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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 勺

2019-12-27

东方剑 2019年11期
关键词:宝儿疯子饭菜

宝儿的手抖得不行,她自己能够感觉到,手里盛着粥的长勺止不住地晃动,但她的眼睛死盯着那个男人,她想此刻她的脸应该是煞白的。

男人盯着她,脸紧绷着,跟半年前已大不一样。

半年前,那是春节的最后一天,宝儿的村子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美得好似童话故事。

宝儿背着从村口大爷家拿来的干柴,踩着泥泞的路,往家里赶。每走一段路,都会遇到拿着鞭炮嬉闹着的娃娃们,“噼里啪啦”地从她面前穿过。那些孩子她都认识,看到他们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恨不得跑上去和他们一起玩。

可如今她长大了,成年了,妈妈说不能再和那些小娃娃一起疯闹,要不就嫁不出去了。

宝儿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家门口,一打开家门,她就看到了那个微笑着的男人。她认识他,她叫他九叔。九叔在城里工作,每年春节才可能回来,明天就该回城里了,这时来这里干什么呢?只看到宝儿的爸妈都乐呵呵地和九叔说着话,见宝儿回来,就七嘴八舌地跟她说开了。

原来九叔这几年在S市混得不错,这几年春节回家时,都和乡亲们说城里的各种奇闻轶事,高楼大厦,香车美女。把大伙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个个羡慕不已。

春节过后,通常是城里找工作的好时候。九叔为人正直忠厚,颇为仗义,一旦物色到不错的工作,便会带村里的老乡进城去发展,就凭这点,他在村里口碑就一直不错。

“这次机会难得啊!”九叔吐了一口烟,笑着对宝儿说,“就在我上班的医院里,食堂少个盛饭的。原来那姑娘春节回老家生孩子去了,说是不回来了。”

宝儿羞羞答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从没想过去城里,之前九叔带出去的几个,也都是男的。

九叔便转头对宝儿她爸说:“二哥,你平时待我不薄,我第一个想到你。你要觉得行,明儿就让宝儿跟我走。”

宝儿爸眉开眼笑地说:“兄弟你看你说的,你能想到我们宝儿,那真是够意思,我就是怕人家看不上她。笨手笨脚的,长得也不好看。”

“哎哟,我说二哥!你看你说的,城里那些好看的,那都是化妆化出来的。”九叔又吐了一口烟说,“我觉得这丫头,挺好看的。再说,我怎么说也是给院长开车的,这点话要说不上,这几年不就白混了。”

“那是那是,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九叔和宝儿爸妈便把事情给定下来了。

然而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宝儿是否愿意去,宝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爸妈的,自然是对的。

第二天,宝儿便收拾东西坐着九叔的车去了S市。一进城,她便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高架下色彩斑斓的灯光带。虽然她一直知道城里的繁华,也在电视里面看到过,但真正身临其境时,也不禁看呆了。

可直到在城里安顿下来,宝儿才发现,自己要去的,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医院,而是一家精神病院。她有些退缩,在她看来,精神病就是疯子。

村里以前有个疯子,乡亲们都躲他远远的。这人平时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一发病就到处砸东西,要好几个壮实的叔伯才能把他按在地上。

一次宝儿独自玩耍,有人在身后拍她,回过头就看到那个疯子冲着她傻笑,再仔细一看,他竟然没穿裤子,露出的那东西,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有这么几秒,她完全吓傻了,双腿发软,移不开步,紧接着就站在原地大哭起来。幸好周围有乡亲听到了她的哭声,操着棍子把那疯子赶跑了。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宝儿都没敢再出门。

后来有一天,宝儿听说那疯子死了,不知道他怎么死的,问别人,别人也不知道,似乎村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反正就是死了。即便如此,这疯子在宝儿脑中留下的恐怖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九叔,要不算了吧,我怪害怕的,我还是回村去吧。”宝儿带着哭腔这么对九叔说。

“哎吆!我的傻姑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你干活的地方,是职工食堂,就是那些医生啊护士啊吃饭的地方。有别人专门给病人送饭,九叔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保证你碰不到一个疯子。”

宝儿这才放下心来,她被安顿在位于职工食堂后面由简易棚搭成的宿舍里,她有自己的一间不大的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里有冰箱有电视,只是浴室和厕所是大家一起的。

