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女性价值视域下人物建构研探
——以《长生殿》杨贵妃为例

2019-12-27曾瑜媛曾瑜婷

文化学刊 2019年11期
关键词:长生殿杨贵妃爱情

曾瑜媛 曾瑜婷

《长生殿》为清初剧作家洪升根据民间传说和诗歌戏曲所作,讲述了安史之乱大背景下唐玄宗和贵妃杨玉环之间的爱情故事,作品塑造了各异的人物形象,被称为“千百年来曲中巨擘”。

洪升出身士大夫家庭,师从名师,饱读诗书,这为他的创作打下坚实的文学基础。长达二十几年不得志的国子监生生涯和家变入狱的经历都让他饱尝心酸,这些经历使他对经历过安史之乱的李龟年、雷海青等人物的命运予以共鸣,并基于此设计了《长生殿》文本结构。他当时所处的时代,“由于经历了晚明个性解放思潮的洗礼,使得男性不再片面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开始肯定并赞扬女子的才识”[1],女性读书识字的限制相对较少。此外,洪升妻子黄兰亦是名门之后,通晓琴棋书画,夫妻琴瑟和鸣联吟诗赋,这或许也是洪升肯定女性自身才能、深化李杨情感的影响因素。

目前,《长生殿》研究情况大概分为五大类。第一类聚焦在对作者人物生平的研究,如《洪升年谱》。第二类是关于主题问题的争论,研究范式基本从作者生平着手,结合所处的时代背景与人物经历,深入探讨《长生殿》创作背景与主题思想,研究结论基本分为爱情说、政治说、双重主题说、多重主题说。第三类是纵横对比研究:一是以作品先后出现的时间轴,将创作手法与传奇写作题材相近的作品进行比较,如《论〈牡丹亭〉对〈长生殿〉的影响》《〈长生殿〉与〈牡丹亭〉的艺术特色》等;二是将产生于同一时代,作品思想与创作意图比较相近的题材进行类比,这类常将《桃花扇》拿来作对比分析。第四类即作品技巧方面,包括文字特点、艺术手法等。第五类是基于跨学科交叉视角对其进行新解读,这一类研究摆脱了原有的文学领域研究层面,在面对缺乏新议题的情况下,由“问题意识”带动下的新视角出现了,如《浅析〈长生殿〉中的道教成份及其形成原因》《从洪升对相关历史材料的处理再看〈长生殿〉的主题思想》。

一、杨贵妃人物形象分析

从月中仙女到平凡百姓,从贵胄之流到村野乡妇,不同阶层出现了形形色色性格特异的女性人物,而书中性格突出者非杨贵妃莫属,这是对作者女性意识分析解读的典型。

“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故事的开始,作者有意洗白历史上杨玉环的身份,或许是为了更完全地保证爱情的纯洁性,但无心插柳柳成荫,洪升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古代男性作家心目中的女性范本。作者借助《窥浴》《弹词》中宫女和老翁的侧面描述,生动形象地刻画了杨玉环窈窕韵饶、容貌妍丽的美人形象。同时,第十二出《制谱》中贵妃对明皇说了一句“怕输他舞《惊鸿》,曲终满座有光华”,杨贵妃“直爽率真,不惧表露自己的‘妒意’”的性格跃然纸上。但作者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却不仅限于此,他“不仅把外在的美貌当作一种优越的条件,而且将内蕴的才华作为衡量女性品流高下的标准的观念,显然是对传统的女性审美标准的更新”[2]。

首先,从《闻乐》的“一字字偷将凤鞋轻点,按宫商掏记指儿尖”到《制谱》的“一字字要调停如法,一段段须融和入化”,都表明杨贵妃“才华馥比仙”,而书中“朕亲以羯鼓节之”“朕当亲倚玉笛以和”的描写也说明这种音乐造诣是她和唐明皇知音感情建立的强化剂,“旨趣相近”是其他人都难以企及的感情和鸣,正如第四十一出《见月》中对唐明皇心理描述的一样:“纵别有佳人,一般姿态,怎似伊情投意解,恰可人怀。”高彦颐曾说:“应女性教育的传播和女性才华的推助,是这一婚姻关系最突出的象征,是夫妻共同赋诗或以同韵应和诗句,也就是所谓的‘唱和’。”[3]这是最能说明婚姻关系范式的再现——伙伴式婚姻关系。在这种婚姻中,男性和妻子是和谐相处的,尽管很少是平等的。李杨爱情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郎才女貌”,杨贵妃在这部作品中有着鲜明的自我个性、自我风格。

