工作顺利开展,沈葆桢与李鸿章等人又制定了周密的留学计划。继沈葆桢之后任船政大臣的丁日昌、吴赞诚等人,同样极力主张派遣海军留学生。正是在他们的深刻认识和积极筹划下,海军留学教育最终得以实现。
二、海军留学章程的制定和实施
在筹备派遣海军留学生的过程中,沈葆桢、李鸿章等人曾先后两次制定相关的留学章程,为派遣活动提供制度保障。第一次是在1874年,沈葆桢向总理衙门提出关于海军留学的《法学章程》和《英学课序》,此两项章程由福州船政局法方监督日意格起草,对留学生管理和应学课业、方式都做了规定,但由于该年发生了日军侵台事件和马嘉理案,正在酝酿的出洋留学一事被耽搁,此两项章程也被搁置。后至1877年,继任船政大臣丁日昌在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支持下,总结了此前赴美留学生的经验教训,拟定了新的《选派船政生徒出洋肄业章程》,这一章程较之前《法学章程》和《英学课序》更为完备,共分十条,详细规划了出国留学生的组织领导、学习任务、考察方式、经费开销、纪律处分等事宜。例如,在关于留学生的组织管理上,章程规定:“此次选派生徒,应由监督溯查考绩,详加验看。如有不应出洋,滞收带往,不能再官学、官厂造就以致剔回者,其回费由监督自给。”[2]这套留学章程提出后很快得到清廷批准,此后便成为清政府派遣留学生的基本依据。
根据章程,李鸿章和沈葆桢选定由时任福州船政局总考工的李凤苞担任华监督,原任船局总督且熟悉英法等国情况的法国人日意格担任洋监督,二人共同负责带领学生出洋并管理留学事务。此后,又从国内海军学堂中已初步掌握西方语言和海军相关知识、技术的学生中确定了第一批留学生名单,并磋商落实了留学经费等问题。在首届海军学生出国留学前,已做好相当充分的准备。
三、晚清海军留学生派遣的过程及特点
在正式派遣海军留学生前,1875年冬,沈葆桢乘日意格与福州船政局的技术合同期满回国之便,从福州船政学堂中挑选了魏瀚、陈兆翱、陈季同、刘步蟾、林泰曾5名学生随日意格赴英、法游历考察。在日意格带领下,他们分别考察了英、法的军舰、造船厂和机器厂。此次出洋考察,不在具体学到什么知识,而在于使洋务派发现世界的航海科技正日新月异地发展,由此更加强了他们派遣留学生的迫切感。1877年,随着《选派船政生徒出洋肄业章程》的拟定及出洋生徒名单等工作的落实,清政府正式派出第一批海军留学生,由此开启海军留学教育历程。
在整个晚清时期,海军留学生的派遣可分两个阶段:甲午战前和甲午战后,其经过及特点如下。
第一阶段:甲午战争前,与洋务运动同步进行。从1877年到1886年,清政府先后共派出三批海军学生赴欧洲留学深造,其中,第一批派出魏瀚、林泰曾、严宗光(即严复)等38名,第二批派出黄庭、王福昌、李芳荣等10名,第三批派出刘冠雄、黄鸣球、郑汝成等33名,总计81名。从留学生来源来看,此三批留学生均主要从福州船政学堂选拔,在首批38名留学生中,除马建忠一人未入学于福州船政学堂外,其余都是该学堂的第一、二届毕业生[3];第二批10名全部选自福州船政学堂[4];第三批除有9名另从北洋系统派出外,其余24名亦均从福州船政学堂中选拔[5]。从留学国家来看,由于当时清廷普遍认为“制造各厂,法为最盛;而水师操练,英为最精”[6],所以,这一阶段留学国家主要为英、法两国,其中,造舰设计人员主要派往法国,而驾驶指挥人员主要派往英国。
此三批留学生,经过在国外的深造,分别于1880年、1885年、1891年陆续学成归国。因在派遣前有周密计划,清政府对留学目标亦有明确要求,所以,这一阶段派遣的留学生大都学有成效,清政府对留学成果亦颇为满意。例如,对于首批留学生,李鸿章的评价是:“各生徒俱已竟功,虽天资不一,造就有深浅之殊,而按章督课,实与诸官学卒业之洋员无所轩侄。其制造者能放手造作新式船机及应需之物,驾驶者能管驾铁甲兵船,调度布阵,加之历练,应可不藉洋人。”[7]首批留学生学成归国后受到海军界的欢迎,“南北洋争先留用,得之唯恐或后”[8]。对于第二批归国学生,福建船政大臣裴荫森也充分肯定他们“莫不各具专长,或为前届学生所未备习,实足以仰备国家因材器使。”