宝儿平时不敢和别人说话,所幸她学东西还算快,别人一说她就能懂,就算有搞不懂的事情,她自己琢磨琢磨也能悟出个大概。她读过初中,成绩还不错。虽然爸妈觉得女娃娃没必要读什么书,没让她接着读高中,但她基本能看懂菜单,算清价格。

最开始的时候,她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打饭,职工排队点菜,她就一边根据菜名打菜,一边心里计算价格,最后把总数打在一个刷卡机上,要吃饭的人用一张卡刷一下,“嘀”的一声就好了,接着便是下一个。每接待一个人,盛对了饭菜,算对了价格,她便觉得有一丝满足感。

与别人想象的不一样,食堂每天的工作排得很满,并不是除了饭点就没事了。其他时间,她会和别的阿姨姐妹一起,打扫卫生,整理碗筷,洗碗碟、擦桌子。下午还会做一些点心、包子、饺子、馄饨等等。

她几乎什么都会做,偶尔不会的学起来也很快。宝儿觉得自己跟爸爸说的不一样,手脚麻利得很。

有时候,宝儿会被安排送饭,但不是送给病人,而是送给院长、副院长和几个医学博士。她很高兴被安排到这个差事,因为那就意味着,她可以推着送饭的小推车去楼上最豪华的几间办公室。这家医院除了有个周博士经常呆在他地下室的实验室里,需要专门送下去,其他领导和专家都在医院大楼最上层。

每次顶层的电梯门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宝儿不知道这股香味是哪来的,别的姐妹说是香水味,这是这层楼特有的味道。一闻到这股味道,她便会感到很愉悦,她很想经常上这里来,可是一个打饭姑娘除了送饭,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几周以后,宝儿和其他姐妹就混熟了。因为她手脚麻利,脑子又聪明,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们每个礼拜总会抽出些时间,去外面逛逛,在城隍庙吃吃小吃,去商场里面买买衣服。不过宝儿看得眼睛放光,却从来不舍得买。毕竟如今的她一个月的工资买不了几件衣服,更何况大部分还得往家里寄。

食堂里的工作还是一成不变。宝儿发现在食堂里吃饭的职工总共分为这么几种人,医生护士、科研人员、保安保洁、行政人员和司机。

医生护士点菜的时候比较挑剔,总是会犹豫半天,想吃好吃的,又要搭配营养,看看菜单,又看看菜品,宝儿这时会感到一丝丝不耐烦,觉得他们活得太累。

而科研人员是对吃的最无所谓的,什么菜都吃,通常瞟一眼菜单,便会随便点几个,就算宝儿打错了菜,他们也不管,拿了就走,从不多说一个字。

保安保洁人员的特点是,除了吃饭,还会外带。职工食堂的饭菜比外面便宜,他们喜欢多打份饭菜回去吃。另外,他们每次都要计算菜价,生怕宝儿算错了价格。有时候他们自己算错了菜价,也会和宝儿争执起来,虽然最终都能说清楚,但她还是觉得很委屈。

行政人员大都是女的,她们总喜欢在排队的时候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衣服、手机、化妆品、男明星、生小孩等等啥都聊。宝儿总是看到她们每次从排队打饭就开始聊天,一直到吃完饭,说得那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司机人数不多,并不都跟九叔一样,其他司机都很胖,肚子圆圆的。九叔瘦瘦高高的,可能是因为他每天晨跑的关系。司机大叔们吃饭很不固定,经常过了饭点才来,九叔总会时不时地叮嘱宝儿给他或者其他司机留些饭菜。

其实医院一共就那么点职工,来职工食堂吃饭的人都很固定,一来一往宝儿便记住了不少人。

最先记住的,是那几个让人讨厌的,其中一个粗声粗气的大块头保安,总是嫌宝儿动作慢。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自己普通话说不清楚,却总怪宝儿打错菜。

一开始宝儿只能生闷气,可后来她想到了一个报复他们的办法。遇到这几个人打菜,她就打菜时做点小动作。

荤素搭配的菜,就多打素的,少打荤的;排骨鸡肉那种有骨头的,就挑骨头多肉少的;纯肉的,就索性手一抖,少打些。

这些个小动作,别人看不出来,或许对他们也没太大影响,却能让宝儿偷笑,那些不愉快也会舒服不少。

当然,遇到自己喜欢的,她也会多给一些。比如有个医生长得特别帅,有点像王力宏,每次到宝儿这边来盛饭,她就会多盛一些。又好像九叔来的时候,她也是盛得满满的,九叔则不停地叫“够啦,够啦”。

