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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红”字在王维、姜夔诗词中的不同

2019-12-26

文化学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姜夔红莲王维

卜 月

一、“红”的搭配词

红和绿是最常见的互补色,两字搭配可形成强烈刺激的效果,如“接天映日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大面积的绿色和高亮度的红色相互映衬,将夏日的西湖写得艳丽如画。王维、姜夔诗词中同运用“红”色,通过不同的搭配词使得作品产生了不一样的意境。

(一)作品整体角度

就作品看,王维诗作中的“红”多以红绿相映,其诗充满诗情画意,媚逸成趣。以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为底本,经统计,有“红”字20处,“红”字和“绿”字同时出现有9处[1]。以杭州抱经堂书局《白石道人诗集》为底本,经统计,有“红”字40处,以“绿”字和“红”字搭配出现的有12处,其比例略低于王维。姜夔的诗词以红的“零乱”感为主,姜夔的“红”主要在其词作中,诗作中的“红”字极少。

(二)诗句角度

就诗句看,王维、姜夔两人作品中用“红”字搭配不同的常用词,营造不同的意境。王维诗词中的“红”字,多以“闲”“静”等词来修饰。如“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复”字经常出现在王维的诗作中,以“绿艳”衬托“红衣”,使牡丹显得娇媚动人。“复”字入画,巧妙生动,符合王维以诗入画的风格,细腻地描绘出牡丹红色欲滴的花片,色彩时浅时深,错落有致。

姜夔诗句中的“红”多与疑问和孤苦的词搭配,如“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姜夔《鹧鸪天·其六·元夕有所梦》),与其他离别词句相比,同是彼此分别,姜夔的反问更显清冷。用“谁教”提问,像是在怨恨两相别离,自怨情痴却不能泯灭相思。另外,用“谁教”两字,变实为虚,将人化为不可感知的某种物象,词的韵味显得悠长凄清。

二、“红”的动静态不同

王维的“红”的态势表现为“红”的生发和“红”的下落。发是如热火的勃勃生机,落即成幽远的恬静自然之势。而姜夔的“红”,则多以“红”的下落姿态为主,表现为零落散乱的颓废衰败之势。

(一)王维的“发”“落”静谧自然

王维的红,如“间柳发红桃”(王维《春园即事》),一个“发”字,将在翠绿的柳树丛中夹杂着的几树桃花的怒放姿态描绘出来,红桃绿柳,桔槔起落,畦开水流,一片田园景色之春意盎然。再如“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王维《山居即事》)中的“含”和“落”。王维用富有动作性的词语,描绘出“红”色的跳荡变化,这种变化表现的是大自然静谧清新的生机。《唐诗评选》评此诗“八句景语,自然含情,亦自齐梁来,居然风雅典则。俗汉轻诋六代铅华,谈何容易?‘落’字重用”[2]。此评价说明了王维所描写自然风光的清新典雅,以及红莲轻轻“落”的重要性,其自然含情,全诗更因此而清丽。

(二)姜夔的“发”“落”惆怅凋残

相较之王维的静谧自然的“落”,姜夔的落则更增添了几分衰败的惆怅之感,姜夔的“落”更有层次感,其诗歌中的“落”,有“乱落”也有“片片落”,其“落”的动态感较王维的“落”更强。姜夔之“落”,极写悲秋之凄清寂寥。如“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姜夔《惜红衣》)。词人描写了宛如彩虹的水乡拱桥,游鱼出没引起波浪,飘来阵阵清香,色调一片祥和舒畅,后句风光色调猛转向凄凉,描写的虽是喜人的红色荷花,但已半数凋残。“‘红衣狼藉’点题,余皆言望远怀人……情随事迁。其俊爽绵远处,正如词中之并刀破碧,方斯意境。”说明姜夔将“红”放在一个旷远雅致的画面中,突然笔锋一转,由乐景转为哀景,抒发作者内心的怀乡惆怅。这种描写也是姜夔自身所称道的,也是姜夔惯用的写法,如《白石道人诗说》:“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因此,后句“红衣狼藉”作为转折的惆怅情感才是本诗的重点,正是用这种愁来打断雅致的美,使得和王维具有同样幽深清冷的意境中增添了一丝愁绪。因此,姜夔的“红”与以“落红”为代表的“乱”字或“乱”的意境搭配,往往有寂寥凄清之感。有时与“冷”搭配,加重凄凉感,并且用“叶叶下”体现出“落”的动态感和层次感。表示“零乱”的词汇常出现其词中。“乱”反映出诗人心绪的骚动变化和人生旅途的迷失惘然。最常见的“乱”就是落花飞絮,如:“早乱落、香红千亩。一叶凌波缥缈,过三十六离宫,遣游人回首。”(《角招》)时令是惆怅的暮春,用零落凋零的千亩红梅,衬托自己孤独之感,在这首词中,词人不仅有对友人的深切思念,还有对当时南宋处境的感怀之苦。如果用王维的生发态势写花开,就不能展现出这种惆怅凄苦。再如“黑头辨了人间事,来看凌霜数点红”(《自题画像》)、“明日闻津鼓,湘江上,催人还解春缆。乱红万点。”(《眉妩·戏张仲远》)等词作皆以落“红”来渲染意境。姜夔将这种“乱”置于一个宏观旷远的静谧环境中,或是广阔的原野,或是无垠的夜幕,形成了内中动荡而表面平静的画面,颇有白石骚雅通脱的风格。而王维则是内外皆静的画面,达到了禅意闲静的境界。

