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影视化及其审美转型意义——以《大江大河》为例

周思明

由网络作家阿耐长篇小说代表作《大江东去》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大江大河》，铺展开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卷：从插队知青主动争取上学机会，到转业军人带领乡民搞承包制、办大队企业，以及普通农民抓住商机创业致富……改革开放之路虽然坎坷艰难，但置身其中的人们不惧困难、不怕挫折、勇往直前。作为一部致敬改革开放40年的电视剧，《大江大河》通过宋运辉、雷东宝、杨巡等人的奋斗拼搏精神展示，让观众近距离了解到改革开放历史大潮中那些普通的小人物是如何在迷茫中摸索，在摸索中前进的。剧中三位主人公分别代表在改革开放恢宏历史征程中的知识分子、农村改革者和个体户，他们抓住难得的历史机遇，站在时代的潮头，以攻坚克难的进取精神勇敢开拓出一片新天地，为国家繁荣富强贡献力量，奏响了一曲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命运交响曲。

一部电视剧拍得如何，要看它能否给观众塑造几个过目难忘的人物，以及这些人物是否具有独特的个性，这些个性具有怎样的美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基于网络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大江大河》里的人物予人印象深刻：宋运辉（王凯饰）天资聪颖却出身不好，一直倍受歧视，但是他把握住了1978年恢复高考的机会，勤学苦干，当上国企技术人员，且步步晋升，奠定了成功人生的基础，但也在新时代的变革中逐渐迷失。与宋运辉不同的是其姐夫雷东宝（杨烁饰），他是出身贫寒，苗正根红的“大老粗”，行动力十足。在乡村改革浪潮中带领村民紧跟政策，一直走在时代前沿。但由于自身文化水平不高，眼界不够开阔，最终绊倒在新事物脚下。如果说宋运辉和雷东宝的经历是国 有经济和集体经济的缩影，个体户杨巡（董子健饰）则无疑是个体经济的典型代表，在风云激荡翻滚向前的大时代中，他手忙脚乱抓住过商机，也踩踏过陷阱，生意场上几经波折，最终拥有了自己的产业，成为那个时代个体经济的典型代表。雷东宝和宋运平之间的爱情，也凸显了二人独特的性格，令人百看不厌：雷东宝的匪气和面对萍萍的傻气，昭示了特定时代爱情的纯洁与美好，那时的爱情没有太多的物质利益掺杂。萍萍面对婆婆刁难的委屈和忍气吞声，也凸显了一个传统性格的女性。萍萍在丈夫面前一直维护着家庭的平和，而雷东保也真是把萍萍放在手心里。雷东保的个性和形象，很像农村里那种在人前爱说大话、各种的吹嘘，但疼老婆到骨子里，到了丈母娘家抢着干活的男人。

一部电视剧拍得如何，要看它所讲述的故事能否给观众造成灵魂的、心灵的冲击，观众对这故事能做出怎样的反应，反应的程度如何。更重要的是，故事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思想蕴含、人性揭橥、命运喟叹。电视剧《大江大河》播出后，有网友情不自禁地诉说道：宋运萍、宋运辉姐弟俩因为出身不好上不了大学，我妈和我哭惨了，我妈和我舅因为外公“出身不好”，当年也上不了大学，我妈这么多年都不能释怀，谢谢王凯和童瑶，演得这么好，那个年代多少人的无奈和绝望，你们演活了。宋运辉对父亲的埋怨，父亲出事后的自责，演得那么真实。今天是和我妈一起追的剧，我妈边看边哭，那么多年的委屈和不甘似乎得到了宣泄。还有网友倾吐心里话道：很惊讶也很欣慰，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真实、如此质朴的国剧了!不光是那些环境场景，家里的锅碗瓢盆，宋父，宋家姐弟，革委会李主任和那个混蛋村干部都是如此栩栩如生，太真实，就是我们那个时代人的样子!作为60年代生人，我和我的家人对于革委会和一些群众干部的说话方式和做事方式依旧感同身受，那时候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对出身成分的歧视和偏见，不仅仅是当事人被下放到偏远贫穷地区过苦日子的痛苦和折磨，更是精神上抬不起头做人、被打压、没有话语权和人生自主权的痛苦和折磨。所以剧中宋父的忍辱负重，姐弟两个孩子的境况和倔强仿佛都戳到了观剧者的心里。对姐姐婚礼的书写和处理，也颇感人：全场热闹喜庆，但是最打动我的还是姐弟之间的依依不舍。剧中，宋运辉对姐夫的叮嘱和对姐姐惜别，结结实实戳中了观剧人的泪点。弟弟最后在和姐夫对谈时的语调明显下沉，眼里有强忍的一层泪光，但是非常克制，完全没有撒狗血一样的煽情，深沉而坚定。这里，宋运辉光是在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姿态与姐夫对谈。演员塑造角色的用心、用功、用力，于此可见。不仅如此，该剧更难能可贵、更感动观众的地方在于，作者写出了特定反常年代受难家庭成员之间那种血浓于水的高贵情感、人性善美：宋运辉背着他爹回到家，头发、衣服都汗湿了。在门口捡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他脸上那个表情，脸部肌肉的抽动，扑簌簌落下的眼泪，令人看了好心酸！还有姐姐看到通知书时五味杂陈的心情，也能让人感受得到。而弟弟为了姐姐放弃上高中，姐姐为了弟弟放弃上大学，让我们看了以后真的想为宋家姐弟俩打call，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弟！