然而有一次九叔来,宝儿故意少算了菜价,打在刷卡机上,九叔脸一绷,冲她摇摇头。宝儿吐吐舌头,又改对了价格,九叔这才笑眯眯地刷了卡。

然而,在这一多一少之间,她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感到自己可以掌控一些东西,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只要来她这里打饭,她就可以来决定给多还是给少,给肉还是给骨头,甚至修改菜价。

她悄悄地给每个人都分了等级,依据她对对方的感受。这种感受可能来自于某一件事情,也可能是某一个动作、某一句话,或者是外貌的美丑,都会用来决定她想给予的多少。

宝儿觉得手中的盛饭勺就像一个魔法棒,这边挥挥,那边甩甩,变出了一顿盛宴,又或者是一堆石头。所有人都像是跳舞的小丑,抑或是英俊的王子。宝儿挽着王子强壮的手臂,看着那些小丑跳舞。若小丑跳得不好,她便挥舞魔法棒,把他变成一只肮脏的猪。

谁也想不到,在偌大一个食堂里,有一个小姑娘,正在做着一点点的小动作,并且为此沾沾自喜。

很快,聪明的宝儿就发现了食堂的另外一个“秘密”。

医院食堂每天供应的食材是由外包公司统一采购的,运菜的车每天凌晨四点不到便会送到这里,食堂安排了一个值班厨师负责接收。

这厨师四点被电话吵醒,迷迷糊糊穿衣服,自然是磨磨叽叽,而送菜的师傅打完电话后,也要在下面等半天。

这一来一去时间久了,便生出了默契,送菜师傅四点送到以后,就把那些生鲜食材放在食堂一侧的角落里,等接收的厨师五点多起床后,将这些食材拖进厨房。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然而这样一来的话,就是说至少有一个小时,食材是没有人看管的。

每次宝儿晚上肚子饿,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悄悄拿掉一点,应该没有人会知道。特别是那些鱼虾蟹这种水分本来就很足的,缺个几两,就当是水重。更何况,她也从没见师傅收货以后过过秤。

城里人大鱼大肉吃惯了,根本不在乎这点。她这么想,于是便开始了行动。

第一次拿的时候,她紧张得不行,东张西望,看四处无人,抓起两只虾就溜了。那天白天的时候,她还特别注意收菜厨师的表情动作,果然没有被发现,她心中窃喜。

于是第二天,她又去了,接着是第三天、第四天……几天拿下来,胆子就大了,从几个鸡蛋、小黄鱼,到鸡腿、鸡翅、大头虾,一点一点,越拿越多。

一开始的时候,她把那些放在自己的小冰箱里,肚子饿的时候就煮来吃。可有一天她发现,东西太多,冰箱放不下了。

这怎么办?她问自己。

不过很快,她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主动搭识了附近一个菜场的小贩,她把偷来的鱼肉,低价卖给他。这商贩也不多问,只要价格便宜,什么都收。之后怎么处理,宝儿便不知道了,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宝儿终于能在寄出工资之后,有了一些可以自用的花销。她拿那些钱,买了一些漂亮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九叔说得对,自己挺好看的。

终于有一天,宝儿在把几个螃蟹摸进自己篮子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大喝:“吕宝儿!你在干什么?”

宝儿被吓得寒毛直立,魂好似都被吓飞了。她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就看到九叔紧绷的脸。九叔穿着一身运动服,宝儿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六点起来晨跑的九叔,今天怎么会那么早。

“你个死丫头活腻啦!竟然偷东西!”九叔一把把宝儿提了起来,宝儿从没想到过,九叔看起来瘦瘦的,力气有那么大。

“叔,我……我不……”宝儿语无伦次,额头上逼出了一层薄汗。

九叔态度强硬,喝道:“闭嘴!走!跟我去派出所!”说着便拖着宝儿往外走。

宝儿这一下真的吓傻了,她一下跪在地上,哭喊着跟九叔道歉:“不要啊!叔!我这是第一次,我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爸妈的份上,就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听到宝儿提到兄嫂,九叔一下僵住了,他蹲下来,盯着宝儿的眼睛,正言道:“你给我说清楚了,真是第一次?”

宝儿用力地点点头,哽咽道:“我肚子饿得睡不着,出来看到这里放着吃的,所以就……我没想要偷东西的,叔,求求你别送我去派出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撒谎的。

九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爸对我有恩。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过两个礼拜国庆的时候,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了!”