三、“红”色意象

(一)不同的意象情感不同

王维的“红”大都是红花、红树、红莲、红叶、红萼、红果实,尤以“红莲”“桃红”为主。在其20处“红”中,“红莲”(5处)、“桃红”意象(5处)共10处,其他为牡丹、红檐等。而姜夔的“红”字几乎可以描绘世间万物,其笔下的“红云”“红雨”也可代指“时节”与“人”,因而可以表现出多种动态美,这种“红”,可以“洒”(“红雨洒溪流”),可以“舞”(“绿香红舞”),可以“飞”(“寒食飞红满帝城”),可以“唱”(“小红低唱我吹箫”)。由此可以看出,姜夔的“红”意象更显多样。虽然王维的“红”意象单一,但是情感意蕴较姜夔丰富。如“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王维《洛阳女儿行》),此句诗是王维十六岁时在洛阳生活期间所作。当时,东都洛阳非常富庶繁华,王维与豪门贵戚和贫寒有志之士都有交往,目睹了繁富豪华背后掩盖着的日趋腐化的社会现象,他用细致入微的笔触,夸张的铺排渲染住所的富丽、桃红柳绿的热闹,以耀艳华彩、富丽堂皇的词藻,对比富家女的骄奢空虚和浣纱女的无人问津的境遇,借以抨击贫富悬殊的社会现实和表达贫寒之士怀才不遇的感慨。又如“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王维《早春行》),是一首闺怨诗歌,诗人用红檐前燕子的双栖双飞的浪漫温馨反衬女子独宿的孤寂凄凉。由此可以发现,王维前期描写“红”的诗句与后期的田园清新色调不同,此时多表现繁华富丽的景象,是为后文抨击社会现实服务。再如“多雨红榴折,新秋绿芋肥”(《田家》),前文累累的红石榴由于雨水重压压断枝条,描写了田夫顺应自然、怡然自得的生活情境。

姜夔写“红”,则多为强烈地抒发自身对生活的不满,对友人、合肥情人的怀念。如“山色最怜秦(“秦”,一作“春”)望绿,野花只作晋时红。夕阳啼鸟人将散,俯仰兴怀自昔同”。(《次朴翁游兰亭韵》),这些“红”字所代表的意象都融入了姜夔自己的情感。红的意象的选择与姜夔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姜夔在诗中最爱梅花和荷花。咏梅花如《小重山》《一萼红》,咏荷花如《惜红衣》《念奴娇》,据缪钺先生分析其咏梅、荷的词句:“不是从实际上描写梅花与荷花的形态,乃是从空际摄取其神理,并将自己的感受融合进去”。[3]姜夔写景色,不仅写景,还在诗中倾注其对生活之感慨,荷花和梅花的“红”是他人格的体现。其诗歌中众多的梅花意象源于姜夔与合肥恋人一起赏花,分别又多在梅花开放的日子。如夏承焘先生所言:“咏梅花的有十七首算是他作品中最多的一类。”梅花寄托着词人的辛酸哀叹,借梅思乡、怀旧、寄托身世和情感。同时,梅花的幽香清冷也体现出词人清高的气节。刘熙载《艺概》云:“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4]因此,清冷幽香的红梅是构成姜词清空雅正意境的重要意象,其与合肥恋人两次离别时,正是初春与冬间,与梅花相同,咏柳也有所指向。在其诗中的小序开始就刻画出幽深清冷的意境。“丙午东”“丁未东”“甲寅春”“辛亥除夕”,词作所描写的大多是漫天大雪的冬日和料峭春寒的春日,尽显出一派清寒萧条之感。

