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长日留痕》的现象学解读

2019-12-27

文化学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史蒂文斯留痕现象学

尤 君

《长日留痕》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最负盛名的作品,并曾获得了英国文学界最高奖——布克奖。石黑一雄总是尝试在平缓的叙述中表现人们在时代变革中的内心感受。“记忆”是他的一个重要主题,《长日留痕》就是以主人公的回忆为主体,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均通过主人公的“记忆”而逐渐呈现、逐渐丰满。主人公的独特感觉和情绪也是通过其自身在不同情境下的回忆而自然流露出来。小说所呈现的一切元素大多存在于主人公的意识领域,符合“现象学小说”的典型特征。《长日留痕》具有双重的时间背景:一个是主人公所生活的1956年,另一个是主人公回忆的情节片段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这恰到好处地使过去的记忆穿插到现实,使有限的时空在回忆中展现出无限的张力,变成无限的心理时间。

一、现象与本质

主人公史蒂文斯是一个循规蹈矩、唯命是从、固执冷漠的典型英国传统男管家。二战期间,他所效力的达林顿勋爵出于“维护这个世界的正义”的目的,盲目地帮助改善英国与战败德国的关系,结果却不知不觉地成为帮助纳粹上台的工具,最终导致自己身败名裂、郁郁而终。最终,史蒂文斯这个“真正的老牌英国管家”[1]便作为达林顿府的附属品被一同出售给了法拉戴先生,成为这位美国绅士的炫耀品。法拉戴先生入住达林顿府之后,一直极力劝说史蒂文斯“四处走走,去看看自己国家的美丽国土。”[2]史蒂文斯一开始极力推诿,认为自己“在达林顿府,一直享受着了解最美妙之处的特权,比大多数人更‘了解’英格兰。”[3]然而,由于工作问题,他终于决定驱车旅行去英格兰西部拜访一下肯顿小姐。旅行途中,史蒂文斯不断回忆起当初在达林顿府中安排种种盛大会议时紧张繁忙的场面。石黑一雄对那个消逝的时代和文明进行了生动刻画[4],为读者勾勒了一幅达林顿府邸黄金岁月时的美好画卷,与现实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正是在这样巨大的反差中,作者反映的实质上是英国精英固有的文化偏见和帝国强权政治的没落给旧时代的“职业精英”带来的困苦,也讽刺了旧时代帝国民众盲目的职业责任感——由于对精英的信赖而放弃了自己的思考[5],认为只有贵族阶级才“真正掌握着文明的命运。”[6]作者似乎以一种诗意的眼光看待那个世界,从困苦与颠覆中看到社会的本质、领悟到人生的真谛。作者看待社会现象的方式与现象学鼻祖胡塞尔的“看”相一致,他们都主张透过现象看待事物的本质。胡塞尔提出:“在主客交融的状态中,在现象本质合一的状态中,体会到生命的本真样子,直抵生命的最深处。”[7]在小说中,作者并没有直接表达出其对当时不合理的阶级偏见和将个人尊严与职业融为一体的病态职业标准的具体态度,但通过“看”史蒂文斯回忆与描述的种种现象,读者可以很快体会到这些现象的本质其实是帝国文化对人性的扭曲,作者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

二、主体与世界关系的重建

旅行开始,史蒂文斯便渐渐离开了自己熟悉的世界,开始接触陌生的四周,他开始觉得忧虑与兴奋,他第一次“具有了愉快的心情”;在一次次遇到美丽景致的同时,他开始回忆曾经在达林顿府中的各个生活与工作片段,他开始反思人生,也开始“感到充满异常强健的活力去期待着许许多多有趣的经历。”[8]在他的回忆中,他始终严谨认真,严苛要求自己与下属,他的唯一追求便是成为“杰出的”男管家,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乐趣可言。从小在一些名流显贵的豪宅里供职以及他父亲的个人经历对他的洗脑,使得史蒂文斯与外面的世界隔离,扭曲了他对世界、对社会及人生的看法,当他离开达林顿府,他才逐渐认识到生活的本质,逐渐认识到自我,最终明白自己“应该停止过多地回顾过去,应该采取更为积极的态度,而且应尽力充分利用我的日暮时分。”[9]

胡塞尔认为,意识是从直观行为开始的,而直观行为要求主体将自身此前关于这个对象的所有知识与经验进行“悬搁”,以摆脱过往经验和知识对自身的影响,主体应该对当下的客体进行纯粹而全新的认识,同时,也要求主体对自身的意识结构进行分析[10]。