说完,九叔没有给宝儿回答的机会,一甩头,坚定地走了。

宝儿愣了几秒,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她四处张望,所幸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有惊动别人。她犹豫了一下,把几只螃蟹扔了回去,回了屋。

随后的几天,打饭的时候,九叔不知是有意无意,总是到宝儿所在的窗口打饭。点菜的时候,眼睛就死盯着宝儿,似乎在说,你这坏丫头,别再偷东西了,我盯着你呢!

这天夜里,宝儿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村里的那个疯子。那疯子裸露着下体,在宝儿身后不停地追她,她拼命跑,但怎么也逃不了。当她再次回头的时候,疯子的脸变成了九叔那张紧绷着的脸,依然是裸露着下体,对着宝儿大喊:“别跑!你这个小偷!你这个不要脸的贼!”

宝儿惊醒,大哭起来。她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回村没脸见她的爸妈,乡亲们都会知道她是个贼。没有人会跟他们家提亲,她爸妈甚至会把她这个不争气的累赘赶出家门。她来不了城里,也回不去家,她会和那个疯子一样,突然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死了,也没人在乎,反正就是死了。

在不安和恐惧中度过了几天,宝儿害怕再看到九叔那张紧绷的脸。她去找负责送饭给院长们的那个阿姨,借口自己不舒服,站不了窗口,想送几天饭。阿姨看她脸色不好,信以为真,也就答应了。

暂时摆脱了九叔,宝儿推着送饭的小车来到了顶楼,又一次呼吸到了那特有的香味,内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送完饭,想多呆一会儿,可惜被一个副院长看见了。副院长看着她,心里琢磨怎么送饭姑娘还不走,就看到宝儿慌慌张张地进了电梯。

宝儿按下了地下二层,还有一份饭,量特别大的,是给周博士的。周博士一如既往地不在楼上的办公室,应该是在地下二层的实验室。

到了地下二层,宝儿来到了周博士的实验室门前,门是虚掩着的。

“周博士?”宝儿轻轻敲了敲门,似乎没有人,宝儿通过虚掩着的门,看到了里面的桌子。上次来送饭时,周博士在文件柜前看资料,曾让宝儿把饭菜放在那个桌子上。宝儿拿起饭菜,推开门走了进去,心想门开着,周博士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把饭菜放那个桌子上应该就可以了。

实验室里面果然没有人,宝儿把饭菜放好正想走,突然看到了靠墙的实验桌上,有一排小瓶子,形状各异,花花绿绿的特别好看。不由得凑上前去,“这都是啥呀?”她自言自语道,一边拿起了一个粉红色的瓶子,“不会是香水吧?”

她从来没有见过香水,但是她听打饭排队的行政姑娘们聊起过,她也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那些姑娘说话声音太响。她们说香水总是装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里,颜色都特别好看,味道也很香。

或许顶楼的香味就是这种香水的味道吧!宝儿这么想着,就伸手想去打开盖子。

“这是很危险的哦!”一个声音很轻很慢地出现在宝儿的身后。

宝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吓得手一松,粉红色的瓶子就掉了下去。只看到白影一晃,瓶子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

同时宝儿看到了一张微笑的男人的脸,宝儿从没有见过如此细腻英俊的脸,白皙的皮肤,坚挺的鼻梁,不禁看呆了。

“实验室里的东西都是十分危险的,不可以随便拿哦。”男人首先开口说话了,充满磁性的声音让宝儿听起来就像在唱歌。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比宝儿整整高出一个头。

“啊!对不起……那个……我是给周博士送饭的,他好像不在……”宝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博士很快就会回来,你把饭菜放桌上就可以了。”

“那个……对不起,我以为这是香水,我从来没见过,所以想看一看,没有想偷。”宝儿慌张地解释道。

“如果你真当香水了就惨了。”男人举起瓶子,说道,“这瓶东西叫氰化钾,是一种剧毒的化学物质,一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就算你只是打开瓶盖,凑上去吸上一口,也足以让你中毒。”

宝儿吓得脸色惨白,她终于想起了,这里毕竟是一家医院,慌张地说:“还好有你在,不然我……”

男人微微一笑,说:“我是周博士的助手,我叫汤,你叫什么名字?”

