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名词性省略的语用探析

方兴旺

（北京语言大学，北京 100083）

文学作品之美不仅体现其遣词作句方面，当文学作品所传达的意义不是以单个的字词的意义呈现，而是以比字词更大单位上相互关系作用而传递时，语篇的“衔接”这一概念也就随之产生了。在各种语言学流派中，韩礼德对衔接现象的理论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指出，如果在语篇中的某一个语言项目的意义需要依赖于另外一种语言项目时就会产生衔接。在《英语的衔接》一书中，韩礼德对英语中的衔接现象做了详细的划分和阐释，他把英语的衔接手段分为五大类：照应、替代、省略、连接和词汇衔接。在这五大类衔接手段中，韩礼德和哈桑对省略进行了定义：省略通常被称为“零替代”，是一种特殊的替代形式。简而言之，省略就是不去说多余的成分。这些被省略的多余成分，通常都是已经在上下文之中或者是话语情境之中出现过的内容。这些内容虽然被省去，但是人们的理解不会因此受到影响。省略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通过最为简练的语言来传达出更多的信息。汉语被认为是一种追求简洁的语言，省略现象在汉语语篇中随处可见。黄南松认为对于汉语来讲省略现象是一种相当重要的特点，在汉语的口语和书面语之中这种现象广泛存在，研究省略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在该研究中，笔者以我国著名的古典小说《红楼梦》为例，选取了其中的部分章节，对其中的省略现象特别是名词性省略进行分析，并从语用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讨论，试图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会话含义角度对省略现象进行解释。

1 文献综述

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从不同的角度，运用各种各样研究方法对省略现象进行了相关的研究。20世纪中叶语言学家George Kingsley Zipf 认为省略与省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 least effort )之间存在有紧密的关系，并且从说话人以及听话人的角度对省力原则的使用进行了论述。通过研究，他指出只有当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达成了妥协，形成了一种平衡的状态，那么才可以让对话更加省力。法国语言学家Martinet 在Zipf 的研究基础之上，进一步提出了“经济原则”( the principle of economy )，该原则认为在采用语言进行交际的过程之中，人们经常使用一些较少的、省力的语言单元，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较少的力量消耗，并尽可能多地传达出信息。美国生成语法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在20世纪50年代后创立起了转换生成语法学派，并掀起了一场乔姆斯基革命。该学派提出了“空语类”的概念：在结构之中某一个名词短语拥有具体的语义所指的内容，但是这个名词短语没有实际的语音形式。Lobeck 从空位成分基础生成的角度进一步扩展了空语类。功能语言学派语言学家韩礼德和哈桑在他们的《英语的衔接》的书中指出在语篇衔接之中省略是一种相当重要的衔接手段，同时还指出省略就是在话语中留下一些具有特定的结构空位，而所留下的这些结构空位可以利用话语的走向来对其进行填补、还原。

在国内，早期的汉语语法著作之中专门对汉语之中的省略现象进行了分类描写。马建忠在其《马氏文通》之中分析了省略出现的原因，认为为了对话、承上、命令或避重而出现了省略。黎锦熙在针对主要成分的省略之中就成分缺失的省略句进行了讨论，在其论述之中认为主语、谓语以及补足语可以在一定的情况下进行省略，同时，他还将省略进行了分类，主要有以下的六类：自述时的省略、承前的省略、对话时的省略、习惯上的省略、“的”字后面的名词省略和介词省略。朱德熙的观点则是不能因为一个句子在离开了具体的语境之后出现了意义不明确的情况就认为是省略。从20世纪70年代起，语言学家们开始给省略规定种种限制条件。吕叔湘的《汉语语法分析问题》指出:“第一，如果一句话离开了上下文或者说话的环境，意思就不大清楚，必须添补一定的词语才清楚;第二，经过添补的话是实际上可以有的，并且添补的词语只有一种可能。这样，才能说明是省略了这个词语。”

2 《红楼梦》中省略现象的分析

我国古典作品历来以语言简练著称。《红楼梦》作为我国四大名著之一，其语言之精美，用语之简洁更是无与伦比。这种异常的简洁主要表现在语言的高度凝练，以少胜多，更表现在语言的省略上。在接下来的讨论中笔者将选取有代表性的章节，对其中的省略现象进行分析。

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了四双：上面两双（0-1）是贾母薛姨妈（0-2），两边（0-3）是薛宝钗史湘云的。

上面这一例中，“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 从单个句子讲显然是不符合逻辑的。其中“两双”我们知道是一个数量词，它后面接的应该是它所修饰的名词。然而，虽然这里并没有出现这个要修饰的名词，但我们可以根据之前的语篇推断出这里所说的两双预设的是凤姐手巾中裹着的一把牙箸中的两双牙箸。将之前的主语填补完整之后我们发现此句依然不合情理，因为根据常识判断“两双牙箸是贾母薛姨妈”也是说不通的，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很自然地就会在“贾母薛姨妈”后面填补一个“的”字。“的”字至为重要，他与“贾母薛姨妈”组成“的”字词组，于是全句便成了“上面两双牙箸是贾母薛姨妈的”。同理，“两边”后面同样省去了“两双牙箸”，此分句可以完整表述成“两边两双牙箸是薛宝钗史湘云的”。与原文相比，填补后的语篇显得啰唆重复，缺少了原文的凝练与简洁。

下面这个例子是典型的主语省略的例子，体现了汉语语篇语言简洁意合的特点。

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0-4）先时还扎挣得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0-5）传医诊视，（0-6）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0-7）令人取药来煎好。（0-8）刚服下去，（0-9）命她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

这一段话中一共出现了9 处主语省略。首先第二句话最前面的主语承接上一句中的主语而省，因此（0-4）处可以用“袭人”来填补，由于这两句话都描述了袭人的病情，所以在理解上并不会产生模糊或者误解。在（0-5）处这儿同样省略了主语，且主语发生了变化，是承接上个分句中的宾语“贾母”而省。（0-6）处的主语同样又承第二个分句的宾语“医”而省略，此处可根据后面发话的内容而推断得出。下一句“令人取药”的当然是“贾母”，主语又是承第二句话第一个分句的宾语而省略。（0-8）处省略了“服”的主语“袭人”，（0-9）处省略了“命”的主语“贾母”。由此例我们可以看出在一个句子中，各小句的主语是可以省略的，而省略的主语是可以根据表意的需要随时变换的，并且可以由推理得出而不会造成误解。

3 结语

综上所述，在英汉文学作品里，省略现象是一种较为常用的语篇衔接手段。该文以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中的节选章节为例，从功能视角对语篇中名词省略现象进行研究。研究发现在汉语文学语篇中对名词，特别是主语的省略非常常见。其省略的原因主要有追求语言的简洁，即“经济性原则”。同时，省略也与语言的组篇习惯有关系。汉语省略重整体和悟性的思维倾向，只求达意，有时不考虑语法，也不考虑逻辑。该研究为话语省略的有效表达和准确理解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也为话语省略的研究找到了一个新的出发点。然而，该文仅从汉语文学语篇入手对省略做了简要的分析，对省略的研究有一定的启示，但省略本身就是一个常见的语言现象，因此，此研究缺乏对省略研究的普遍性。另外，该文仅选取了两个有代表性的语篇进行讨论分析，在语料收集分析方面还存在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