一部电视剧拍得如何，主创者的摄制人员对于细节的处理非常重要，以“细节至上”形容，绝非矫情；所谓“细节决定成败”，所谓“天下事必做于细”，此之谓也。电视剧《大江大河》之所以如此感人至深，细节的捕捉与镌刻是重要原因之一。剧中一对“家庭成分不好”的姐弟，明明都考上了大学，却因为出身不好、很难过政审那一关。姐弟俩前去讨说法，雷干部人五人六、拿腔拿调、阴阳怪气：就凭你们，还想上大学？万般无奈之下，姐姐找了一个官更大的主任，特意强调弟弟优秀之后，递上材料。这材料与其说是档案袋，不如说是全家人后半生的希望。剧中，镜头给了姐姐一个手部特写。她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归置了一下材料，把两个档案袋放齐。这细节虽小，但对人物塑造却极重要，瞬间就起到“立住人物”的作用，符合出身不好、在生活中备受磨难的姐姐的习性与做派，一看就是个常做家务爱整洁的女孩。这细节也符合她此时的心境——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因为，这个纸袋子对她一家人来说，太珍贵了。这细节还蕴含着虽未说出口，但不难揣摩出来的迫切愿望：希望弟弟上大学的心愿太强烈，虽言尽于此，嘴上不能说，但手却停不下来。整理好之后，姐姐的手还略微顿了一下，有一点抖，她舍不得拿走。终于把手缩回来以后，她喘得很厉害。接下来她特别用力地鞠了个躬。用力得有些突兀，但她一贯聪明得体中难得透出的这点突兀，才更有表现力。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整个过程镜头很克制，一点煽情的背景音乐都没有，却一下子就击中了观众如我的软肋和泪点！还有，弟弟被通知又出事了赶紧去看看的时候，他正在切猪草。没有砧板，是一根木头，是在木头上切猪草。刀也是生锈的，凸显了他家很穷没有钱的窘况。父亲出院回家，板车的车轮上也全都是锈。回到家姐姐开门，镜头里，连门板上都有凹凸不平的洞。就是这些不张扬的小细节，构成了《大江大河》大写加粗的好。正如有网友评价：每一个细节都特别自然、好得不着痕迹、混溶于整体，但单独拎出来看你就会发现，背后全是功夫！