宝儿刚想说自己的名字,突然听到门外电梯开门的声音,宝儿心想一定是周博士来了,心有余悸的她跟汤说了句“我要走了,再见”,急急忙忙地推着小车跑出去了。

迎面撞见了从电梯走出来的周博士,周博士一身白袍,疑惑地看着慌张的宝儿。宝儿说了句,“您的饭菜放在桌上了。”也不等周博士回答,匆忙地进了电梯。

那天夜里,宝儿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汤。

汤就在那里站着,微笑地看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氰化钾是一种剧毒物质,只要一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一种剧毒物质,只要一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只要一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一滴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要了他……的命。”

宝儿眼睛猛地睁开,停顿了几秒,突然眼中闪出一丝寒光。

第二天,宝儿跟昨天一样,推着小车上楼送饭,顶楼豪华的装修和淡淡的香味让她荡漾的同时,又坚定了她心中的某些东西。

最后,她下到地下二层,又一次来到了周博士的实验室。

周博士今天没有离开,站在另外一边的柜子前面翻看文件,汤并不在这间屋子。这时宝儿才发现,原来这间实验室里面还有一个房间,门和墙的颜色很像,都是雪白,昨天一紧张就没有注意,她猜想昨天汤应该就是从那个屋子里走出来的。

周博士看到宝儿,放下文件便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要问她昨天的事情,不过宝儿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宝儿拿起饭菜,迎面走上去,笑着将饭菜递给周博士,却“一不小心”把饭菜打翻了,溅在了周博士的白大褂上。

“哎呀!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周博士惊呼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宝儿慌张地说道,“您脱下来,我给您洗吧,实在对不起。”

“不用了!”周博士脸有怒色地说道,“你把这里打扫干净,然后再给我送一份饭下来!”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打开门离开了房间。

宝儿听到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汤不会又一次突然冒出来。

她匆匆走到放瓶子的实验桌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小小的透明瓶子,拔出上面的木塞,拿起昨天那瓶粉红色的瓶子,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气,打开瓶盖,倒了一点到小瓶子里,接着迅速盖上,放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她将自己的小瓶子盖好,又放回了兜里,整个过程半分钟不到,一气呵成。

然后她回到翻掉的饭菜旁边,迅速把地上的饭菜打扫干净,匆忙地走出了实验室,带上了门。

她并没有发现,里屋那个小房间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当实验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它也轻轻地合上了。

又过了几天,宝儿和阿姨说她感觉好多了,便和送饭阿姨换回了岗位。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宝儿最不希望看到的人还是来了。

九叔一进食堂,便径直朝宝儿的窗口走了过来,还是那样紧绷着脸盯着她。

“一碗粥!一个馒头!”九叔粗着嗓子大声说,宝儿听来就像狮子的吼叫。宝儿看他头上冒着汗,喘着粗气,估计是急着出去干活。

宝儿蹲下去拿碗,同时往碗里倒进了她早已准备的东西。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拿起粥勺便要盛粥,一抬眼正好对着九叔的眼睛。

宝儿的手抖得不行,她自己能够感觉到,手里盛着粥的长勺止不住地晃动,但她的眼睛死盯着九叔,她想此刻她的脸应该是煞白的。

九叔也盯着她,脸紧绷着,跟半年前已大不一样。

“快点啊!磨叽什么呢!”九叔又大叫一次。

宝儿心一横,把粥盛了进去,端给了九叔。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可能是宝儿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看着九叔端着粥独自坐在那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宝儿心里紧张极了,她感到十分后悔,她想冲上去,把那碗粥打翻,却又不敢。宝儿终究是胆小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式地给后面的人盛粥、豆浆、豆脑,拿包子、馒头、油条,她感到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时不时地会拿错东西,被人骂几句,但她完全当没听到,此刻她的魂已经不在了。每一秒都好似度过了一天,每一分钟都好似度过了一年。看着九叔的背影,她似乎看到了他浑身冒出的黑气。虽然正值盛夏,但她感觉食堂无比阴冷,好像看到了黑白无常正无声地靠近九叔,准备领走他的魂,夺走他的命。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倒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期盼,还是恐惧。

突然,她看到九叔吃完了,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一

正当宝儿不知应该庆幸还是遗憾的时候,九叔突然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肚子,脸上痛苦地抽搐起来,发出一声呻吟,挣扎了下就倒在了地上。其他人也发现了,纷纷围了上去。

怎么办?怎么办?宝儿的脑中突然“嗡”了一下,她看到有人蹲下去检查九叔的身体,也有人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此时她才想起来,自己犯了大错误。