其次,作者对《长生殿》叙述李杨爱情发展过程时对两人情感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理想化处理。但就杨贵妃与李隆基感情态度对比而言,杨贵妃对待爱情坚贞不渝的方式是明显而纯粹的,她设誓盟约,果真“死生守之矣”。从生前两次的“情深妒亦真”,到《埋玉》被赐死时对高力士“圣上春秋已高……须索小心奉侍”的嘱托,再到《情悔》身亡后“敢仍望做蓬莱座的仙班,只愿还杨玉环旧日的匹聘”里“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坚定,以及《尸解》里“人不见,情未了,恨无休”“一段情缘,未能始终,此心耿耿,万劫难忘耳”的反复嗟叹,都让我们不禁为这样一个“钟情枉自痴”的杨贵妃掩面动容。

再次,“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一个典型的身份型社会,决定一个人价值与行为准则的往往不是真心而是身份”[4]。唐明皇的身份足以让很多的女子唯诺翼翼,在此书中杨玉环形象与当时女性规范表现得最不相符、最为激烈的便是两次的“宠极爱怜初,憎生妒忌余”。尽管她第一次已因嫉妒虢国夫人而被唐明皇遣送出宫,但是第二次仍不计后果地跑到翠阁吃醋争宠。书中透过高力士、韩国夫人与虢国夫人之口,评论该人物表现多是“使惯娇憨”“生性娇痴多习惯”,但“爱情的权利与自由的有无,正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存在与否的具体体现,而是否敢于在社会制度与伦理道德的重重压迫下去争取做人的基本权力,也体现出这个人的存在有无价值”[5]。杨贵妃这一种无视身份地位、要求爱情专一平等的真性情,或许也是她为唐明皇欣赏的独特之处。但在“夫为妻纲”的古代社会,无视身份获得真挚感情的同时容易被其身份武器所伤。

最后,与安禄山猪儿“以疾加躁急,动用斧钺”,“严庄亦被捶挞,庄乃日夜谋之。立庆绪于户外,庄持刀领竖李猪兒同入禄山帐内,猪兒以大刀斫其腹。”[6]杨贵妃和侍女与安禄山、猪儿的主仆关系表现不同,《私祭》篇章中杨贵妃无甚地位的两个侍女“写个牌位儿供养”的私祭行为可以呈现姐妹情谊,这个情节侧面表现了杨贵妃待人娇憨不骄横的品质,尤其后文《情悔》的反省之词“况且弟兄姊妹,挟势弄权,罪恶滔天,总皆由我,如何忏悔得尽”也体现了杨贵妃抚躬自问、闭阁思愆的良善品性。如此深明大义的的蕙质女子在洪升笔下光彩照人,即使在如今的社会女性教育中也有值得肯定和借鉴之处,洪升女性意识的进步性可见一斑。

二、《长生殿》中进步的妇女历史观

自古以来,史书戏曲等不同的文学体裁似乎都乐于将朝代灭亡嫁祸在女性身上。商有妲己,吴国有西施,唐有玉环,而在浩瀚的历史浪潮中,她们几乎只能得四字评语——红颜祸水。“祸水”往往表现为异化政权与爱欲之间的关系,专制独裁的皇权与男女两性之爱的不可兼得,文中描述为“在陛下左右,军心不安”。而“从两性平等的角度来看,‘女祸’史观是一种歪曲历史真相,不适当地处理个人在历史上之作用的史观。”[7]

洪升通过《长生殿》对杨玉环的评价没有以主导的男权价值观对事件本身作出判断。在第三十八出《弹词》中,作者从“小生”之口道出“老丈,休只埋怨贵妃娘娘。当日只为误任边将,委政权奸,以致庙谟颠倒,四海动摇”,以及第三十九出《私祭》“那里是西子送吴亡,错冤做宗周为褒丧”,从中可以看出,洪升反对女色误国的偏执论调。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中,王昭君因嫁于外邦获得了“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的称誉,而这部作品中作者将玉环之死形容为“只念妃子为国捐躯”“生擦擦为国捐躯”,将杨贵妃的既有历史印象进行了艺术创新,打破了以往人物偏见,让杨贵妃获得了和王昭君同等高度的评价。对于朝代没落,作者也有自己的思考,并在《献饭》中达到反思的高潮:“此乃朕之不明,以致于此。”洪升不将朝代之衰亡的全部责任推诿给女性,而是从政治、军事、社会等方面寻找原因的观点,使他超越了传统延续的女性祸国殃民的评价,于这个思想角度而言,就足够石破天惊、令人拍手称道了。

