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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汉写民”小说故事话语的“景观化”特征
——以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中心

2019-12-27李苗苗

文化学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鄂温克迟子建

李苗苗

《额尔古纳河右岸》故事话语层在与内容层的辩证关系中,暴露出明显的“景观化”特征。虽然汉族作者试图通过对少数民族的认同而获得自我反思,但其间的话语运用却不可避免地带有了拉康意义上的“误读”特征。于是,汉族作者所谓的自我统一即暴露为意识形态幻觉,“汉写民”故事话语世界也只是为汉族读者提供了一处处可供消费的“景观”而已。

一、《额尔古纳河右岸》小说成就

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代文坛蜂拥出现“汉写民”作品,迟子建的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其中的优秀代表。该作于2008年摘得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茅盾文学奖,众多文学评论多将其成功归因于迟子建对远离现代文明的鄂温克世界的史诗化讲述。正如茅盾文学奖颁奖词所写:“迟子建怀着素有的真挚澄澈的心,进入鄂温克族人的生活世界,以温情的抒情方式诗意地讲述了一个少数民族的顽强坚守和文化变化。……小说具有史诗般的品格和文化人类学的思想厚度,是一部风格鲜明、意境深远、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上乘之作。”(1)引自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颁奖词。

然而,如将小说艺术置于故事活动这个人类基本话语活动的总体视野中[1],上述评论的局限便显而易见。人类学视野下,故事是一切文学体裁(无论是叙述性体裁还是戏剧性体裁)的基础。小说只是众多文学体裁中的一种,是一种具体的故事话语,是在话语层面对故事素材进行各种艺术处理、重新安排时间以及施以各种叙述技巧融合而成的。这样看来,上述评论只局限于对小说“故事基础”的分析,忽略了小说故事话语层面的特征。事实上,故事素材被写成小说后,就出现了“被叙对象NARRATED与叙述行为NARRATING的相对”[2],即叙述内容和叙述话语两个层面的区分。显然,上述评论只看到了“内容”层面,却没看到“话语”层面;只看到小说讲述了什么,而没看到小说是如何讲述的。因此,如将思考深入小说故事层与话语层的辩证关系中,定会发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话语特征,从而完成对“汉写民”小说的深入阐释。

二、《额尔古纳河右岸》话语特征

小说是以语言为媒介的虚构话语世界。结合奥斯汀“以言行事”的观点,这是一种话语施为意义上的虚构,而非表述意义上的虚构。小说家通过文化惯例,邀请读者参与到文学虚构话语世界的建构中。这里,文化惯例的作用来源于作者、读者两个方面。作者利用小说的形式技巧、语言陌生化等手段提醒读者:话语世界乃文学虚构世界。读者同样有着自由想象的权利。一旦双方达成默契,文化惯例便形成一种赫伯特·马尔库塞所说的“审美专制”[3]效果,让读者不知不觉地陷入文学虚构话语的世界中,跟随话语世界的逻辑一同想象。

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叙述者是其中唯一“讲故事的人”,是一位耄耋老人。老人以第一人称回忆体讲述了“我”和“我”的鄂温克族人一起走过的百年历程。迟子建借第一人称叙述者之口,将“我”占为己用,即形成了与“他者”对话的话语世界,邀请读者一同走进鄂温克人的情感世界,以感受“人类文明进程中所遇的尴尬、悲哀和无奈”[4]。

在“我”的故事里,“我”出生于酋长家庭,“我”的父亲、弟弟、先后两任丈夫都曾作为酋长带领民族迎难赴险。这样的“我”始终是民族的领导核心,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另外,小说开篇处提到,在面对留守山林还是下山接受“现代世界”的选择时,“我”毅然选择了留守,因为“我的身体是神灵给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5],“我”成了鄂温克民族最后的坚守者。

依照文化惯例,这样的叙述者“我”具有了文化“报信人”作用。《圣经·约伯记》写道:“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向你报信的人。”文化“报信人”的作用是,以某个文化圈的内部视角,“报告”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在文学作品中,这种信息足以吸引读者进入文学话语的世界中驰骋想象。

