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是吃货

张佳玮

众所周知，巴尔扎克是个矮胖子。毛姆认为巴尔扎克是史上最好的小说家，但也认定他品味低俗、欲望澎湃。当然，这对小说家而言不是坏事：巴尔扎克的独一无二处，就是他独到的洞察力与滔滔江河般的句式。

具体生活中，巴尔扎克出了名的爱赊账、爱预支稿费、砸钱消费，写完了翻脸不认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按照安卡·穆尔斯特恩的描述，1836年，不朽名著《高老头》出版后，37岁的巴尔扎克却因为点小事被捕了。坐牢期间，他让巴黎最昂贵的馆子维弗尔给他送饭。他的出版商来探监时，发现他的工作台、床、椅子、整个地板，高高堆起菜肴、火腿、果酱、一篮又一篮葡萄酒。他的朋友莱昂·戈兹兰说巴尔扎克看到满桌佳肴时，会兴奋地颤抖，大笑仿佛一枚炸弹，融化在喜悦中。他会吃一百个牡蛎、四瓶葡萄酒、十几片羊肉——仅仅作为前菜。他也会要一份塞满肉和鱼的意面作为热身，继之以盐烤羊肉、萝卜炖鸭、烤鹧鸪。他吃梨子简直没个够。实际上，都知道巴尔扎克为了写小说疯狂喝咖啡，但他其实还搭配大量水果——新鲜的，糖渍的，都有。

巴尔扎克的独一无二处，就是他独到的洞察力与滔滔江河般的句式。

巴尔扎克是史上屈指可数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写得毫发入微，仿佛真人真事。

《夏倍上校》里，政府事务所里吃面包、干酪、猪排，味道腥臊;主管则有热巧克力喝。乡下的羊啃食葡萄藤上的叶子，家猫舔舐乳酪：连动物吃的都细写到了。

在传奇的《欧也妮·葛朗台》里，写外省居民的吃食，更细致了——尤其因为，他笔下的葛朗台是文学史上最卓越的吝啬鬼之一，所以写他的吃食，更得精细。

巴尔扎克明写葛朗台吝啬：不买肉，不买面包，全仗佃户送鸡、鸡蛋、牛油和麦子。麦子送去他出租的磨坊里磨了，好省点钱。果树丰收时，佃农把果子拿去喂猪，葛朗台老爹就让女仆拿侬“吃呀，尽管吃。”

所以之后，女主角欧也妮背着吝啬鬼老爹，招待巴黎来的俊美表弟夏尔时，才显得趣味十足：欧也妮自己是外省長大的乡下姑娘，不懂巴黎的风潮，只顾拿糖，想让表弟喝杯糖水;次日招待表弟吃早饭，跑去找拿侬，想要她做些千层饼，拿侬却被吝啬鬼老爹限制着，拿不出木柴、面粉和牛油来。

葛朗台老爹切面包时，小气得很，还说什么“巴黎人简直不吃面包”。拿侬问了句特别有趣的话，“他们只吃酱吗？”——意指那些只吃酱不吃面包的娇气小孩。葛朗台老爹吝啬劲发作，还不肯给咖啡里加糖;勉强给拿侬一点面粉和牛油，让她好做千层饼，却还念叨：“你得给我们多做个果子饼，晚饭也在烤炉做，就别生两个炉子了！”

欧也妮心爱着表弟，背着爸爸给他预备了梨子、葡萄、鸡蛋、白葡萄酒、面包。表弟不知人间疾苦，吃得自由自在。结果葛朗台老爹回来了，大怒，“猫儿上了房，耗子就在地板跳舞啦！”让表弟莫名其妙。老爹收起了糖，还对夏尔说什么“加点牛奶，咖啡就不苦了。”抠门到这种地步，真也是写来细致神奇了。

当然这些笔墨，都不是虚的。得结合后来曝出真相——葛朗台老爹有上千万法郎的身家——才会显得先前这锱铢必较的抠门劲，特别有趣。妙在巴尔扎克实在写得精细又逼真，让人觉得这种抠门是可信服的，全在这一点点非常生活化的细节描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