同时,洪升进步的妇女历史观还体现在他对平等专一爱情理想的追求上。《长生殿》中杨贵妃要求爱情无二,这或许是作者出于提高文学艺术中爱情质量的考虑,作品里虽也经由高力士等人物之口对她的嫉妒行为进行了批判——“娘娘呵,也只合佯装不晓,直恁破工夫多计较”“何况九重,容不得这宵”,但是,跳出当时以男权为中心的立场,突破以“三从”女性为标准的大环境,以一个“善妒”的富有历史争议的杨贵妃为主角进行叙事——她以自己的专一要求对方专一,不得不说是一次传统女性观念的更新。

另外,洪升基于女性视角对爱情的理解和考量也富有人性关怀深意。明清有不少男性作者基于本位视角创作了不遵守妇德的女性形象,除了在文章中极力诋毁丑化,也在结局上通过各种外部安排对这些女性进行严厉惩罚,借助外部力量如神力和政治权力对悍妇进行性格压制或者自我改造,且有些随著故事的发展泼妇转为贤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主动为丈夫纳妾”[8],恭顺淑惠地以自我牺牲为荣,并由此成为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而《长生殿》中杨贵妃首次有嫉妒行为之后,虽被罚戒且被周围人埋怨不断,但依旧改变不了她接下来的第二次“善妒”。“把嫉妒看成女性心理的特征是错误的,它仅仅作为父权制下弱者的自卫本能,在女性身上表现得比较强烈。”[9]而在第二十二出《密誓》中,“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瞑”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文学作品中深宫妃嫔的心声,也是饱受“四德”思想观念压抑下广大妇女希望获得爱情专一对等权利的强烈呐喊。

三、总结

结合作者生平,在现实生活中,洪升并未将书中至一的爱情追求贯彻到底,其在拮据贫困时,意外得厚礼娶一妾邓氏。文中的以杨贵妃为典型的女性言行仍围绕男权中心,人格独立性仍无法跳脱时代认知局限,但就这部作品而言,其所投射出的进步的妇女历史观和生动女性形象都对清初后“新女性文学形象”的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

正如梁巧娜所言:“从社会文化角度上看,它从单纯为维护男权中心文化传统观念渐渐地发展到一些男作家能突破狭隘的性别自我中心,并开始向女性立场靠近,去关注特定的历史环境中女性的生存状态,这种性别意识的拓展与更新,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10]当然,这也与当时明末清初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以及社会阶层女性观的微妙转变紧密相关。明末清初政治高压以及思想钳制,特别是对女子“节烈”的疯狂提倡,导致后人单方向地把当时女性所处的状态简化成“被压抑”。但明中后期商品经济快速发展,极大地冲击了中国封建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基础,使得一个封闭凝滞的社会顿时活跃起来,这带来的不仅是女性的社会地位与主体意识的空前提高,还有整个士大夫阶层女性意识的改观,例如“严于妇人之守节,而疏于男子之纵欲”[11]“不但夫择妇,妇亦择夫矣。”[12]这些变化也都与明清文学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新突破有着密切的关系,洪升历史杂剧中对杨贵妃形象的再解读以及同时期《桃花扇》对李香君具有高尚的节操和反抗精神女性形象的新塑造就是一个集中反映。

《长生殿》这部巨著涉及了不同领域的方方面面,通过文本中各异的人物命运可直观当时社会现况,其核心内容紧紧围绕着“真情”的主线进行,杨贵妃体现的不仅是作者对至真至诚爱情的追求,也显现出洪升较为进步的女性价值观,更包含着作者对国家兴亡的感思慨叹。此外,书中作者对于内外界限以及女性教育层面都有不少超前言论,这也是今后值得细加探究的部分。

猜你喜欢

长生殿杨贵妃爱情
《甜蜜蜜》:触碰爱情的生存之歌
不谈爱情很幸福
长恨歌
杨贵妃死亡之谜
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出处
杨贵妃 王朝的女人
《王朝的女人·杨贵妃》梦回大唐
锦袜易生尘 何处觅长生——《长生殿》中“看袜”情节的文化解读
高云连环画 《长生殿》选页
爱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