然而,这次的文化惯例却没有唤起足够的读者契合。《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话语似乎“有角度的”讲述方式,足以令很多读者不安。真实的情况是,读者了解的故事全部是通过叙述者“我”的讲述,除此之外,读者没有其他的真实证据来源。作为故事的不二主人公,“我”总是能以部族领导者的眼光掌握整个民族的兴衰。作为叙述者,“我”总是不停地描绘一幅幅鄂温克民俗场景,然后以“我”的独特民族身份对其中为其他民族鲜知的文化常识进行解释。而且,在“我”的描述中,总是倾向于特别强调鄂温克文化与现代文明相对的原始、古老、神秘气息,这样的故事话语便自然呈现出了“景观化”特征。

迟子建旨在通过“报信人”的讲述,邀请读者一同感受的鄂温克情感世界,也已沦为了读者眼中又一处可供消费的民族景致。

三、《额尔古纳河右岸》“景观化”特征

20世纪90年代以来,当代文坛出现了一系列在文艺作品中把文化和历史写成可供单独消费和赏玩景致的创作现象,文艺评论界称之为“景观化”。如前所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话语呈现出了明显的“景观化”特征,如讲述鄂温克人原始的游猎生活场景、介绍神秘的萨满文化、描写奇特的风葬仪式和美丽的岩石画等。这些珍贵的民族文化资料构成了文本中可以脱离故事而存在的非常“好看”的场景描绘(2)已经有批评家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李长中在《“汉写民”现象论——以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为例》一文中指出,《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当代“汉写民”小说沿着景观化套路发展的代表作品。。

这样的故事话语并未像迟子建预期的那样,传达出那个完整的鄂温克情感世界。此处可借用拉康的观点获得解释:人类的话语行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口误,因为没有哪个主体可以真正说出其所想或想出其所说。拉康认为,人的一生要经历两次“异化”过程,即两次主体的否定性建构过程。“如果你拘泥于这种看法,即,认为主体的自我(moi)和那个正在对你说话的在场者是一回事,那么你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6]拉康对人类话语行为中的主体问题的基本界定是:首先,在想象域(the imaginary)中受镜像异化而建构的想象主体——自我(moi),在进入话语活动,即拉康所谓的“象征秩序”(the symbolic order)后,便被放逐而成为欠缺;其次,话语中的主体——“我”(je),即象征主体,在语言的能指链中获得建构,从而将实际说话/写作的行为主体伪装起来;最后,实际的话语行为主体——无意识的主体(“它”),在它说出的话语中“消隐”(fading),而藏匿于实在域(the real)——一个表意无法接近的领域。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故事话语行为中,迟子建如拉康理论中处于“镜像阶段”的婴儿一般,试图通过对一个对象(即鄂温克族代表的原始文明)的认同而构建一个有关自我反思(即人类文明进程反思)的圆满的、统一的形象。然而,这一形象却不可避免地带有拉康意义上的“误认”特征,因为无论是想象主体还是发言主体,都无法在话语中获得圆满显现。尽管作者本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但《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话语已经呈现了“景观化”特征,并动摇着读者对迟子建试图建构的圆满形象的最终确信。这里,我们再次看到一个在想象中圆满、统一的故事被将它讲出来的话语所暗中破坏的实例。这种形式背叛内容的情形正是辩证批评的主战场。这正是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所谓的“内容的逻辑”[7]的辩证批判,即形式上的矛盾或风格化必定来自于某种深藏于内容之内的逻辑,即一切结构要素特征都无法摆脱其所属的社会素材。辩证批评正是由此破解文本自足统一的幻想,揭露文本显性结构背后的意识形态机制。

《额尔古纳河右岸》故事话语的“景观化”特征,暴露出迟子建在创作中无意识带入的汉族文化视角。这种无意识的创作带入,来源于其汉族视角对鄂温克文化的写作距离,具体来说,来源于汉族作者与少数民族文化和历史的天然断裂。于是,原始、神秘的鄂温克文明作为不可表征之物进入了“汉写民”小说,并连同作者对人类文明进程的反思,一道在故事话语世界中以美学形式获得假定的解释。尽管小说的汉族作者极力宣扬少数民族立场,却无法摆脱一股悲剧性张力的牵制:汉族视角——这个虚构少数民族话语世界需要极力摆脱的力量,居然也是迎合文学消费市场“景观化”需求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尽管带有汉族视角会破坏故事圆满,却凑巧迎合了市场“景观”需要而名声大起。因而,当汉族作者所谓的自我统一在故事话语施为中暴露为意识形态幻觉,“汉写民”故事话语世界也只是为汉族读者提供了一处处可供消费的“景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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