这里毕竟是医院,到处都是医生,虽然都是精神科医生,但依然能很快判断出他是中毒的。警察一来,肯定会发现粥里被下了毒,紧接着矛头就会盯到她的头上。更要命的是,她用来放氰化钾的瓶子此刻还在她的裤兜里。

她在家里杀过鸡,也见屠夫宰过猪、羊。但杀人的感觉则完全不同,前面还说着话的人,转眼因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从此在世界上消失。

她越想越慌,心跳就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着她的胸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此刻不能再待在这里。

宝儿匆忙地从后门跑出食堂,她逃回了自己的宿舍,把房门反锁,坐在屋里。但她很快发现这样是不行的,躲在屋里,别人一下就能找到她。她要跑出医院,对,一定要离开这里,先离开这里,之后再慢慢想怎么办。

可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一阵警笛声。

“不!”此刻她才真正感到恐惧,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她慌不择路,跑回了医院大楼,坐上电梯,一直坐到了顶层。

宝儿觉得只要到了这里,只要闻到这里淡淡的香味,她的心就能够回复平静,她的大脑便能重新恢复思考。

很遗憾,她想错了。

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又是怎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看着顶楼奢华的装修,闻着鼻中淡淡的香气,想起这座城市繁华夜景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她是如此眷恋这一切。

她不想坐牢,一分钟也不想!她更不想死,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没准能找到像汤这样的英俊的丈夫,或许就是汤也说不定,前几天他还对着她笑,说明汤喜欢她,一定是这样的。她怎么可以因为杀人罪被关进大牢,绝不可以。

突然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透过被眼泪模糊的双眼,她看到了那个人……不!那不是人!是那个疯子!那个没穿裤子的疯子!

疯子朝她跑过来,“不!别过来!”宝儿大叫。

她尖叫着往前爬,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两腿一蹬,拼命站起来便跑,她看到前面有一扇透着晨光的窗户,她看到窗户外繁华壮丽的城市,想也没想便翻了过去……

尾 声

门打开了,汤似乎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早上好,周博士。”汤很有礼貌地和周博士打招呼。

“你好,汤,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煎饼。”周博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食物。

“非常感谢您。”汤说完,便走过去坐了下来,他接着说,“早上我听到楼上有救护车的警笛声,那么早就有病人送来了吗?”

周博士走到一边的实验桌前,清点着实验器材,一边说:“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你还记得前几天来送饭的食堂小姑娘吗?早上跳楼了。”

“我想我没见过。”汤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哦,对,你看我老糊涂的,你一直锁在你的房间里呢!”

“不过我听到她跟您赔礼道歉。”汤打开了煎饼的包装。

“是的,毛手毛脚的小姑娘。唉!不过都过去了。早上院长赶着去市里开会,一开门就看到她坐在地上,见了院长就跟见了鬼似的,直接从顶楼跳了下去。”

“这还真是糟糕。”汤咬了一口煎饼。

“是啊,院长市里也去不成了。不过就算没这事,他一样去不成。”

“为什么?”汤停了下来,看着博士。

“因为院长的司机早上突发急性阑尾炎,被救护车送去综合医院了。”

“急性阑尾炎吗?”汤喃喃道。

“是啊,这老家伙平时喜欢晨跑,今天跑完没怎么休息,急急忙忙吃早饭,为了送院长,这下可好。”

“真是一个糟糕的早晨。”汤若有所思地说。

“唉?汤,为什么这瓶少了那么多?”周博士拿着粉红色的瓶子,给汤看。

“我不知道,我一直被您锁在房间里,没有碰过。”汤淡淡地说,又咬了一口煎饼。

“是哦,难道又是我老糊涂了?”周博士摸了摸头,“这瓶是我给你特别调制的合剂,用来稳固你的当前人格,每周只能喝10毫升,喝多了容易拉肚子!”

“您跟我说过,我记得。”

“嗯,你虽然是我的患者,但相处那么多年,我们共同努力治愈你的人格分裂症,消灭你的不良人格。我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我们离成功还差一点了。加油吧!”

“好的。”汤点点头,突然看着周博士问道,“你认为那个小姑娘为什么跳楼?”

周博士抬着头想了想,喃喃道:“可能是急性精神分裂症吧,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也不一定,具体让警察去调查吧。”

“人会突然变成疯子吗?”

“通常不会,只是有些疯子,并不容易看出来。”

“哦。”汤淡淡地说道,一口把剩下的煎饼都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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