史蒂文斯认识世界的方式就相当于现象学的“悬搁”,把“达林顿府远远地抛在后头”,把原本扎根于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传统观念置于脑后,与过去的自我划清界限;在逐渐远离的路途中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处于瞬息变化的环境中的匆匆过客而已”[11],从而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待世界。正如梭罗曾指出的:“非到我们失去了这个世界之后,我们才开始发现我们自己,认识我们的处境。”[12]只有抛弃了曾经从未怀疑过的被传统束缚了的世界,史蒂文斯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看清事物的本质,认识生活的意义。

三、主体与自然

史蒂文斯在旅行途中及回忆中许多看似不经意描述的种种自然景物,在小说中其实起着重要的作用。作者没有用太多生动活泼的词汇去描述主人公所见所想之景,而选择了一些更为朴实简单的语言,没有刻意地渲染,而在表达真挚情感的同时恰好完美地表现了主人公典型的能完美地“节制情感”的英国人形象。此外,在史蒂文斯旅行开始之前或旅行的最开始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令人愉悦的景色描写,史蒂文斯的感官似乎处于封闭状态,他只能注意到与工作相关的事物。比如:他能注意到微小的“书架上的灰尘”,却感觉不到夕阳穿过走廊时的温柔;肯顿小姐认为那样的傍晚总是充满魔力让人陶醉,而他却觉得没有丝毫魅力可言。现象学的“看”要求看到客体的本质,看到万物本来的样子,这就要求实现主体与客体相互融合。“生命抑或存在,它不是孤立存在彼岸世界,它就在山水之中,在我们身边的一切事物中。山水是现象也是本质。”[13]在旅行的最开始,虽然史蒂文斯说他盼望“欣赏到许多令人陶醉的风景”[14],但他看待大自然的方式也仅仅是出于行车的需要,并没有在欣赏风景。经路人极力指引,史蒂文斯终于在山上真正欣赏到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他才第一次有了愉悦的心情,他的感官才真正被打开,他才开始放慢车速去欣赏沿途的风景。此后,史蒂文斯才开始与自然渐渐融合,主客体也由此达到了统一,进而实现了人与自然的融合。通过分析史蒂文斯旅途中所见到种种景致后的所思所想,不难领悟到:生活的意义,在脱离大自然的情况下是难以琢磨的,只有在接触自然,在主客体相融合的状态下,主体才能对“现象”有所领悟和反思[15]。史蒂文斯的感官被打开之后,其对外部的直观感受引起了他对过去的一段段回忆与思考。他的记忆与感觉摆脱了传统理性的束缚,回归到了纯粹的印象世界,他对生活开始流露出全新的感觉和期盼。对过往生活的怀念激起了史蒂文斯对曾经生活的印象,通过一段段不经意的回忆,以直觉的方式还原了曾经那个时代的世界本来的样子。这样的还原就如同现象学中的现象还原法——一种“加括号”的方式把认识主体在世界中存在的经验信念排除掉,只留下“纯粹意识”获得“先验自我”,“先验自我”成为现象学中绝对可靠的认识基础[16]。当史蒂文斯脱离原来的世界,他曾经的信念被排除掉,他的感官重新被打开之后,他便对原来的这些现象与概念有了新的更为透彻与真实的认识与看法。

四、无意识的回忆与时间观

小说的情节时间跨度达三十五年,然而作者没有采用传统的线性描述方式,而是以主人公六天旅行途中无意识发起的琐碎而独立的记忆片段的形式呈现,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利用主观的回忆将有限的客观时间与空间无限扩展,形成无限的意识世界。作品中主人公史蒂文斯常常不自觉地由于外界的直观感受而进入到自己的回忆与思考中,常通过“我记得”“回想起”等词将主人公带回到过去,主人公意识的随意性使得小说的叙述时间随之变得具有随意性,从而使读者在阅读中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从而更易跟随主人公的回忆体验当时的情形。记忆属于“过去”的“未来”——“现在”,而它又常将人带到“过去”[17],记忆中的时间总与当初的感受相联系。这种主观时间的表现法正好与胡塞尔现象学中的“体验的时间”不谋而合[18]。

五、结语

从现象学的角度看,《长日留痕》是一部极富创造性的作品,虽然没有曲折的情节与华丽的语言,但它带领读者跟随主人公的纯粹意识进行了一场自我的救赎与反思之旅。其独特的叙事、情节与时空处理方式让读者在质朴而温和的语言中开始了对自然、对世界和对人性的深刻反思。

猜你喜欢

史蒂文斯留痕现象学
从中心到切线:现象学心理学的当代反响
《长日留痕》中的环境与身份追寻
自发的绘画——露西·史蒂文斯
现象学研究力作:《胡塞尔发生现象学研究
——兼论现象学对经济学的影响》评介
历史现象学的现状与目标
揭露现实和预示无限——对电影营造空间的现象学解读
36年前,他持枪劫持710名学生
刘孔喜岁月留痕系列作品
用优雅敲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