[9]甲午战争前所派出的这三批留学生,后来大都成为造船、海军等领域的重要人物,对中国海军近代化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第二阶段:甲午战争后。1894年至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使清政府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海军全军覆没,中国海军建设遭受沉重打击,此前所培养的海军人才也几乎在战争中凋零殆尽。战后,为重建海军,清政府确定了继续派遣海军留学生的政策。这一阶段,尤其到20世纪初,海军留学生的派遣相比甲午战争前,有几个突出特点。
一是派遣地区和学校范围扩大。在此阶段,由于国内海军教育有了新的发展,除福州船政学堂外,吴淞、南京、广东、烟台等地海军学校都开始派出留学生。1903年,张之洞就奏请从江南水师学堂中“选取毕业学生曾习英文者八人,派往英国水师学堂”[10];1904年,署理两江总署端方又从该学堂中派遣吴振南、朱天森等人,到英国军舰上见习留学。此后,烟台海军学校、广东水师学堂等也都派出了留学生。
二是留学人数增多,规模扩大。据统计,仅从1904年到1909年,清政府派遣的海军留学生就至少有149人次[11],派遣的次数和总人数都超过了甲午战前。
三是派遣国家不限于西方国家,而以日本为主要去向。在此阶段清政府派遣的海军留学生中,赴日本的约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分析其原因,一方面是如张之洞所分析的赴日本留学有四大好处,“一、路近省费,可多遣;一、去华近,易考察;一、东文近于中文,易通晓;一、西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删节而酌改之”[12];另一方面是甲午战败后,国人终于认识到日本海军的先进性,在对日本重新审视后做出向其学习的决定。
从留学效果来看,甲午战后派遣海军留学生规模虽有所扩展,但由于此阶段的派遣流于形式,缺乏统一规划,且总体来说清政府在重振海军方面已多少有些力不从心,没有了洋务运动时期的活力,因此,相比甲午战前,此阶段的海军留学教育收效不佳。
四、晚清海军留学生派遣的作用及评价
海军留学生派遣是晚清海军教育中具有开创意义的一项举措,无论是在军事、教育还是中西文化交流方面,对近代中国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它推动了中国海军近代化的历史进程。晚清海军留学教育不仅开中国近代海军留学教育的先河,迈出了中国海军近代化的重要一步,也切实为中国培养了一批海军领域的新式人才,他们将国外先进军事知识和经验带回国内,参与中国海军建设的各项工程,致力于海军教育,或担任海军各级将领,为推动中国海军的近代化建设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二,它冲击了中国传统教育的理念和模式,推动了中国新式教育的发展。作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一次创举,晚清海军留学教育是适应时代发展的产物。留学归国的海军学生们因耳濡目染西方先进的文化和教育理念,回国后能够在思想上带头冲破封建教育的束缚和禁锢,为中国封建传统教育内容和模式变革提供动力,对近代新式教育的兴起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然而,由于时代和历史条件的限制,晚清海军留学生派遣活动也不可避免地带有局限性。它是清政府在遭受西方“船坚炮利”冲击下被迫兴起的一种自救活动,目的是维护当时风雨飘摇的封建统治,这就大大影响了留学教育的发展,也决定了它并不能让中国真正走上军事自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