(二)相同意象情感不同

王维姜夔两人都描写过荷花。王维笔下的红莲生机勃勃,富有自然韵味,使作品洋溢着一种温暖的气氛。诗人“弄蒿莫溅水,畏湿红莲衣”(《莲花坞》),红莲衣溅水更显清丽,诗中“红”展现了采莲人悠闲的生活情趣。姜夔与王维一样同用“红”描绘荷花,却主要表现荷花的凋落破败,如“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这首词大约是光宗绍熙元年(1190)姜夔客居合肥时的作品,写出词人对西湖荷花凋落时的想象。前一句写人,后一句咏荷,诗人运用反衬和想象于咏荷中暗寓着抚今追昔、人事已非的沧桑感。荷花的“红”愈是娇艳,对西湖旧游的怀念之情就愈加强烈。

同写白石。王维清新明快,诗歌中有禅意。如“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阙题》)。此诗写诗人初冬山行所见之景。一片青翠欲滴的山色中点缀着几片红叶,山间路径本是无雨,但浮空翠色似湿人衣。此诗旨在说明一种气候现象中包含的微妙因果关系[5]。“红叶”与“空翠”相互映衬,又添了一层朦胧的水气,使得诗风清新明快。而姜夔的“红”则是清空冷峻,如“屋角红梅树,花前白石生”(《句》)。此处的“红”不是枫树,而是梅树。寒冷冬日里,一株红梅树长在房屋一角,境界似比王维的“红”更清劲一些。

四、“红”的位置

王维、姜夔诗中的“红”位置不大相同。李贺的诗歌注重色彩感,有意将“红”色放在句尾。如“王母桃花千遍红”(《浩歌》)、“九山静绿泪花红”(《湘妃》)。最后一个词的色调如画龙点睛,使全诗增添了亮丽的颜色。

(一)王维的“红”

王维的“红”字主要在句中,仅有《相思》“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中“红”字在句首处。诗人尽量避免将“红”字放置句首,减少过于艳丽的红,而换为“桃红”,日落的“夕阳红”,加之“白”“青”等色调,以浓词写淡景,用“闲”“静”等词汇入诗,弱化了全诗过于艳丽的色调,形成王维诗境整体的恬静超然美。这些恬静自然的“红”大多是王维隐居时所作,而艳丽的“红”则是王维青少年时期所作并用于抨击现实的。

(二)姜夔的“红”

姜夔的“红”字在全句中皆可出现。姜夔诗中红色意象惯用于句首开篇,渲染出整体色调,如“红云低压碧玻璃”(《阮郎归》)、“红雨洒溪流”(《赋千岩曲水》)、“红妆艳色,照浣花溪影”(《月上海棠·夹钟商赋题》),等等。姜夔以“红”字开篇,整体艳丽,但使用“低”“无”“别”“易去”等伤感词汇,使得诗歌凄清寒美。“红”字在句尾,表达了一种略宁静的凄凉美。如“黑头办了人间事,来看凌霜数点红”(《自题画像》)、“布衣何用揖王公,归向芦根濯软红”(《湖上寓居杂咏十四首》其七),姜夔以情入词,将自己冷僻幽独的心情融入到诗词中。姜夔的词作很少牵涉政治,因此描写“红”的词作也很少。他一生未施展自己的才力以改变当时的政治现实,甚至在三四十岁南归之后,他便不再出太湖地域。姜夔一生漂泊不定、无所归依,南宋朝廷的风雨飘摇和他的不幸身世(从“少小知名翰墨场”到“十年心事只凄凉”),造成了他孤独寂寞、清高狷介的性格。但他又有着晋宋雅士任性任情的自由,面对失意人生又清高孤傲。

五、结语

王维、姜夔两大家都擅长用“红”字渲染诗歌意境,由于两人情感不同,“红”的表现也相异。王维的“红”字真实地反映了田园生活的乐趣,充满了诗情画意。姜夔的“红”字,清空骚雅,词人用清冷的色彩描绘了一幅幅雅致冲淡的画卷。通过对王维、姜夔诗词作品中“红”字的分析,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两人的创作情感,也有助于我们研究探索中国古代诗歌文化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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