不得不说，从《欢乐颂》《大江大河》到《都挺好》，网络作家阿耐为新世纪文学和影视贡献了诸多“宝藏”。电视剧《大江大河》已然是“梅开二度”，再度登录卫视黄金档和观众见面。近年来，阿耐的网络小说作品几乎本本畅销，业内人士认为，阿耐作品之所以频频被“影视化”，并收获良好口碑，乃因她的作品对社会现状有深刻的体察，既能把握时代纵向的发展，也能生动呈现社会热门话题。《欢乐颂》记录五位出身不同、性格迥异的女生在大城市的日常生活，《大江大河》则是一部全景展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生活变迁，深度揭示历史转型新时期平凡人物命运、改革气息浓厚的时代之作；《都挺好》聚焦于当代都市家庭关系问题，也映射出社会转型时期“离散家庭”的特征。她的网络文学创作转向现实主义题材领域，这是其作品能够打动读者和观众的关键点所在。正如网友评价的：阿耐的作品“跟以往所看女作者写的书很不一样”，她不仅能写《欢乐颂》这样的都市言情小说，也能写《大江大河》这样的史诗力作，“商场争雄写得气势恢宏，家长里短讲得有滋有味”。《都挺好》引发的共鸣最多，从写这篇小说开始到今天，一直没断过。可以说，阿耐为网络文学向现实主义回归带了一个好头，她的创作成功必将推动网络文学向传统主流文学靠拢并不断创造新的辉煌——这对整个网络文学创作无疑是一个佳音。我曾经撰文指出：相对于传统文学而言，网络文学不仅是一种精神产品和文化资源，也是一种文化商品和商业资源。在当前纯文学的人文理想与历史理性双重缺失且不断滑向边缘的情况下，网络文学逆势而起，并有望扭转前者颓势，转身成为时代宠儿。这里有个前提，即当写作者在网络文学产业化与文学的人文内蕴之间找到合理、合法、合情的平衡点时，当代文学发展桎梏就有望被拆除，文学繁荣的通途也有望被再次打开。网络文学作家将有望继承前辈的“铁肩担道义”，以新的内容和形式谱写当代文学史的崭新华章①。在此意义上，阿耐等人创作的网络文学的勃兴，无疑是我国新时代文学发展进程中的重要现象，给中国文学的再出发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新契机。

阿耐的创作成功实践昭示我们：网络文学要实现繁荣发展，就要走守正创新之路。其中，“守正”是根基。“守正”即是要坚守正道，把握事物本质、遵循客观规律。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实现文学的真善美诉求，实现人民福祉和民族复兴，最关键、最核心、最本质的一点，就是牢记文学为人民服务，为民族谋复兴的初心和历史使命奋斗，坚定实现人类美好理想信念，使中国当代文学展现出更强大的生命力。“创新”是源泉，是近代以来中国文学和作家共同具有的优秀品格，从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到孙犁、柳青、路遥、陈忠实、史铁生等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紧密结合，推进文学创作实践创新，实现文学新的发展。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学在不同时代语境中的创新品格，这是中国文学保持自身巨大活力的源泉。新时代中国网络文学有必要、有理由、有能力承担起伟大的历史使命，即表达主流价值，传递时代精神，塑造时代新人形象，创造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史诗。要实现这一宏伟蓝图，网络文学必须加强现实题材创作，寻找符合网络文学发展规律的创作方法和手段，汲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精神营养，不断强大自身力量，这也是当前网络文学的重要任务②。

阿耐创作的成功证明：高质量发展网络文学，必须以核心价值观为指导，创新艺术表达方式，创造新的叙事样式，讲好中国故事，传达百姓心声，利用网络传播新特点，努力创作出体现时代精神的网络文学精品。经历20年发展历程，网络文学正在从良莠不齐的自然生长状态，转向有序的高质量发展轨道。之前一直困扰网络文学发展的一些问题，正在得到纠正和改善，网络文学开始从之前占比较大的幻想类、历史类题材向现实题材拓展。精品化、经典化开始成为网络文学作家自觉的追求，并为电影、电视、动漫、游戏提供了大量文学蓝本，成为中国文学走出去的重要力量。令人感到欣慰的是，网络文学已经出现了一批高扬主旋律、风格多样化的宏大叙事之作：wanglong 的《复兴之路》、阿耐的《大江东去》、齐橙的《大国重工》《材料帝国》、小桥老树的《奋斗者：侯沧海商路笔记》、小狐濡尾的《南方有乔木》等，这些作品以接地气的文风贴合大众趣味，反映鲜活的现实，回应人们普遍关注的热点问题，凸显了写作者的历史责任感和现实使命感。此外，像唐家三少的《为了你，我愿意热爱整个世界》《拥抱谎言拥抱你》《守护时光守护你》等描写都市爱情的作品，在创作手法、风格上也有独特而有价值的探索。网络文学是适应网络信息时代发展的新文学样式，是一项具有光明前景的全新事业。唯有守正创新，才能使之成为具有时代代表性的主流文学样式，进而推动当代文学高质量健康发展③。

注释：

①②③周思明.网络文学，守正是根基.河北日报，2019-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